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小镇成为记者,我一直在寻找故乡|三明治
作者|榛子
编辑|珍妮
又是一年冬天,若是在家乡,想必雪已经下过好几场了吧,然而,此时此刻的岭南,却是另一番模样。打开后备箱安置好行李后,我钻进了一辆出租车里,从公寓去火车站的路并不近,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看着车辆穿过拥堵的城区,然后接连路过了区与区之间所间隔的几处山坳,窗外尽是红花绿树,人们穿着单薄的衣裳,好像在无意之中挥霍着用不完的春光。
这是我在岭南过的第二个冬天。“我快受不了这没完没了的春天啦。”我想。在我的生命当中,有太多美好的记忆发生在某一个冬天当中,而此刻,我尝试着呼唤它们,但它们拒绝了我的召唤。“所以,我也不是自己所想的那般‘世界主义’嘛。”
岭南挺好的,说真的。从北回归线之南的某个点出发,坐在向北的火车里,我想。我喜欢这里的繁茂,喜欢这里山水相接处的丰富性,也喜欢这里永远明亮如春。
我半睡半醒着,而火车则自顾自地一路向北,迷迷糊糊中,我听到火车路过湖北,这里是我读书的地方,也是我一开始曾逃向的地方。然后,火车继续穿过河南、河北,到华北了。窗外的风光大抵不会再变了,而我身边的人早已经换过几趟。然后,便是家乡了。
我所抵达的车站位于隔壁县。这里并不处于县城的中心,车站旁边是无边无际的麦田和风车——如今,它们已经竖起来了,并伴随着阵阵冬风慢悠悠旋转着。而我上次见到它们的时候,它们则还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车站外站着一排齐刷刷把手揣在大衣袖子里的出租车司机,然后,我看到了来接我的爸爸妈妈。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我像一个一年都没讲过话的话痨,问起小镇是否发生起过诸般改变。“所以,学校、医院、社区,都即将不再属于油田了哦。”我想。以后的学生们,则不必像我们一般,对于自己是哪里人还需要面临抉择了吧。
“我们的邻居前两周也刚走了,这阵子搬家的人很多。”我听到妈妈在前排说。“听说他们去了胶东那边,慢慢的,油田人就都不在了。”
油田是什么?油田人又是什么?终于,时至此刻,这是一个我已然可以从容放下的问题啦。具体来说,我于此所书写的“油田”指的是位于山东北部,以“东营”为中心的胜利油田,它既是一个更庞大国企——中石化的一部分,又是一个其触须不断得以伸展,并深深扎进土地的异样存在。在这片古老的土壤上,油田以一种典型的集体生产方式,重铸了其广袤领域中人与人、人与社群之间的关系,一个人一旦毕业,来到油田的工作并入了“油田编制”,便自动从某个具体的“地方人”变成了“油田人”。它是一个企业,也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构筑了一种身份象征。正是这种异样,曾令我深深地困扰其中。
在“油田”的中心东营之外,还有着零零散散十余个采油厂,分布在偌大黄河北部的平原上,而我所长大的小镇便是其中一个。
国道上黑黢黢的,但也不总是这样。时而会有挂着鲁、冀牌照的重载货车呼啸而过,伴随着的是白喇喇的车大灯。过道两边的树林蓦然被照亮,像是受到了不可思议的惊扰。而后,四处重归宁静。如果再早一点,还可以看到时而会有赶羊人沿着国道的边界缓缓放羊,在那里,生长着一条与公路平行且绵延不尽的野草地。
车不知什么时候开过了县界,漆黑的窗外,越来越多的油井若隐若现。而后又过了一会,我们停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红绿灯的对面便是小镇了。饥肠辘辘的我们找到了一家尚在营业的米线店。曾几何时,大量生活在小镇的四川移民(他们中的很多也曾是‘油田人’)带来了这种食物,如今,他们大多已经回到了自己所谓“真正的故乡”,而这些店很多却留了下来。
“你这个假期怎么打算的……要不要去找你原来那些朋友聚一聚?”
“算了……”我说。我确实还和其中一些人保持联系,但我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见到他们。
“去走走呗,很多人都已经不在这里了。还有那个谁,那个J,他不是你以前最好的朋友嘛,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吗?”
我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想了想,“没有了,很早就没有联系了。”当然,这是事实。
“好吧。”我听见妈妈说。“吃完了我们就回家,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小镇位于华北平原深处。数十年前,石油的突然发现令这块土地走上了另外一条路。在那个大学毕业生需要接受分配以谋得职位的年代,移民们从全国各地涌入,来到了这个对他们而言或许陌生而新奇的地方。他们带来了一摞摞图纸,而后,理念化为了现实,漫无边际的原野上,一点点建立起了庞大的采油、输油和炼油基地,以及一个整齐划一的小镇,和里面的社区、医院、学校。
事情并非至此而止了。人们抵达这里,但这片土地同样本非无人区。望向这个共同的物理空间,我们会看到这里面有两个小镇盘亘交错着,它们彼此相互重叠,并以一种隐秘的方式同时存在着。第一个小镇属于那些被我们称为“地方人”的人,这里既是他们的家乡,又是他们的祖地;除此之外,另一个小镇则属于“油田人”,这个称谓并非来自地域,而是来自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身份符号。一条隐形的界限隔开了在同一个空间生活着的我们,小镇故此一分为二,同一片大地,两个族群,以及两份共同记忆。
我们正是在这样的地方,在属于油田人的那一侧长大的,共同的生活环节模糊了我们“油田子女”之间的差异,最终,我们看起来都如此相像。我们生活在不大的小镇里,讲着清一色的普通话(那也是我们绝大多数人只会讲的东西),沿着同样的轨迹读着相同的学校,分享着模糊而类似的愿望。
现在看来,在小镇生活或许算得上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但在当初,大家绝不会这么想。比我们率先厌恶起这般庸常生活的,是我们的长辈们。后来和朋友们聊天时,我逐渐发现了一个隐秘的神奇共同之处。在不止一个家庭里,朝九晚五的生活被用来恫吓那些不愿意学习的孩子们,譬如,“倘若再这么下去,你们也就只能留在油田朝九晚五啦。”
现在想来,这种对外部的渴望,对接受“小镇”作为故乡的迟疑,多多少少继续流淌向了下一代。
回想起来,大家其实过得还蛮好的嘛。在一个物价低廉的小镇生活,过的是那样一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对我们这一代人更如是,毕竟,某些更沉重的东西——我们每个人自己背后的宗族、祖地,乃至齐鲁大地上古朴严肃的传统观念,被我们自己便身为移民者的父辈们从容挡下了。
但或许,也正是这种无忧无虑,和其内所早早埋下的茫然的种子,反而使得大家最终默默走散,不再往来了吧。
J与我从小学起便在一个班内读书了。二三年级开始,我们便频繁在一起玩耍。时日渐久,我们逐渐察觉到,对于许多问题,两个人有着意外相似的看待方式,除此之外,我们对娱乐方式的品味也蛮像的,这些事令我们不无惊喜。从本地小学便在一起读书的我们玩着同样的游戏,聊着同样的问题,又进入了初中的同一个班,分数和排名也都难分上下。慢慢地,我们开始变得无所不谈。
“你们这个成绩的话,再努努力或许可以考虑冲击一下二中。”还记得某个下午,在一次月考放榜后,我和J去了办公室询问成绩,当时有老师这样讲过。小镇并不位于胜利油田所驻扎的东营,但在当时,在油田教育体系之中读书,向另一座城市的好中学进发则是天经地义的事。
诚然,二中并不在大家视域之下真正的好中学一列。当时的我默不作声。现在回想起来,我是一直有点怯懦的人,在生活中往往只会小心翼翼着隐匿自己真实的想法。既然彼时的我确实拿不出什么像样的成绩,于是我便纠结万分地默默“容忍”下了老师的结论。
“能不能不去二中,去一中要多少分?”我听见J在旁边问。
“正好,我本来打算开班会讲的,现在我先给你们讲一下。”老师似乎并不奇怪他想问的问题,或者说,老师或许在期待这样的问题。他拿出一张纸,开始对刚刚离开小学而对未来茫然无知的我们讲了起来。
“以去年的录取结果为参考,一共有这些同学考上了一中,而该年的录取分数线是XXX分,这意味着你们每门课都必须要达到……”
“非要如此吗?”我想,仿佛某个无忧无虑的黄金时代已然逝去。回到座位后,我只是呆呆地看着窗外。还记得那阵子,学校在我们所在的年级开展了教学试点,采用了一种以小组讨论为中心的新型教学法,并为此调整了座位的排列方式。而我的座位也有幸以一个惬意自然的角度面对一扇宽大的窗户,而不仅仅是黑板。
于是,在那个下午,带着思绪,我的视线一次又一次游离在窗外。我看见,对面的低年级教学楼(那也曾是我走过来所路过的一站)自楼顶向下,缓缓蒙上了一层轻盈如纱的暮色暖光。在沾满黄昏气息的大楼上,油漆褪色的外墙布满了陈旧的裂痕,绿油油的爬山虎则像一团团浓绿色的火,紧紧攀附在那些裂痕之上。
在时有时无的晚风中,暗绿色的叶子上上下下缓缓摇曳着,像极了我小时候在大海边,所看见远处的一只孤零零的远航船。
“我还能抵达更远的世界吗?”我想。那一刻的我,全然地接受着逃离的欲念。我回头看了看教室里的人。我的朋友J正在埋头看书,不理窗外事。还有刚刚同班的陌生同学A、C等人……在当时,我和他们并不怎么相识,我们还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身影如此明亮,而我则装满了无可救药的疲惫。“或许,我只配看着他们抵达一个更远的世界。”
当然,从今天去回观昨日,我会看到一个被优绩主义困扰而不自知的自己。然而在那一刻,那是我的困惑。我们同样渴望离开小镇,获得某种更大的“自由”。虽然,当时的我们或许既不懂世界,也不懂小镇。
我原本以为那个下午的事情便会这样过去了。过了几天,J发来邀请,问我想不想去他的家里一起玩游戏。“我家长那会儿应该不在家。”他说。
我并不常去他家玩,这份邀请令我在接下来几天当中充满了期待。为此,我专门花了一些功夫进行了一番特训。每天夜色将至,我便偷偷打开电脑,重复练习了很多技能,确保我至少看起来很强。
到了星期六的午后,我走出房门。我们两家相距不远,几分钟后我便抵达了J的家门口。我敲敲门,然后隔了约莫半分钟,他打开门,我走了进去。
“注意卫生。”他说。
“行。”我说。
“不然我家里人可能会看出有人来过。”他补充道。
“行。”我说。
我们一前一后走进他的房间,他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另一把椅子,我们便挤在角落里坐下了。
不论记忆变得再如何模糊,我也可以肯定那是一个无聊至极的下午。时间仿佛静止了,而窗外的蝉鸣则好像从来没有消停过,屋里的我无事可做,不得不听得格外仔细。我全程坐在房间靠门的位置,用手肘支撑着,向前探过身子,而狭小的空间则让我很快感觉到了疲惫。我看着他不断操纵着人物,在屏幕另一侧的旷野上行动着。
“这一招还行,但如果是我来会更好。”“这次出击确实很厉害诶。”一开始,我一边观看,一边会迫使自己时不时想着,好像我也有积极投入其中,并获得了某种快乐。时间一长,我开始走神。“所以,又是一个昏昏沉沉的下午吗。”我想。
“你这个操作很棒诶。”我说。
“还行吧。”J盯着屏幕。
“……所以,你最近怎么样,作业忙不忙。”我重新打起精神,为了避免让整件事变得尴尬,我开始找起了话题。
他停了一下,仿佛在思考。“没花什么时间写作业,刚刚月考完还不能休息一下了。”他说。
往事在脑海里升腾,或许,他从来都没有想认真回应这类问题。
不行,这也太尴尬了。我得找个借口走掉了,我知道,他或许也正在等待我找到那个借口。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我看到他直勾勾盯着发光的屏幕,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想起来……我快到时间了,是我得回去吃饭的时间。”我说。
“那好吧。”他立马放下鼠标,站了起来。“你今天玩的还不错吧。”
“当然,当然,一级棒。”
“那就行,我还以为你觉得无聊呢。”他看着我说。
在小镇生活,你总需要有一个或几个所谓“最好的朋友”。其实在刚开始时,整件事情并没有于顷刻之间瓦解,或完全变成另一副模样。他依然是我在小镇里最好的朋友,四季轮换,而我们依然每天一同骑着单车上学、放学,聊着各种聊不完的同班八卦,或者那些可能实现但还未来得及尝试的游戏新操作。这种“好”关系好到古怪,譬如说,如果有哪天,他同某个不相干的人突然关系密切,我甚至则会心生警惕。
现在回想起这些事情来,我看到了一个在那样的年纪里,过度内向的自我。我在小镇里生活,与此同时,我又在绝大部分时间内同自己度过,同自己心里的某个声音一同饶有兴致却又充满焦虑地观察外部。然而,尽管独处让我内心舒适,但我仍然害怕被世界丢下。尽管当时,我内心的声音正不时提醒我J和我或许矛盾渐深,但我依然害怕被丢下。
是的,我渴望逃离,而又渴望被接纳。
当然,我们默契地没有再提去他家玩之类的事。
而在那样融洽的表象里,另一场没有话语的博弈游戏似乎也在同时进行。进入初中时,我们成绩相仿,而后的几次考试,这种相仿造成的纠缠逐渐到了一种惹人生厌的地步。
在当时,每个月结束时,初中的学生们便会迎来一场“月考”,学生们将根据上一次月考的排名进入不同的考场参试。最低分数段的同学会进入音乐教室。而后依次向上,便是四班、三班、二班、一班和美术教室。有几个学期,我们从二班逐渐杀进一班,有时候还会因为名次相近,坐到了考试前后桌的位置。当然,我们离美术教室一直存在一段距离。或许在某一段时间里,美术教室仿佛成了那个抽象的“更远的世界”的具体化身。
这是我们永远不会谈论的话题。我们的关系依然看起来很好,但这种关系仅仅放得下游戏这样的无害品。我们永远无法向对方开口请教学习问题,而只是依旧固执地谈论着那些安全的话题。时日渐久,这成为了某种心生默契的表演:我们相互提供给对方一个无害化的自我符号,来换取这种关系不会被那些没机会说出口的潜在话语之潮所吞噬。
直到有一天,直到这一切不可能继续运行下去的那一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四季轮转。我知道他无时不刻在向某个目标努力着,毋庸置疑,我自己同样如这般。但对于我们而言,这一切依旧属于共同默契之下的禁忌话题。我们先后换了几个小组,奇怪的是,这些莫名其妙的“法则禁忌”在新的社交中则失效了。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和新朋友讨论那些事,谈论未来,谈论时新的小说,谈论当下世界的纷乱与莫测,并毫无羞耻与回避地谈论我在求知这件事。
共同放学是我们昔日生活的最后残留物。它来自于一种强大的惯性,也只有它留得更久。于是,依然在一个又一个的日落时分,我们准时骑行在回家的大道上。从学校到家的路平均需要骑行十五分钟,在那短暂的片刻里,我们仿佛回到了过去的日子。在两个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下,一种对纯粹童年友谊的模仿还在继续。十五分钟,没有什么远方,也完全不需要在乎某个更大的世界,只要条件足够简单,这段路程本身便变成了一个游戏。
回家的方向恰好是日落的方向,只要是晴天,柏油路上便会散发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橙红色。“好像街边的草莓冰激凌碎在了地上。”我想。那是一家放学一定会路过的冰激凌铺,也是一个不曾因时光而变动的青少年据点。记忆里的冰激凌铺永远人满为患,特别是夏天。你总能看到一群青少年骑在自行车上,围在不大的铺子周围。他们贴着纹身贴,揣着一包廉价烟,一消磨便是一整个下午。
对于我们而言,别的事不好讲或不能讲,自行车上的我们依然只得继续延续着那些所谓的安全话题,那是和两年前如出一辙的话题,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不曾因时光而变动,然而,真的会有什么事会不曾改变吗?
还记得有一天,我们像往常一样骑行着。然而,或许当天我们中有谁心情不好,或许是那些安全话题已经脆弱而不堪一击了。我们稍微讲过几句,便一言不发了。15分钟可以如此漫长。
不行,这也太尴尬了。我得找个借口走掉了,我知道,他或许也正在等待我找到那个借口。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我看到他直勾勾盯着发光的太阳,眼睛一眨也不眨。
“我想起来……我们家因为一些缘故,最近要开始提前吃饭了。”我说。“明天我可能得提前飞奔回去,唉。”
“行。”他说。
往后的日子并没有发生过多的改变,毕竟放学骑行只占据了24小时当中的15分钟而已。我继续在新的朋友中间一起读书、闲聊、闷头冲刺。小镇长大的我们假装自己很懂异国,很懂康德,很懂艺术,或者很懂星空。但总之,假装什么都懂总归比什么都不能讲要好很多。
快要放暑假了。再往前,便是初中的最后一个年级。当然,我们都知道,那也多半是我们在小镇的最后一年。于是,我们打起精神,学习、考试,为了最后一年的自己能有一个好的开始。
期末的那两天,我的状态意外的好。“这次很稳。”我想。但事实比我想的还稳,我不仅第一次跨进了美术教室的门槛,也直接达到了去年一中的门槛。“这当然是个极好的开始。”我想。
最终,这次从岭南回到小镇,我没有再去找我当年的朋友们,除了自己懒,他们也大多不在这里了。很多人比我走得更远,从小镇望去,他们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不知哪重山背后。而我,除了每天白天去长辈家里,便是晚上回到自己家闷头看书、看剧。
前阵子,我刚刚考完采编资格证,但那也并非什么值得记忆的难关。现在的我当然不喜欢考试,而且环顾临近日程,也并没有什么考试让我去体验。而曾经在这里,我们不仅要适应,还要努力以此为乐。
是的,曾经在这里,我们中的一部分人真的做到了以此为乐。
我把手上的书合起来,关上灯,走到窗前。小时候的我经常会做类似的事情,以感受所谓孤独带给我自己的复杂情绪。我渴望逃离,但我同样等待着被世界接纳。
此刻,我又禁不住看着远处的万家灯火,它们一动不动,像是浮在水面上的浮标,深陷在茫茫夜海中。
“发呆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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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在美术教室里发呆,没什么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面前的那份数学卷子实在太难了。尽管后来,我在离开故乡后陆续拿到了两个数学学位,但在彼时,我实实在在地厌倦它。
如今,回忆起那个时代,或许我可以大胆地瞎猜一下:在小镇里,大部分人在小时候重复着枯燥的计算,并不是因为在学习过程中自觉地发现了这门学科当中所蕴含的那种和谐而优雅的美。相反,大家或许只需要好成绩——来默不做声地证明自己比其他乌合之众更加聪颖,能走向更远。
考试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我越来越慌。我不断重复翻阅着考卷,紧张兮兮地巡视着那些空白。“哪一个更简单呢?”我想,“哪一个都不简单……”更糟糕的是,并非所有年级都在同一时刻考试,于是,下课铃响了,然后是眼保健操广播和体操广播……我听到,窗外整齐的步伐与节奏同行,然后,节奏消失了,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这是美术教室会有的问题,毕竟,它在学校中央,位于整座校园的门面之处。这间被固定用作第一考场的教室并不位于初中教学楼内,它位于正对校园大门的“综合楼”当中,这座楼拥有完备的天文台、各学科实验室和艺术类课程教室,尽管我们并没有经常用到它们。
我听到别人也在胡乱翻阅着,毋庸置疑,这份卷子对大家都很难,但我同样意识到,此刻我的心境恐怕也位居该教室内崩溃程度极高之列。不行,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我努力按住脑子里杂乱生长出来的思绪,继续尝试把注意力收拢起来。
“离考试结束还剩15分钟,请大家注意把握时间。"
时间要不够了吗。我开始根据题干和草稿纸上一堆只进行了一半的错误计算,有模有样地猜起了答案,无所谓了,至少先填满吧。交上去的卷子不存在一道未答题,是掩耳盗铃的我能给自己带来的最后宽慰了。
教室里,有人把笔帽合上,咔哒。然后,他们长吁一口气,把卷子哗啦一声翻到正面,开始等起了收卷。
最后五分钟,好像,也做不出来什么了吧……算了,就这样了。我把笔帽合上,咔哒。然后,我把卷子翻到正面,开始观察起了这间教室和这里面正在忙碌的人。
这是我第一次进入美术教室考试。当时,我们刚刚进入初中的最后一个年级,而此前的我并不一直是一个“好学生”。那一次,算是我第一次踏进这个全新的“class”。我环顾四周,尽是一些在此前考场未曾见到的生疏面孔。当然,也有我的新朋友们,比如A、C和Z,而J则不在这里。我知道,在这间教室,大家目标相同。不一定有多么清晰而远大的远景,但这种目标至少会包括一个:中考之后离开小镇,也离开小镇实际上所在的城市。成功的人便能得到下一把通往更大世界的钥匙:去往离家一百六十公里外的“那所高中”读书。
“考试时间到了,请大家放下纸笔,请每一列最后一排的同学帮忙收一下……”胡思乱想的我听到老师打破了沉寂。
“靠,什么破卷子。”“完了。”在教室后面的一角,不知道是谁在吐槽,令我心理充满了感激。所以,现实理当是大家都觉得难……我想。
“你感觉怎么样?”虽然在当时,这间教室还没有多少我所熟悉的人,但这位K和我倒是还行。
“随便吧。”我说。“下次四班见。”
“别这样……”K说,“你肯定答的很好,我听到你最后都没有在计算了。”
“别吹了,没有这回事。”我说。
我们走出教学楼,此时,初中部考场的同学们也正陆陆续续走了出来。K看到了自己的同伴朋友,讲了声再见便凑了过去。我也看到了J。这是我第一次去美术教室,那是他还没有进过的地方,我必须打起精神来,我告诉自己。
“咋样?”他问我。
“还行。”我说。“要饿死了,走不走,赶紧回去吃饭了。”
于是,相隔了一些时日之后,我们又一次一同放学回家了。我们骑得很快,平均十五分钟的路仅仅花了不到十分钟便走完了。
“我先回去了。”我说。
“行,下午见……”J说。“哦对,在美术教室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桌椅有点糟糕,其他的没怎么注意。”我说。然后我便离开了。当然,在那一刻,我确实已经饥肠辘辘。
考试结果出来了,一般般糟糕,但绝没有我想的那么糟糕。总而言之,下一次我将依旧在美术教室考试,那一刻,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上次闯入美术教室并不是一次单纯的超常发挥。
尽管这一次月考结束了,然而,初三的氛围依旧肃穆了很多,除了一部分早已放弃的同学(他们实际上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了),大部分人课间也不愿意动弹,现在想来,那便是我们中绝大部分人在小镇呆过的最近一个自然年的状态了。
我偶尔会抬起头看看J的状态。现在,我们在教室中的间距极远,每一次他都在奋笔疾书。为了能去更远的地方读书,大家都争先恐后,用起了过去自己碍于懒惰或面子而没有全部使出的力量。
此外,我们也不再怎么讲话了。
如今,又快要过年了,而当下。再次回到小镇的我,已经成了某种意义的“他乡之人”或“无乡之人”。“毫无疑问,我和小镇已经和解了。”看着窗外宁静美丽的小镇之夜,我想。但这种和解的代价如此之大,想要实现它,我曾经必须先逃离小镇,斩断了那根脐带。而那是我出生的地方,我的故园,也是流散在外的我方才得以重新发现的精神寄所。
透过窗子,我看向楼下的街边。隐隐约约的,我看见许多路灯底下,似乎有人正呆呆站着,百无聊赖地等待着自己想等的人。我闭上眼睛,好像又重新看见了那一夜,寒冷而悠长,昏暗却明亮。
我们在漫漫冬夜里行走着,而J不在其中。静默的黄色灯光下,我们踏过一团又一团雪,直到最终找到一个虽无比昏暗,却能一睹漫天群星的角落,而后,我们一起拥抱,发下誓言。如今,我们真的如同蒲公英,飞散开来。而我的小镇,它依然像一个动弹不得的稻草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们,孤身屹立在北方孤寂的风里。
还记得当时,年关快要到了,许多铺面都休息了。那几年,小镇里生活的“南方人”依旧还很多,他们来自滇黔桂、两湖或者两广。说起来,正是在他们的推动下,身处华北平原腹地的小镇逐渐拥有起了密密麻麻且还算地道的川菜馆,那一夜之前,南方店主们大多也开始返乡过年了,在那些大门紧闭的店铺外,街巷的边缘堆满了脏兮兮的雪和与日俱增的鞭炮红纸。按照约定的时间,匆忙吃过饭的我穿上羽绒服,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打开门走了出去。
我们约定的地点在另外一个小区,不过无所谓,小镇不大,大家实际上都相隔很近。譬如说,不论向哪个方向前行,只要你骑着自行车卖力蹬上二十分钟,准已经走出小镇了。而你的身旁,要么是“我们”油田自己的工厂,要么是奇形怪状而神秘莫测的本地工厂,要么是村落或一望无际的田野。至于从一个小区走到另一个小区,那则实在太近了。
快过年了,许多小镇学生会选择在这样的夜晚和朋友们再度相聚,毕竟,到了正月,来自五湖四海的我们就即将分别,去往各自的老家过年。在自己模糊的印象里,那一夜也无风,也无云,冷空气冷峻而清冽,刚刚走出暖气房的我忍不住深吸了几口气,顿时,肺里充满了寒冷而清新的气体,而我则变得格外清醒。
在外面,许多路灯底下站着一些正在等候朋友的人,有一些身影,乍看上去是我所熟悉的。“J在里面吗?”我想。我一边猜测着他们是谁,一边穿过马路,走近了位于镇中央的广场,而后,我闻到一股火药味。“是我喜欢的气味。”我忍不住多闻了几口。在我心中,渐浓的火药味和日益增多的鞭炮声,一直意味着某种无忧无虑的幸福日子即将到来。
快到约定的地点了。我从冬夜里空无一人的马路上径直穿了过去,走进了另一个小区的大门。我一边默数着身边楼宇的号码,一边向前走着,直到某一刻,在围墙边的一处路灯下,我看到了我所熟悉的身影。黄色的灯晕下,已经站着三个人,他们正在聊天,好像已经聊了很久了。
“BZ,你终于来了。”A说。
我凑到跟前,心里好奇他们刚才在讲什么。我有错过什么重要的谈话吗?毕竟这帮人有前科的,他们经常会趁重要成员不在的时候讨论重要议题……当然,也包括我……我想。
考虑到这种糟糕的可能性,我打完招呼,便好像漫不经心地补充上一句。“你们先继续说,别被我打扰到。”
“没事,我们已经快聊完了……”A说。“我们刚才在聊放假去哪里过年的事。我初一要回家,C明天就要回老家,Z的话呢……你是什么时候回去嘞?”
“我也是明天回……你这什么脑子……话说你呢BZ?”C说。
“我不知道呢,我想多待几天,我不想回老家……而且我的作业还没写完……”我说。
“我也不想回,但没办法了……”C也很无奈地说。“看来今晚过后,我们只能年后很久见了……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去广场上走走吧。”
“行。”
在小镇,存在着各种各样不同激烈程度的朋友聚会,而我基本都经历过。当然,在深夜中和朋友一起散步畅谈,已经逐渐取代了其他所有的可能性,成为了我当时最大的消遣。在那一夜,根据地形的不同,我们四个人时而一排,时而两两结伴。偶尔还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即有一个人落单,而其他三个人则难舍难分、讨论热烈。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免这种情况,至少,避免自己成为这种情况当中的那一个人。
我们走到广场上,聊着聊着,忘记了圈数。我们一次又一次聊起了未来,仿佛这是此夜第一次谈起它。我们不知道我们中的每一个人是否都能如愿,考去那所学校。尽管它在另一座城市,尽管它相隔我们甚远,但我们期待着它,仿佛期盼着自己美好的未来。
我们在夜中一直行走着。远处的田野里响起几声鞭炮,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然后消失了。我忽然感觉自己的鼻子一凉。
“又下雪了。”C说。我看到他伸出手,想要接住空中缓缓落下的雪花。
“下雪了。”我说。我们走到一个路灯下,一起抬起头,无数雪花从头顶闪烁着,旋转着落了下来。
“我们许个愿吧。”A说。华北并不缺雪,于是我从没听说过雪夜许愿的讲法,但我们都闭上眼睛,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我们睁开眼睛。我抖了抖了羽绒服上的雪花。雪越来越大了。
“愿我们都能走向更远。”不知是谁来了一句。于是,我们在小镇深处的路灯下,我们互相拥抱,我们期待着明天,期待着有一天抵达那藏身别处的理想生活。
腊月末,我听到消息,过几天,我的一位亲人将从东营回到小镇过年。
曾几何时,我的亲人们大多也住在小镇。如今,亲人、朋友一个个远去了。这便是小镇的命运吗?它生在这里,屹立在这里,呆呆地望向自己的枝杈。在那枝头上,小镇的孩子们像极了花开时节的蒲公英种子,一到春日正好,便随风一哄而散了。
我拉上窗帘,重新回到床上,但我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看不进什么书。“有点像我高二时的状态。”我想。
那场雪夜之后,我们各自回到了祖籍上所写的“老家”。而后,转过头来便是开年了。空气里的年味散尽,大家在学校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相聚,为即将到来的考试进行冲刺。最后,我和我的“雪夜朋友”们都过了这关。我还记得听到分数线的那一刻,我正在我爷爷家,激动地跳了起来。
J没有考中,但他的分数其实不低,后来据我所知,经过考量,他没有选择远赴另一座城市,而是毅然去了本县中学。
而后,便是高中生涯啦。其实,那本该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所以,让我们加快速度,单纯看一眼它最终走向何处,而我最终走向何处。
现在想起来,或许在那个夏天落幕时,当我们离开小镇,每个人都从小镇的手上暗中接过了一份礼物。我不知道其他人接到了什么,我接到了另一份逃离,继续逃离,不断逃离。
带着命运给予的礼物,我在开学前按时抵达了东营。夏天结束后,我们来到异地,走进了一帮更加纯正的油田人中间,无从选择地成为了一群外来者、边缘人。流散异乡的我们彷徨而不知所措,跌跌撞撞闯入了一部关乎自我身份识别的庞杂迷宫当中。
秋天,小镇曾短暂地再度成为了我们寻找庇护的答案。在每一个正午或黄昏,我的朋友们一次又一次按时从各个班级游离开来,大家面对面坐在餐厅里,以一种故作镇定的小镇旁观者视角化解着自己的局促。那时的我仿佛还带着某种拥有小镇的幻象,直到有一天,A慢慢不再和我讲话了。那一天,又是一个漫长的十五分钟,而我难过地察觉到,端着盘子的自己处于一种被忽视的状态。默默吃过饭后,我端着盘子走掉了,我不得不选择再次流放自己。此后,已在异乡的我又一次逃离小镇,我拒绝了简单地走下去,做一个“小镇人”,但我也成为不了一个真正的“东营人”。那我到底是谁?
此外,随着人生的迈进,我开始迫切寻求着更强的意义感,过去的月考游戏没有办法继续长久刺激我了。
于是,尽管刚刚步入高中的我感到新奇而兴奋,之后我便跌入了颓唐消极的一年,一有时间,我便一个人游荡在街道上,躲进书店里,徘徊在和小镇相似却陌生的小区中。我尝试自己和自己对话,尝试解答自己的困惑。在这座令我感到陌生而熟悉的城市里,我像一只苍蝇,撞在了许多问题织成的大网上。我是哪里人?我的人生将有何意义?我想。
到了高三,我依旧没能解决这些问题,但面对高考,我最终勉强搁置了问题。我的成绩开始回暖,这个趋势一直延续到高考。而后,填报志愿时,我悄悄躲过了一切分数匹配的本省学校,来到了武汉。为了继续寻找某种稳定且足以让我坚信的意义,我利用工作日修读数学课程,同时利用周末去读另外一个文学项目。我认识了更多的朋友,同时也在偷偷打听小镇朋友们的下落。而后本科毕业,我选择去攻读下一个数学学位。彼时,我也知道了我的雪夜朋友们的消息,他们都已经不在这个国度了。至于J,从高中不知何时起,我再没有他的消息了。
研究生期间,我开始平静下来了。我开始找到了某种内在秩序,也学会了躲避因触及无解难题而产生的过度焦虑。“开开心心就好。”我想。我开始从某种集体叙事中逃脱出来,努力从被动定义的消极的边缘人,成为主动选择的流散者,旅途上的游民。
我慢慢学会打开幕帘,面对着自己的欲望,并从容地躲避着对终极的讨论。我从小镇一路走来,就像一场缓慢而悠长的旅行。或许在过去,这种旅行在天真而不自知间便发生了,而此刻,我即将感伤地继续实现它。我想要看到更多,走向更远。这并非意义,只与快乐相关。
于是,在那段日子里,我回到了某种具体的生活。我沉迷于清晨起床后,爬到山顶的教室去看书、算式子,到暮色将迟,晚风轻拂,我戴上耳机打开音乐,慢慢走下山,晃悠在幽暗的山巷里。生活如同一部无休止的清凉梦,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就这样继续下去就好了,无关意义,关乎快乐,于是,毕业后的我来到岭南,成为了一名记者。
闷头看书、看剧实在是消遣时间的好办法。从岭南回到小镇的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要开年了。我买了一张去往深圳的火车票。做记者的一年半里,我并没有抵达我曾经想象的田野,没有做到保持倾听并以真诚投入书写,身体和心灵的疲惫换来的,是蓦然走进另一片荆棘林中,呆呆地抬头仰望月亮。
我将再次逃离,而这一次,我将无所畏惧。我想着。
于是,在一个清晨,我带上了一只空箱子,钻进自己家的车里。汽车慢悠悠走着,原野上的雪还没化完。“我要再为自己做一些事。”我说。“而旅行,将永远继续下去。”我对自己说。我踏上火车,时隔多年之后,我感受到小镇再一次给了我某种底气。“谢谢你,我的家乡。”我看着故原的风景渐行渐远。
火车慢慢开进了春天,跨过北回归线。走出火车站的我坐上了最慢的一路公交车,往公寓的方向走着,“我想通了。”我想。此刻,身边浮动着的城市不再是一座搅碎青春的血肉工厂,它还是那个我来以前,南方以南的美丽都会,而我抱着行李,呆呆地穿过了春天的晚风,霞光和繁花,城市和群山。闭上眼睛,我听见了亚热带的海洋在远处呼吸。
下定决心的我一件件寄走了公寓里的东西。直到有一天早晨,我从床上醒来,一鼓作气填满了那只空空的行李箱,离开了深圳。我坐上了一趟飞驰的火车,窗外绿树明亮,山峦浮动。我打开手机,默默写下几行字。
收好行囊
踏进船舱
身躯已悄悄挤进
盛夏游动的影子里
跟随信风的足迹
升帆,启航,
山崖渐行渐远
而我们将一起
奔向南大洋
群星闪烁
在海上的夜里
向南航行
那里是永恒的春之国
群鸟掠过白帆
鱼群环绕着铁锚
南岛的风袭来
我们歌唱着
奔向南大洋
“你好小镇,hello world。” 我闭上眼睛,春风在车窗外打转。
*文中照片均由作者拍摄
写作手记
其实,我自己是很难在一开始下决心去写这样一个故事的。特别是如今,当我抵达这场两星期旅行的终点时,我发现它看起来既不够美好,也不够惊奇,同时,它并没能够顺着自己文字的脉络,最终封闭成一个精巧的圆环。
“但我至少开始了。”是的,但我至少开始了。在曾经的许许多多天当中,我选择踉踉跄跄地逃离小镇,仿佛那是一座充满玄机的诡秘城堡,而我如此惧怕身处其中。如今,我渴望凝视它,也同样渴望着,凝视过去的那个迷离中的自己。
“有没有没放进文中的故事?”有,而且太多了。“有没有没敢袒露的自己?”有,或许也很多。但所幸的是,旅行开始了,而我将抵达更远。这则属于我的奥德赛式回乡与空间有关,也与时间有关。此刻,人们渐行渐远,离散、游走在世界各地,而我将不时回眸,聆听某种远去的回音。
写下这段文字时,恰好是一个蝉鸣与倦意缓缓升腾的夏日午后,而我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个典型的小镇夏天。同样的蝉鸣,同样的倦意里,楼下的法桐静静撑起一片阴凉,无人的石凳上摆放着一把蒲扇;而在那更远的田野上,一个个稻草人在麦田耸立,并在微风中前后摇摆着。我很久没看见这些了,但此刻,我听到遥远的北方传来了它们的呼唤。
先这样吧。这次的旅程到站啦,愿我们下次再见~
本故事由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导师指导完成。9月16号-29号,即将开始,点击下方小程序报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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