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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澳洲做幼儿教师,我经常和一群不到2岁的孩子共处10小时 | 三明治

盈照 三明治 2021-12-18

作者|盈照

编辑|依蔓



2021年9月10号,教师节。


早上8点55分。虽然放着舒缓放松的钢琴曲做背景音乐,两个室内玩耍区域还是如同其他每一个早晨一样,一片嘈杂。小一点的孩子爬来爬去,扶着儿童家具站着,把篮子里的乐高全部倒在地上,“唰啦!”大一点的孩子一手拿着一个儿童摇铃,一边不顾老师的劝说“不要跑了!”再继续和其他小伙伴一起闹闹笑笑,一边发出激动的尖叫。有的孩子不停的拍着墙和门,有的抓着玩具走来走去,看到别的孩子玩的玩具,跑过去抢,被抢的孩子开始哇哇哭,带动周围不明就里的孩子也开始哭。一下子,笑声,哭声,儿童乐器声,拍打声,钢琴声,合成了幼儿班早晨的”交响曲“。


“J,我要不带他们出去玩吧。“虽然嗓子很疼,我还是努力提高音量跟另外两个已经开班的同事说,一边四处查看周围乱糟糟的情况。满地的玩具,我脚边就有好几个刷过漆后看上去亮晶晶的木头水果,目测踩上去就像是西瓜皮,我肯定能摔到地板震两下。


先收玩具,给孩子们穿外套,还是干脆躲进睡眠房里哄要去睡觉的孩子?


“J,你听到了吗?”半天没有反应后,我又喊了一次。这次我的音量终于相对来说大到能够穿破玻璃门,抵达另一个屋同事的耳朵。“行,那穿外套出去吧。”同事J一边快速转头看了看周围有几个孩子,一边熟练地把刚给一个孩子换下的尿湿的裤子装进塑料袋,然后放进孩子的包。她神情淡定,镇定自如地把因为互相打闹而哭泣的孩子抱起来放到屋子的另一边,走回来的路上顺便弯下两次腰捡起来散在地上的玩具,麻利地收进玩具收纳箱里。


在那几秒钟内,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明明她也没做什么很特殊的事情,但我就有种超神的感觉,仿佛像是自己刚刚做完了那些行为。孩子不哭了,地板干净没有玩具了……一天就可以这么结束了。


就在我转身准备先带两个能够自己走路的孩子出去时,玻璃大门被推开了,有一个家长抱着另一个孩子进来。隔着距离,我依旧能看到孩子趴在爸爸的肩膀上,紧紧攒着爸爸的衣角,眼角已经流露出要哭的神情。果然,当爸爸开始把他抱下来的时候,他紧紧拉着爸爸,然后开始哇哇大哭。爸爸一脸无奈,但也只能蹲下来继续轻声哄着孩子。孩子异常固执,明明能自己站立,被放下来之后却倒在地上一边哭一边打滚,哭声加尖叫声显得异常尖锐,仿佛在宣告自己的力量。我远远看着他哭得通红的小脸,一边又想到他其实过五分钟可能又能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玩玩具,和周围的小朋友们打打闹闹,我就只能默默安慰自己,他大概也就哭五分钟吧。


我想走过去帮忙接孩子,但默默地数了数,已经来了12个孩子了,加上他正好13个。根据一个老师只能带四个孩子的官方规定比例,人手不够,得叫别的同事来帮忙。但周围的声音太大了,我扯起嗓子喊了几声都没有人回应。我想迈开步子,却感觉有人在扯我的裤子,低头一看,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扯着我的裤子站了起来,兴奋地“咿咿呀呀”叫。我蹲下身,一边抱过孩子,一边心想,小朋友们究竟是有什么精力才能喊得这么欢?我吃饱睡饱了都喊不了这么大声……然后一边脸上堆出一个隔着口罩别人都应该能感觉到的笑容,对孩子说,“好样的!来,我们出去了!“


这个时候,九点开始上班的同事正好踏进门口。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右手抱起扯着我裤子的孩子,左手牵了另一个旁边会自己走路的孩子,开始一边唱《蚂蚁一个接一个前进》的歌曲,一边往外面走。


刚迈出第一步,因为有点头晕,我轻轻趔趄了一下。这才早上九点,你可不能睡着!毕竟,一个工作日只过去了才20%。




2020年6月开始,正在澳洲学习幼儿教育的我,开始在一家托儿所做临时老师,教学前班的孩子。到了今年3月,我换合同变成了兼职老师,转而照顾和教育两岁以下的幼儿,每周工作两天,一天十个小时。


和国内类似,澳洲的硬性学校教育从五岁开始,所以五岁下的孩子可以选择性上托儿所(英文是Long Daycare,接受六周大到五岁的孩子,没错,六周而不是六个月),或者是学前班(一般是三岁以上的孩子),有些小学也会开设prep school,接受四岁以上,下一年就要正式入读小学的孩子。对于有三岁以下孩子的家庭,托儿所是相对经济实惠的选择,家长可以白天正常工作,孩子也能够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相处,由像我这样受过训练的教育从业者照管。


不同的州的幼儿园每天营业时间稍微有出入,但大部分托儿所(Long Day care)一般都是开放十到十二个小时,方便父母需要工作的家庭。“我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做到能同时带这么多孩子的!我可没有办法。我真的很佩服你们。”常有新来孩子的家长对我们说。


从学前班转到幼儿班之后,完全没有育儿经验的我才发现2岁的幼儿如此不同,他们有更独特的自我时钟,每个孩子的作息时间和生活习惯都不一样。琐碎的工作偶尔能把人逼疯,比如在固定时间给所有的孩子一起换尿布、喂饭,带他们睡觉等等。有一次我在哄一个孩子睡觉,外面突然来一个孩子,站在玻璃门面前大声地“啊啊”叫,对我露出一张大大的笑脸,大张着刚长颗门牙的小嘴,不停地用手拍打门。我对他做出安静的手势,并挥手让他尽量安静下来,他才慢慢坐下来爬开。但我被我拍得快要睡着的孩子好不容易刚半闭上的眼睛,突然又睁开了。


刚开始学幼儿教育的时候,讲师有讲过小朋友之间的“共情”反应,大概意思是幼儿对其他幼儿的情绪感知非常敏锐,也能很快和他们产生共情。


开始工作之后,我才发现这个原理最直接的反应是:一群孩子,只要有一个开始哭,另外一个、两个甚至多个,也会开始。第一个哭的孩子也许有原因,但接下来顺着他一起哭的孩子就不需要有了,只要有人哭,我就能哭!我会恨自己没办法有三头六腿九条手臂,能同时安抚两个在哭的孩子和两个爬到玩耍区外面的孩子。但有的时候,哪怕很年幼的孩子都能够做出一些无意识的“安抚”在哭的孩子的行为,这让我对幼儿大脑和思维的发展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如何观察这些孩子,发觉他们的发展并和家长及时沟通汇报,也是幼教职业的挑战。除了照顾孩子,我们还需要同时做很多的日常记录,包括孩子每天吃了什么、几点睡觉、换了几次尿布、玩了什么等等,方便家长们来接孩子的时候查看。


这些琐碎的条款是澳洲政府从过去的教训中吸取出来的经验。哪怕只是十几年前,澳洲很多早教机构也不经常有关于安全设施和早教人员培训的系统,比如从业人员无需任何专业教育背景,硬件设施可以不用“过关”(因为没有很多很硬性的“关”)等等。这带来了一些严重问题,比如有孩子因为不堪虐待逃跑,甚至在幼儿园内被虐致死。直到2009年,澳洲政府才正式颁布了国家的早教教育方针(虽然邻国新西兰从1995年就颁布了类似的方针),并开始完善系统培训专业的注册教师和非注册教师的幼教人员。每个从业人员都必须零犯罪记录,要接受定期的个人发展课程,还必须尊重教师行为准则。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一个老师根据代班孩子的年龄,可以看管一定数额的孩子,任何时候都不能超过相应数字,比如我所照看的幼儿就是一个老师管4个孩子。而且,老师在任何时候不能单独看管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必须起码两个老师同在一个空间。这个规定能最大限度防止与儿童相关的犯罪行为,也能保证老师能够给每个孩子相对足够的关注。


在幼儿班的时间过得很快,因为没有一秒钟能够完全停下来。每天早上八点到晚上六点,上十个小时班的我早上出门必须要喝一杯咖啡,晚上回家只想在椅子上葛优瘫。


但幼儿班也是能最清晰看到成长轨迹的地方。在我开始幼儿班工作的半年里,我见证了周围的孩子从慢慢爬到能够走路、跑步,从只能哇哇大叫到开始蹦出一个两个词,再从只是自己一个人玩,到开始时不时和别的小朋友无意识互动。


孩子们真的成长得太快,每天看到他们的成长,是一件很让人激动的事。




在幼儿班工作的一天,稍微安静的时段是中午,因为要哄孩子们在婴儿床里睡觉。


准备每一个孩子睡觉的过程都是差不多的:换尿布,给玩具、奶嘴或睡袋,只是需要拍睡的时间长度不同。需要快速同时哄睡两三个幼儿的时候,我会把他们放在相邻的婴儿床里,一边和他们唱歌对话,一边同时轻拍他们的背或者摇婴儿床,双眼还要不停在房间里轮转,看着是否有别的孩子醒来或者睡去,并关注时间,以便记录他们几点入睡。


睡眠房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但外面的光线还是能够通过帘子透进来,所以房间并没有那么暗,但这似乎不影响孩子们的睡眠。刚哄睡的婴儿肚子朝下,以趴着的姿势睡在床上,穿着印着很多红色小鹿的睡袋,呼吸平稳,咬着安抚奶嘴的小嘴在睡梦中依旧有规律的吸吮。另外一张婴儿床上,一个稍微大一点的孩子也是以趴着的姿势睡着,双腿自然蜷曲成瑜伽中的婴孩式体式,左手搂着一个玩具,打着轻轻的呼噜。房间角落放着一个空气净化器,还有一个音乐播放器,一直放着旋律单一的睡眠音乐。旋律非常熟悉,我闭着眼睛就能哼出来,但怎么都想不起来歌名究竟是什么。


“太好了,终于睡着了。”我呼了一口气,轻轻地松开手,轻手轻脚的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拉开透明的玻璃门,再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关上,以防关门声音太大。正午时分,大部分的幼儿已经进入了梦乡,有几个没睡的孩子正在室内玩玩具,或者到处爬来爬去,扶着玩具家具学习站立。这是一天中难得的稍微安静一点,不那么忙碌的时间。孩子们偶尔兴奋或者愤怒的尖叫会打破宁静,但很快他们又会转移注意力到另外的玩具上。


按照分工安排,早班同事已经去午休了。打扫卫生之类的活已经被其他同事处理完毕,但有一个有特定睡眠时间的孩子刚起床需要吃午饭。从同事手中接过他之后,我把他放在幼童椅上,然后在他面前放了张横着放能当桌子的椅子,还有给他留下的蔬菜炖米饭和他的水壶。孩子看了我一眼,直接略过碗里的勺子,用手开始抓着吃,很快地上就散落了很多米饭。旁边一个幼儿看到吃的,快速爬过来,在我还没来得及拦住的时候伸进了另一个孩子的碗里,结果动作过猛,导致整个碗带着饭被摔在了地上,本就已经有很多零碎米饭的地板瞬间盖满了菜汁。


“停!”我抱开爬过来的孩子,快速拿毛巾擦了要吃饭的孩子的嘴和手,抱开他去了房间另一边放他自己玩。我一边跟孩子们说,“下次我们不抢别人的饭吃了,好吗?”一边叹了一口气,拿出扫帚开始清扫地上的饭渣。吃完饭的孩子开始玩一个球,之前爬过去抢他饭吃的孩子又爬去找他,两个人开始抢那个球,但一个“自愿”把球给了另一个,然后两个孩子就一直格格地笑。我笑了笑,摇摇头,感慨了一下孩子们的“宽宏大量”,然后继续打扫卫生。我轻车熟路地把垃圾都倒进垃圾桶,扔掉一次性手套,洗了手,然后坐在地板上打开一本图画书。


偶尔我会和孩子们一起在午餐时间吃一点饭,但大部分时间只能快速吃一点或者不吃,因为大多数幼儿靠自己吃饭都会漏很多,所以看管的老师需要时时辅助喂饭顺带清理。饭后清理是个噩梦,因为吃的主食粘性大,加上幼儿用手吃一般会吃得到处都是,所以吃完饭后的清理需要涉及各处,包括仔细擦孩子的脸、手,桌子、椅子、地板和老师们自己的衣服鞋子。


因此每天我下班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穿过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洗。看着滚筒开始转出泡沫,好像当天的汗珠,眼泪,细菌,饭渣,和口水都开始被水和泡沫冲走了,我才拍拍手去干别的事。




幼儿园每天的户外活动时间都是孩子和老师们最休闲却也“繁忙”的时候。只要天气好,孩子们早上和下午固定的时间都会在室外玩耍,扔球,沙池,各种玩具,读书,等等。大一点的孩子会用这个时间在外面拼命开拓自己的“疆域”,拉着辅助走路的推车玩具在游乐场里乱跑。小一点的孩子则会扶着家具练习站立,或者爬来爬去捡玩具或者找老师一起玩。


有一天我坐在沙池边,看着不远处的几个孩子坐在垫子上在玩塑胶积木。有一个大一点的孩子正在把方块状的积木一个个叠起来,旁边一个小一点的孩子在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积木。积木很快堆成了一个小塔,大概有四五个的样子,站立得稳稳的。不到两岁的孩子居然能够叠出一个四五层的积木塔,这个值得跟家长说一下。我一边盯着这些孩子,一边想,接下来我可以给她安排什么活动来继续帮助她发展她的认知能力好呢?


“你为什么坐得离孩子们那么远?”这个时候,教导主任突然从门口出现,把我吓了个一激灵。


“我……我在观察他们啊。”我弱弱地说,好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你啊,还是离孩子太远了,坐下来和他们一起玩是最好的!这些孩子都是幼儿,会喜欢有人和他们互动。你又不是没学过这个,”教导主任摇了摇头。还没等我来得及说下一句,她继续说道,“我想不出来你怎么和孩子玩……我能看到你的时候,你要不就是离孩子远远的,要不就是在打扫卫生。你一定要和孩子们近一点。有些时候,一个拥抱就能解决问题!” 教导主任的表情不带笑容,声音也有些严厉,虽然不是责怪的语气,但能看出来她对我的表现并不满意。


我有点尴尬,但点点头。转过身,看见同事M坐在地上。她一边摇着手上的玩具,一边唱着小星星的儿歌,满眼笑意地看着周围的的孩子们。她看起来十分自然,孩子们也很舒服地靠她很近,并自己玩耍。我又看了看自己,发现周围的孩子突然都跑开了,心里生起一丝丝气馁。哎,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就是坐下来和孩子一起玩,唱唱儿歌而已。我又不是不会唱儿歌,又不是不敢和孩子一起玩,那我为什么还是做不到?是因为我不是妈妈吗?


想法来来去去,不知不觉就到放学的时间了。从室外玩耍区域望出去,天气好的时候会看到红艳艳的晚霞,照在空无一人的露台上,映照着露台植物的影子。下午家长来接孩子的时候,每一次闭门的声音都仿佛牵动着所有孩子的心,只要一听到门开了,他们都会不约而同地望向那里,期待着是自己的家人。


六点之后,托儿所结束营业,孩子都已经回家,我走出门的时候熄灭楼内的灯光,清洁工跪在地上擦玻璃门上孩子舔过的口水和手掌印子。又是一天。


下班后从幼儿园露台上看到的夕阳西下




作为一个单身、未育、刚加入幼教行业的女性教师,我周围压倒性比例的同事是女性,绝大多数都有配偶和稳定对象。在这其中,大概一半的女性已经是妈妈和奶奶辈的人,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同事已经在幼儿教育行业工作了五年以上。


在很多国家,幼教行业是以女性为主导,因此很多幼儿教师会被人以为是充满了“母性”的女性。事实上,“母性”并不是当老师或幼教的必备要求,虽然社会会倾向于认为女性相对于男性来说更有耐心,更懂得如何去以母性的身份去照顾和关爱孩子,但幼教工作中如何与孩子沟通,很多时候只能靠老师自己来摸索。


虽然我的经验不够丰富,庆幸周围的同事都非常专业。


同事E在几年前移民澳洲,加入了我们的托儿所,从临时工一直做到现在的教导主任,中间还考了教师资格证,成为了学前班和整个托儿所的顶梁柱之一。她语速极快,走路速度也极快,做事情雷厉风行,给的反馈直接又一语中的,让我非常佩服。E很擅长运用各种媒介和活动形式,唱歌跳舞,视频音乐,图片和图画书,戏剧和玩偶……只有其他人想不到,没有她做不出的形式,整个学前班的孩子都对她服服帖帖。我尤其欣赏E的教育方式,她释放着一种开放但中立的气质,包容性十足,同时也富有趣味性,十分感染人,她的能量非传统的母性“育儿”观念里那种黏腻的、包干式的能量。


记得有一次E带小组活动,她用了往常的音乐和舞蹈的形式来教海底动物,那天的主题歌是关于在水里游泳的小企鹅。随着音乐声的响起,站起来的孩子们纷纷学着E的动作,像企鹅一样摇摆身体,转圈圈,捕食小鱼。有一段歌词是关于小企鹅游泳的,E带着孩子们围成一个圈趴到地上,伸长双臂,模仿小企鹅在水里游泳的动作。和她同组的我也随着音乐趴下来在地板上和这些小企鹅们一起“游泳”,一边咯咯笑。这首儿歌很长,但很多孩子能流利地背出这首歌的歌词,可见之前他们已经做过这个活动很多次了,但依旧全情投入。活动结束后,E领着孩子们又唱了一首旋律活泼的儿歌。E高声唱着,带动着满教室的孩子一起鼓掌、跺脚、转圈。随着轻快的歌声,E伸长手臂又落下,像波浪一样,每一次都带起周围孩子的欢笑声。


我和E曾经聊过很多关于教学的话题,包括教师职务,具体活动的安排等等,E都会十分用心地告诉我她的想法并给我建议。有一次我在带小组活动时读了一本相对深奥的书,并时不时问孩子们有什么想法,当时没有孩子给我反馈,全场一片寂静。我有些尴尬,只能选择自圆自话并继续。E在后面看着,替我拍了照片,没有出面打扰。结束之后她走过来,只是拍拍我的肩膀,说道,“这本书是有点深奥了,孩子可能不懂,不过不是你的关系,下次选本容易懂的就好了。”


E已经结婚多年,但没有孩子。在去年教职工新年聚会的时候,我和E难得有机会单独聊了几句。期间E接了个视频电话,电话对面是一个孩子和他爸爸,E眼带笑意,每说几句话就会给电话里的孩子做飞吻。


“那是我的弟弟,小孩子是他的女儿,”挂了电话后,E跟我说,“他们不在澳洲。”


“那你在这边只有你和你老公?”我问。


“是的。”


“你看着很年轻呀,”我看着E说,“你保养得也很好,身材也很好,看得出来你舍得对自己下功夫。”


“唔,我坚持监测自己的体重,也不吃垃圾食品。不过,我和我老公其实一直想要个孩子,但是我们一直尝试,一直没有成功。”E一边往嘴里放了个葡萄,一边继续用她跟连珠炮似的语速说到。


我愣了一下,“我以为你不想要孩子呢,哈哈。”


“想啊,我们也会继续尝试下去,但是如果真的没办法发生,那就没办法发生了……反正每天也要管这么多个,哈哈。”E说完耸了耸肩,又跟我眨了眨眼,然后起身去野餐垫的另一边拿吃的。




今年7月,托儿所需要再次进行国家教育质量评估,所有的老师都需要和托儿所主任进行一次一对一的会谈,来评估这一段时间的工作表现。


我对这个评估提心吊胆,因为这将是我三个月“试用期”的结束。自从教导主任上次说我跟孩子不够“近”,加上一直看别的同事和孩子们恰到好处的相处,我觉得自己怎么做怎么像是东施效颦。虽然能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开始对我敞开心扉,我坐下的时候会爬过来想让我抱,拉着我的裤子想练习站立,或者是对我笑,但总觉得我能做得更好:我可以离他们更近,可以和他们玩得更起劲,可以想更多新的游戏……但我还有没有机会?


我轻轻敲了一下门,进了办公室。主任和教导主任坐在桌前有说有笑,桌上放着我自己已经填写好的自我评估表格。坐下来寒暄了几句后,两个主任开始一条一条地过自我评估表里的标准,一边和我聊最近的工作状态。出乎我意料,每一条评估标准,我都把自己分打的很低,但主任们给的评价却不低。被“开除”也没有发生,只有之前提到过的建设性建议。我的“试用期”就这么过去了。


“你有很好的潜力,你只是需要去做。比如你看你昨天午休的时候和小朋友玩的手指玩偶,你唱歌也很好听!你甚至都可以不用唱的很专业……只要你在那里陪着孩子,和他们一起玩,他们总能从你身上学到点什么。所以,放手去做吧。”主任对着我说,然后笑了笑,伸出手给了我个拥抱,然后在我的评估表上签了名。


那一瞬间,关于这份工作的忧虑、自豪、不确定、释然,全部涌上心头。我担心过自己能不能教好和照顾好孩子,没做幼教之前,我甚至有点不屑这个职业,觉得并不高大上,也没有KPI之类能够保证工作效率的评估标准。但做了幼教之后,我发现自己学到了很多在商业领域学不到的东西,尤其是在接纳自己的方面。


走出办公室,我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墙上的时钟指向中午十二点,正好是我的午休时间。我查看了一下同事已经写好的每日记录,然后抱着水壶走进了休息室。唔,午休五十分钟,回来是十二点五十分。一点要泡配方奶,一点十五要送孩子去午睡,一点半要叫醒几个家长叮嘱午觉最多只能睡一个半小时的孩子,两点要统一换尿布,之后要去拿下午茶。


哦,下午还要记得玩手指玩偶,上次跟几个孩子一起玩,他们很喜欢。


*本故事来自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从去年转行幼教之后,我一直在想找个机会把这段经历写下来。反思到目前的从业经历,我感慨自己的适应能力,不仅能够很快地适应生活,也能够不断的思考变化的意义。


在过去两年里,经历了新冠疫情和各种居家令,我还是持续打了一年半的工,去过超过30个不同的托儿所,教过、照顾过数百个孩子。在我人生的前25年里,我从来没有和孩子在教育方面打过交道,哪怕有,也只是小几岁的孩子。


在当幼教的过程中,不是妈妈也没有配偶的身份并不影响到我的工作,因为真正进入这个行业之后,我更深刻地意识到我是可以区分开自己个人的喜好和工作能力的。我曾多次怀疑自己转行的意义,但也意识到了“慢才是快”的道理,因为教育本身就是一个长期投资的过程,个人发展也是一样。感谢这个塑造了一个“不同”的我的过程,我得以感知人生的另外一方面,更能看到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离认识真正的自己更近一步,更和他们一起成长。


生活总不完美,我也经常想自己能够有的,更“好”,更“高大上”的工作。但是,有什么比现在正在经过的每一分每一秒更真实也更美好的时候吗?


p.s. 文章篇幅有限,这只是我时刻变化的工作的一部分。我会继续写关于我当幼教的后续的!





10月三明治“短故事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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