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岁的我在白俄罗斯小城孔子学院做负责人｜新气集
文｜李梓新
施瑞婷是一位来自云南的彝族女孩，阴差阳错在北京读本科学了俄语。毕业后她一度在京东工作，后来选择离开。在北京当了一段外交官的汉语教师之后，2021年初她应聘孔子学院到了白俄罗斯小城维捷布斯克，担任这里孔子学院的中方负责人。
战争爆发了，地理位置处在俄罗斯和乌克兰中间的白俄罗斯，也和战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瑞婷也被同事拉去熟悉防空洞，抢购物资，意识到战争离自己很近。
今年9月，她希望能到爱尔兰读书，换一个全新的专业：信息管理。她的很多朋友，还在国内大厂等工作。而云南家乡，每次回去都能感受到一种“把自己往外推”的力量。
请听这个女孩的故事。
本期嘉宾
施瑞婷
白俄罗斯维捷布斯克孔子课堂中方负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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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为节目节选 -
文字整理｜子仪
我从云南漂到北京，
又从俄罗斯走到白俄罗斯
李梓新：这期我邀请到了一位目前在白俄罗斯的朋友瑞婷。她在当地一所孔子学院担任孔子课堂的中方负责人。
瑞婷：我是瑞婷，我现在在白俄罗斯偏东北方向的一个小城维捷布斯克，这里离俄罗斯比较近。
李梓新：这是你第几次到白俄罗斯？
瑞婷：这算是第三次。第一次来白俄罗斯是来出差，第二次是2019年，我来做了一年的汉语教师，2020年任期结束后回国待了比较久的时间。等到2021年1月，我又回到了白俄罗斯来担任孔子课堂的负责人。
李梓新：到白俄罗斯之前，你有去俄罗斯交换的经历是吗？
瑞婷：对，因为我本科学习的是俄语专业，2016年，大三的时候我就到俄罗斯的喀山大学交换了一个学期。
李梓新：你是从云南走出来的彝族女孩子，感觉云南跟俄罗斯还蛮遥远的，是怎么会想选择俄语专业的呢？
瑞婷：与其说我选择了俄语专业，其实更像是俄语选择了我。感觉像是命运中一些神奇的巧合。高考完我很想学习外语，但是当时比较想学的是西班牙语专业，我当时高考分数是630分，在云南的文科生中排名还算不错。我看到了北京的一所外国语院校在招小语种，非常心动，对自己也比较有信心，觉得填西班牙语专业应该是可以被录上的。结果那一年报西班牙语的人特别多，我就被调剂到俄语专业了。
李梓新：你觉得学俄语难吗？
瑞婷：非常难。可以说，大学本科学习了四年，我感觉自己依然是比较入门的水平。因为俄语用的基里尔字母和我们之前接触英语，或者是其他语言用的拉丁字母非常不一样，语法也非常复杂，学起来还是挺令人崩溃的。
李梓新：你在喀山交换的那一年对俄罗斯应该多了很多切身的了解，会不会俄语也会突飞猛进？
瑞婷：对，在喀山的那一年我收获挺大的，但是好像更多的是一些文化层面的，而不是语言方面的交流。喀山非常神奇，它是鞑靼斯坦的首府，那边清真寺和教堂是挨着建造的，很神奇的一种宗教和谐的氛围。提到俄罗斯，很多人想到的是东正教，但我在那边也体会到了一些伊斯兰教相关的文化和传统。在喀山那年，我其实用英语和汉语更多一些，俄语相对用得比较少，更局限于课堂。很多留学生都有这种哪怕是到了新的国家去交换，但所用的语言还是局限于比较熟悉的语言的情况，这也是我的遗憾，没有趁那一年去提升自己的俄语。
李梓新：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用俄语工作的？
瑞婷：其实我对俄语的感情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不是我主动选择了俄语，而是俄语选择了我，另一方面，俄语学起来还是比较痛苦的。一开始我没有想过毕业之后要去做跟本专业相关的工作，我当时计划的是毕业之后用英语就业。当时比较年少轻狂，还跟同学开玩笑说：“等我走出校门，我就一句俄语都不要说了，就再也不要说俄语了。” 但是后来被命运打脸了，现在每天都在用俄语工作。
李梓新：那你走出校门的时候是怎么选择的呢？
瑞婷：走出校门的时候，我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比较迷茫。毕业的时候是2018年，经济形势还不错的，也有很多工作机会。当时我的计划是到京东去工作，因为我的家庭情况不是特别理想，会比较想尽快去追求经济独立，所以当时在京东的海外业务部做了采销实习生。但是我觉得这份工作不是很适合我，就没有转正，我想回到云南继续做英语老师。
我是打算去昆明做英语老师的，也接到了offer。但是好像因为我在北京待过，再回到昆明的时候就有一种很奇妙的落差。倒不是说是硬件环境上的落差，而是人文氛围让我有些无所适从。当时刚好北京有外交官学汉语的项目，他们要招助理，我比较感兴趣，就参加了项目，后期转正来到单位正式成为了一名汉语教师，教一些外国的外交官和使馆官员汉语。
李梓新：很快你就被选拔到孔子学院当汉语老师是吗？
瑞婷：对，也是很神奇的机遇。在做外交官汉语项目的时候，我使用的语言主要是英语，但后来单位刚好在白俄罗斯新开了孔子课堂，需要选拔人员外派白俄罗斯。我有俄语功底，也会汉语教学，所以成为了当时比较合适的人选，就被派到白俄罗斯来了。
李梓新：2019年当你到白俄罗斯的时候，想到你的同班同学，或者在大厂里碰到的其他年轻人，你会感觉自己的生活跟他们很不一样吗？
瑞婷：是的，当时知道自己的生活状态和国内的一些同龄人不太一样，但是我还蛮确定我想要的生活的。因为我从小就对不同的语言文化很感兴趣，也很想从事教育事业。我的命运可以是说被教育改变的，未来我也想在行业里去做一些事情。2019年还没有疫情，一切都还是挺平静的，我在这边生活得很开心，工作上也很有进步，对自己的生活状态是非常满意的。现在想起来真是恍如隔世。
李梓新：2019年之后你回国了一段时间，之后又碰到疫情，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再在去年一月重新回到孔子学院呢？
瑞婷：其实也是因为2019年的那段回忆。2019年我度过了人生中近乎完美的一年，体会到了当地一些非常吸引我的地方。比如说白俄罗斯之前的经济发展挺不好的，人均收入是蛮低的，但是当地人民非常质朴善良，那种人的力量对我来说很有吸引力。总体来说，白罗斯人民对中国人是非常友好的。白俄罗斯国家文化上和俄罗斯是比较相近的，使用的语言是白俄罗斯语和俄语，我刚好会俄语，日常交流也没有问题。我在那边也有一些好朋友，或者是一起工作得很开心的同事。所以到了2021年，哪怕在疫情之下，并且2020年白俄经历了大选，也发生了一些上了新闻头条的事情，但这些人在吸引着我回来，我的学生，我的同事，还有我的朋友。
李梓新：我知道你现在是拿到了爱尔兰的学校offer，是怎么考虑打算去那边读新的专业呢？
瑞婷：其实一直以来我都给自己贴上了文科生的标签，不会主动接受数学信息相关的课程。但是在京东做采销实习的经历启发了我，让我感受到了信息技术对于时代和经济发展的影响力。去年读阿西莫夫的机器人三部曲，机器人为了不伤害人类而说谎，最后反而伤害了人类，机器人也完全崩溃了。我当时就在思考如果我作为程序设计者要如何设计程序。我也搜索了一些信息，也有文科生去学编程成功的例子，所以觉得自己也可以去尝试。
李梓新：你会觉得基础可能不那么重要对吗？
瑞婷：有基础当然好一些。但是我们的人生都是需要持续性学习的，有一些通用的技能，比如沟通技巧、表达技巧，在任何的行业都可以通用的。我们这一代人一生至少会面临切换2-3次职业的选择，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学习的勇气、激情和坚持度吧。其实处于我现在的阶段也是非常迷茫的，至少在我拿到offer和奖学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我也不知道未来应该怎么去做选择。我的家庭是比较传统的，到了25岁左右的年纪就会面临家人对我的一些期待和要求，但骨子里我就觉得自己还有想去尝试和挑战的事情，因而也花了很大的勇气去申请。
李梓新：对你来说，比起做汉语教师，你想要转入的新轨道有更大的吸引力吗？
瑞婷：我对教育行业是非有热情的，也很愿意去把自己投到行业里去。但经过两年在外从事汉语教学，我觉得我需要暂时离开行业，也许未来的一天我会以另外一种身份，或者另外一种姿态重新回到教育行业。教育改变了我的命运，我是发自内心觉得这个行业是切切实实可以去帮助到人的。但是对于目前的我来说，我需要去了解更多的东西，学更多的内容，以便更好地帮助别人吧。
李梓新：最近也是蛮特殊的时候，你在25岁能够去做一些主动选择的，我觉得是很难得的。尽管这两年的国际形势都不会特别稳定，但你从从云南到北京，再到了俄罗斯、白罗斯，现在会去往西欧，会有更多不同的经历和体会。
瑞婷：是的。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漂泊的流浪者，从12岁就开始住学校，不断地去变更自己的住址。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模式，对我而言，去往更远的地方去不是特别困难的选择。
在白俄罗斯的日常，
是教100个当地人学汉语
李梓新：我会对很多日常东西感兴趣，这些都是媒体上不经常看到的内容，比如你们在白俄罗斯每天吃什么，我还蛮有兴趣去了解的。
瑞婷：因为我是云南人。在云南，我们早餐一般吃面条、米线，到了白俄罗斯来我的习惯也没有被改变。因为我是独居，每天就自己做吃的。只是买不到米线，偶尔就会吃超市里买的意大利面。我的朋友们知道了之后都非常震惊，因为他们就觉得面条种的是比较主食的东西。
李梓新：那他们当地人呢？
瑞婷：主要是一些香肠、煎蛋、面包之类的，和欧洲其他国家还是比较相似的。他们中午就吃得比较随意一些，两片面包，往里面加一些黄油、小黄瓜和火腿，就可以饱餐一顿了。
李梓新：那他们的超市里有什么你之前不太见到的东西吗？
瑞婷：让我印象比较深刻的有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琳琅满目的香肠，种类多到我到现在都没有办法完整的说出来；另外一方面是永远不太新鲜的蔬菜和水果。白俄罗斯虽然是农业大国，但蔬菜和水果很多都还是要依靠进口。每次在超市里看到的蔬菜和水果，可能是我们在国内看到就会要扔进垃圾桶的那种程度，在这边依然以比较高的价格出售。
李梓新：你在那里有多少学生呢？
瑞婷：我们课堂是有100个人左右，分为两个部分。因为我们的孔子课堂和其他的孔子学院不太一样，它是独立建在中学里的。大部分学生是小朋友，但我们也开了兴趣班，当地的成年人也可以来上课。目前的学生有80个左右是中学生，20个左右是参与兴趣班的成年人。
李梓新：我看到你也稍微写了一点那些小朋友的故事，就像这次是有些人去乌克兰的亲戚家，然后暂时没回来的对吧？
瑞婷：是的。最近大家从新闻上应该也读到了，这边整体来说不是很太平。白俄罗斯、俄罗斯和乌克兰三个国家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人民之间的联系很紧密，但是战争是非常的无情的，这是非常让人遗憾的。
李梓新：那像他们这些白俄罗斯的孩子，他们对于对学中文是怎样一种憧憬呢？是真的有热情和兴趣来学习这么遥远国家的语言吗？
瑞婷：他们的学习动机还挺神奇的，也是有两大类。一类的小朋友完全是被父母逼着来学的，父母觉得未来会汉语对就业比较有帮助，发展前景会比较好，就帮孩子就报了汉语课程，这些孩子往往每次上课来都挺无奈的。另外一种，不一定完全是对中国文化很感兴趣，但是对亚洲文化比较感兴趣。有一些小朋友，他们是听了一些中文的流行歌曲，或者是接触到了中国的动漫，觉得有吸引力，所以想来学习这门语言。
李梓新：你们的孔子学堂历史有多久了？
瑞婷：孔子课堂是2018年正式签署设立的。维杰布斯克之前没有任何的孔子课堂，但是我们开孔子课堂的地点，在没有任何中国老师的情况下，从2006年左右就已经开始做汉语教学了。他们已经坚持了十多年，成为了当地学校的传统，所以我们觉得这里很值得开设一个孔子课堂，最终就开出来了。
我第一次来到这边的时候，了解了情况也觉得很感动。那时候，当地对于汉语教学的支持还是比较少的，但是他们不仅请了一些白俄罗斯会说汉语的人来做汉语教学，还试着开了武术课和舞蹈班。老师先从网上看视频，学习中国舞蹈，又去教给学生，一切都是他们自发主动去做的。这个小城甚至在很多人眼里只是个小镇，但他们用种形式坚持了十年多的汉语教学，我的确很感动。
李梓新：那里的人怎么会对中国文化这么感兴趣呢？
瑞婷： 2000年左右，我们当时的校长就觉得未来学习汉语比较有发展前景，但那时很多人并不认同他的看法，他就开始试着想在自己的学校去开汉语教学班级，慢慢摸索出了适合当地情况的道路吧。
李梓新：你在白俄罗斯接触到的中学生，他们最终出国读书的比例会是多少呢？
瑞婷：其他地方我不太了解，就我所在的小城市，有大约10%的人会出国。对于他们来说，去俄罗斯比较方便，比较近，文化语言也相通，所以报考俄罗斯的大学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但是去法国、德国，或者是其它西欧的一些国家，对于他们来说也是不太寻常的。当地的收入水平比较低，如果不能拿到全额奖学金，在其他地方学习是一件比较吃力的事情。
李梓新：中国有提供奖学金给白俄罗斯的学生吗？
瑞婷：孔子学院有比较特别的奖学金。奖学金的项目都是提供给有意愿去中国学习汉语或者用汉语去学习其他科目的人。比较遗憾的是这个项目还没有做起来，因为疫情，基本上就停止申请了。
我们见证历史，
看到世界的切割和连接
李梓新：我想起十年前，我在罗斯采访总统大选。虽然俄罗斯跟中国是邻国，跟我们差异还是蛮大的，但又能找到一些相通的痕迹。比如我看莫斯科的地铁会有一种看北京一号线的感觉。历史不是一夜之间就能抹去的，其实有非常多的痕迹。可惜我不太懂俄语，没法发现更多的信息，但我当时的体会已经很丰富了。我觉得很多人对俄罗斯还是不够了解，整个世界对俄罗斯的标签也非常多。
在十年前，我们不太能够预见世界的切割。我们以为全球村的连接会越来越紧密，但是历史可能往往是渐次的、递进的。现在想起来，十年前去俄罗斯也不算很难，签证也不是很难办。我们确实经历了一些大选的示威场面等等，也没觉得这些事情多了不起。但是十年之后会发现，这件事的事情变得很难得，或者说这种体验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特别遥远。你人在白罗斯小镇里做唯一的汉语老师，教100个当地人汉语，这件事情也是特别难得的。你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会有这种历史感的上升感吗？
瑞婷：会的。我之前的生活经历不是很复杂，但是到了边之后有一种成为了历史的经历者、参与者和见证者的感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这两年会有一种特别明显的感觉，觉得世界逐渐变得不一样了。至少在疫情之前，我能够感受到世界各个族群，或者说各种文化之间的沟通和流动是朝着比较好的方向发展的，但是到了这一次再出来的时候，我会发现文化与文化之间曾经慢慢消融的那些东西又慢慢生长出来了。我作为见证者、感受者就会觉得，原来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好像也正在发生。
李梓新：现在你在白俄罗斯生活还是比较平静的吗？
瑞婷：这两天比较平静了。前几天战争刚发生的时候，当地的国民非常紧张，我也蛮担忧的，因为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包括在白俄罗斯当地也没有人意识到，原来俄罗斯和乌克兰之间是真的会发生战争的，所有人都觉得只是会保持较长时间的僵局而已。所以当一件事情出乎了所有人意料的时候，大家都很恐慌，不知道接下来会在白俄罗斯发生什么。
李梓新：当地人会去超市抢购东西吗？
瑞婷：刚得知战争发生的时候，有些人危机感比较强，已经开始到超市里去囤东西了。有一段时间，现金变得特别难取，取现金需要加很高的手续费，陆陆续续有一些地方的pos机已经刷不了银行卡了。当时我和朋友在一起也会讨论问题哪些东西是一定要囤的，现金要储存多少，也被当地的朋友和同事带着去熟悉了一下地下防空洞的位置，那一刻会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原来战争离自己真的没有那么的遥远。
李梓新：那时候你们的课还正常进行吗？
瑞婷：还是在正常进行。我觉得这其实是好事，当大家处在比较沮丧、失落的情绪里的时候，我们更要把日常的环节进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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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编辑：子仪、备备
片头原创配乐：李其乐（15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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