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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冰和我,不说再见|三明治

小海 三明治
2024-11-08



作者|小海

编辑|珍妮




“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们也不能做这种事情,太不尊重你了……”我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试图用唾液稍微湿润已经干涩嘶哑的嗓子,“我不能忍受他们这么对你!”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我终究还是没忍住,对着手机话筒,颤抖着说出了这句话。


听筒那边的停顿,变得比前面略长了一点点。


我听见了阿冰不算很平静的声音:“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这么做真的,挺过分的。”


此时是凌晨三点左右,这般零点之后一直打电话的体验,是我20年以来从未设想过的。


矛盾直到前一天挺晚时候才爆发。一开始我只是听说,我们部门一个报名竞选下一届主席团成员的学妹,在没有经过本届主席团、部长的公正讨论、公开投票等合理步骤之前,被一个会长和另一个部门的部长私下决定让她劝退,同时没有经大家共同商议就直接拉了另一个原先根本没报名的学妹加入竞选。这件事是被劝退的学妹的好友,也是我们部门的其他学弟学妹告诉我的。


我和阿冰大一初始,加入了这个以做公益活动为主的社团的同个部门,前一年换届后,大二一年,我担任这个社团里一个部门的部长,而阿冰则任职主席团,属于副会长之一。我第一时间把这件事转述给阿冰,果然,阿冰完全被蒙在鼓里。


他迅速意识到了不对:“怎么能私下劝别人退出?这不符合正常换届的流程。”


“还有……”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速点击。


“还有他们怎么能瞒着我?”看到了阿冰的下一条消息,我停下了动作,把刚刚打了一半的、和阿冰现发过来的含义完全一致的长短句删去,重新发送一个字:对。


与此同时,社团的干事群里也逐渐变得“水深火热”。这个群里只有现任主席团(包括会长、副会长)成员和各部门的部长、副部长,我看到我部门的一个副部长在群里抨击做这件事的两个干事,可对方似乎不紧不慢地抓住她“情绪激动”这一点不放,冷静地就她说话太冲,反唇相讥。


我想了想,在群里说,这件和换届有关的事没有经由应该参与的人了解、沟通,仅被其中两人暗自左右,这件事极不合理,必须驳回。


没想到对方其中一个干事竟然完全变了口气,转而阴阳怪气起来:哎呀,不知道是哪个部门,只知道你们部门的人关系好……


此话一出,我头皮发麻,也在那瞬间失去了继续争论下去的欲望——这种情况下,跟对面掰扯道理是没有用的。


阿冰的头像出现在群里的聊天框中,我却没有第一时间看他发的内容,而是任由心中一簇一簇燃着的火冲出心脏的领土,汇成一枚熏成黑红的二踢脚,在头颅里爆炸。火烟太多,眼睛以上都胀痛。


我爬下床,穿着拖鞋去到寝室外的走廊上,拨通了阿冰的电话。


宿舍楼的门禁早已关上,周围静默得仿佛夜色也已沉睡,盛夏的热气正缓慢褪去。我听见阿冰的回应,和我一样压低的嗓音,深夜的微风送来耳畔的波动,我知道,他和我做着一样的事。


阿冰和我不算全程理智在线,跌跌撞撞地梳理完整件事的前因后果,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时而夹杂着情绪忽然爆发而表露的些许失望、愤慨、不解。当我们围绕“事”说得七七八八,我脑袋里的火烟也差不多散去了,可这会好像才感到灼烧过的刺痛。


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阿冰?主席团只有阿冰对此事完全未知,他们也不想想阿冰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怎么可以还说那样的话?任何时候,阿冰是那个最坦荡、从不有失偏颇的,何况说那话的那人,还是阿冰的好友啊。


“阿冰……”


阿冰和我同时开口:“你……你先说吧。”


“我就是想说,你、你不要难过……虽然我也很难过,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比我更难过,所以……”


“没事儿。”阿冰常说这句话,每次都会带儿化音,我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此时这三个字在我听来基本如旧,“不早了,你也早点睡吧。”


我的心情忽地出现了短暂的松快。或许是受到了阿冰的影响。


阿冰是这样的人。





初见阿冰,是在上大学一个多月后,加入社团后的部门见面会上。


我稍早于约定时间到达,除了时任部长、副部长的学长学姐,还有一个已经到场的,就是阿冰。我随机找了把椅子坐下,位于阿冰的斜对面。


等待的时间中,我有意无意地环顾四周——我们正在一个平时总来吃饭的食堂里,已过了吃晚饭的时间,这里依然灯火通明,四面游走着略显油腻的饭菜味与横冲直撞的调料香,除了我们还有部分吃饭的食堂工作人员和其他开会的团体,同时间围坐着拥挤的桌椅。我第一次发觉,原来食堂还有如此功能!


人到齐后,我们在学长学姐的引导下开始自我介绍。阿冰被指定为第一位,介绍完自己的姓名、学院后,他居然还说了一句:“我什么都不懂,也不会,希望能好好学习吧。”


我见过不少谦虚或表示谦虚的人,但这种说辞也是头一次听说——直接这样不留余地地评论自己,应该是谦逊过头了吧?


彼时阿冰双手交叉抱于胸前,瘦削的身体紧贴椅背,他的五官轮廓深邃,像印刻在面部各处似的,他的双眉浓郁而黝黑。他说话时眼神四处飘挪,嘴角明明是人笑着才会翘的,可我分明感觉他的表情里并无半点笑意。


也许他很紧张?所以才呈现出满脸严肃的样子?


下个环节,新人们需要挨个说出除自己之外每个人的名字。轮到阿冰,他“点兵点将”了近一圈,最后一关,是我。


阿冰看向我,在我与他对视时移开目光。他下意识半张开嘴巴,大伙进入了短暂的安静。接着,阿冰淡淡地叹了口气,眼神从我开始,经过所有人,露出了那晚唯一的真切微笑:“不好意思,我没记住。”


那天阿冰没再说过什么话,他的状态倒使我对“坐如钟”这句老话感到具象化了。


我也是一个慢热的人,我和阿冰故事的开端,如一瓶摆在桌上的矿泉水,平平无奇,唯有手肘不小心碰到它,顷刻间,瓶中的水轻轻地、无声无息地产生一丝浮动。


上大学,加入社团,是到一个陌生而自由的环境中,潜意识里想试图找回被中学压力抑制的兴趣的发展热情与可能性。长期的压抑也使我最初并不对人际交往抱有任何期待——


我似乎已经不熟悉交朋友这件事了。中学时我身边的同学总是以成绩的高低决定要不要和你交友:成绩较好的同桌,下课时来找她闲聊的人源源不断,而成绩一般的我便感到“门可罗雀”了。上高中在文科班的历经,让我更是早不知道怎么和异性相处了——男生数量太少,几年里都没什么和他们交流的经验,连异性是怎么样的一些人,我都不晓得。


进入大学,我对和同龄人进行更亲密、更纯粹的相处,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渴望——纵使我加入社团,用“想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提升能力,发挥才能”去掩盖,名为“想了解人”的火苗还是以一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方式,燎原了:


虽然是奔着“事”加的社团,却在意料之外收获了与“人”的相处。


见面会后不久,我和阿冰便因每个新人都要参与大半个月后的社团联欢会节目准备,再次聚到了一起。


自幼喜爱且擅长编导节目的我很快在高密度的排练中露出“马脚”。我坐在排练室里的长桌上,像个常胜的将军昂首挺胸,逐一指点角色的表演。由于实在搞怪,有小伙伴不止一次狡黠地同我开玩笑:“你真的是南方人吗?你一定是东北的吧!你想,春晚上好笑的小品好多都是东北人演的!”此话一出,阿冰在其中也咧嘴大笑起来。


阿冰爱笑。这事我是在排练中发现的。他不像我们另几个,一笑就前仰后合,声音能八方回声,而是嘴角快咧过脸颊,或全身抽抖着,还有笑完不作声地清理眼角的碎亮。他的笑声少而短促,我也是好几次自己笑完了,不经意间注意到阿冰依然保持着嘴巴张开、嘴角高扬的神情,才惊觉,他笑得比谁都厉害。


难怪阿冰会主动接过其他男生不太愿意演的反串戏份,会加入方言来给所饰演的另一个反派角色增添搞笑色彩,会欣然尝试说自己不擅长、但能让表演效果更好的英文台词。


难怪当我见道具旗子系在阿冰的身上,我几乎未经思索便对他说:“小时候我看电视上短跑比赛,结束后冠军会举着旗帜,迎着风绕着观众席奔跑。就像……”


阿冰深黑色的眼眸,映出了我闪闪发亮的瞳孔,眼一弯,盎然笑意覆盖住他眼中的、逐渐变窄的我的双目,他把道具解下、抖开,双手各抓一角,胳膊肘翻了翻,把旗子佯披在背上,接着口吻洒脱地接过我的话:“像这样,对吧?”


他迎风小跑,旗随风鼓动,与地面平行,他微微斜过身子,又转了半弯,旗子便若靠岸的海浪,波涛起伏,划出和谐的峰谷,如同我和他驻于面庞的笑容。


阿冰仿佛亦在半空飞舞。如此短短十余秒,我竟产生了一种——我也并肩飞行的错觉,源于我们对同一件事的热情与投入,穿过每日秋风间的相逢,形成了一条名为“默契”的棉线。


熟识了,我的话就密了,跟开了加速器似的,东拉西扯的什么都往外窜。


时常排练的20多天里,社团每周的活动还有去校外进行公益宣传。那日我与一个小伙伴是当天下午的领队,带着数十位志愿者踏上了驶向市中心的地铁。


阿冰是上午的领队之一,他中午没回,便顺延为下午的领队。他在群里问我们到哪里了,等出了地铁认不认识路。


见此发言透露出一股“老干部”风格,我憋着笑,想逗逗他,回了一条:我们还有三站到,路线不太熟诶,你要不要来接我们?


手机屏上秒现“ok”的表情。下接一句:我已经在地铁口了。


“他已经在地铁口等我们了诶!”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上午先去的领队去接下午来的队伍”,“参与次数更多的成员要去接不够熟悉的同学”——没有这些规定,同样不属于职责。何况我们还并未打算要麻烦阿冰带路。


“玩笑成真”的下一瞬,我一激灵,明白了:换成是其他队首次前去,只要阿冰是先到的,他都会提前安排好时间去接。保障大家的安全、任务的进度……阿冰觉得件件背后,有他的责任。


和阿冰见面后,我找了个机会把他单独拉至一旁,身体前倾,情绪高涨,好似探险者意外发现了宝藏:“太谢谢你了阿冰!你考虑得太周到了!


“没事儿。”阿冰微笑,目光汇聚于手中的活动宣传资料,“这附近路不好走,我怕你们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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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冰对我说的最多的话是“没事儿”,我对他说的最多的话是“谢谢你”。他多次在我们意料之外但又确实需要的当口闪亮登场,还老让我觉得有“若是帮完就能悄然离场”这种“深藏功与名”的夙愿。


可我偏偏深谙阿冰一次次言行的可贵,做不到对他的付出视而不见,次数越多,我越要一鼓作气追上去,先拉住他的衣袖,再拍拍他的肩膀,注视着他的一双大眼睛,轻声说道:“谢谢你!阿冰。”


然后阿冰总是有点高兴,继而立马说“没事儿”——我一度怀疑这是他用来保持外表冷静的咒语,我能捕捉到他微妙的不知所措。


作为一个长期不被他人肯定,缺乏自信的人,我明白被认可对他来说,应该也是快乐背后的“侥幸”更多。他人的肯定与夸奖是不可少的,而有时以对方更感舒适的方式去表达关心与支持,是进一步的体贴。


他始终是这么做的,我也想试试。


元旦我们去城郊山上的农家乐团建,准备返程时已是夜幕。如果打车,必须要走到山脚下,山路没有人行道,那条唯一可走下山的车行道确是些许蜿蜒、陡峭。


我们三三两两走上下山的路,对身后的灯火越发暗淡后知后觉。只听黑暗中阿冰喊了一嗓子:“喂——我们这样走太危险了——排成一列吧,我在最后,这样能第一时间知道后面有车。”


我们纷纷迅速排成一路纵队。阿冰排在末尾,重复说着“我们再靠里一点,贴着栏杆,这样才安全”。


十几个人、二十多分钟,回想起来,我们谁也没有怀疑过阿冰能否履行所言“殿后”之责任,在按阿冰的建议排队后,行走中的我们好似皆被孙悟空保护唐僧时画的金色圆圈庇佑,嘻嘻哈哈,毫不担心。队尾阿冰的一声声“后面有车”,宛如大江大海边晚间灯塔在闪烁。


总算走下了山,前方的路陡然明亮、开阔。我们决定走回学校。我回头瞄了眼阿冰,他正在长出一口气。我掐指一算,帮辛苦完成使命的阿冰舒缓精神,此时机会正好!


我从仍然保持的队伍里走出,等大家一个一个经过,狡黠地笑了:“我们来齐步走吧!就像军训那样。现在多有氛围啊!”


等到阿冰经过了我,我感到一阵微小的慌张,说话时眨眼的频率愈来愈快:“队伍最后两个同学,你们的脚错了,左右换一下!”


阿冰故作镇定、实则两脚跳皮筋般花里胡哨地交错打架,彼时,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阿冰。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你。


那日傍晚我们结束了下午的公益活动,我、阿冰、其他同学一道等地铁。门总算开了,我第一个冲进了车厢,运气不错,坐下的同时,还能给两边各留出差不多一个人的位置。但刹那间一边的位置就被蜂拥而来的乘客压缩到只剩一半。


阿冰和另一个同学进来了,可是我旁边不够坐两个人了。


我没能帮他们俩都占到位置。


阿冰一眼便了解了我的境况,他的步子停在车厢连接处旁边的扶手那里。他指了指扶手,又冲我摆手,大声说“没事儿”。我愧疚的眉头仍未散开。


“这里也能休息,这儿休息挺好的。”阿冰轻飘飘地、响亮地说。


随着车厢关门的红色警报灯有节奏地轰鸣,我的呼吸停止了、心跳也不见了。门“咔嗒”关严,我的脉搏突突突突开始顶撞包裹它的皮肉。


如果阿冰说完没事儿,接着被挤到人群中晃来晃去,我的歉意难解——但是他,因此他宽慰我的方式为:你看,我还有另外的好地方待着,不比坐下差,所以,你不用担心。


我想,这是怎样一种更加机灵又细致的体察啊!倚着扶手的阿冰,前额的刘海下缀着汗珠似的疲倦,我被其某种“强大的能量”所吸引,第一次对他产生了心动。





当若有似无的情愫浮出水面,青春岁月里的一扇被虚掩多年的窗,源此由风刮开了。


有阿冰在的场合,我的注意力自然多向他倾注,而除了不可控制地疑问“他会不会也对我有不一样的感觉呢”,还有一重埋藏着的、酷似海面下的冰山的心思:对一个男生产生了特别的感情,我会发生什么变化呢?


又过了一阵子,有天学长学姐组织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


轮到阿冰时,他选择“真心话”。学长深谙大家的八卦心理:“说出我们社团里你觉得最好的一个女生,还有她的五个优点。”


学长话音刚落,七八双眼睛几近同时盯着阿冰。比起紧张与好奇,我更多是感到脑袋空空,万万没想到会问他这个问题。


一向说话慢条斯理的阿冰这次似乎无须经过艰难的思考,片刻,他直视住我,一只手掌朝我伸出,清清楚楚地回答:“她吧。”


“哦?为什么呢?”学长示意大伙先别起哄。


“性格好,文采好,多才多艺,”阿冰每说一个,手指关节叩一下桌面,他刚开始说的时候不苟言笑,生怕回答错了似的,“待人真诚,善良,努力……”说着说着,阿冰微微低下头,脸部肌肉也渐渐松弛,恢复了平日里温和的模样,最后边说边微笑。


阿冰抬起头,看向学长:“可以了吗?”他好像想赶紧把这个话题滑过去。

阿冰为啥是这个反应?他是单纯因回答该问题而尴尬,还是和我属同一种害羞?


听说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产生好感后,一种心态是对方的任何言行都会觉得“他/她是在释放对我有好感的信号”,另一种心态便是我对阿冰的,他/她的任何言行我都感觉不到或者不敢想是“喜欢我”。


如今回溯,那时我虽然特别开心,可是忽略了阿冰对我的选择与不吝赞美,本质上和我那次地铁上“看见”了他的魅力——是殊途同归的。阿冰“看见”了我,他眼中的我是如此值得。


彼时,我陷入疑惑,更想要得到答案,我继续搜寻不知结论为何的论据。


一有机会我便走到阿冰身边,靠近他。最初我还会象征性地找找借口,包括但不限于:“对了,刚刚那句话你没说完,你要不要接着说?”“一会宣传的时候,要是遇到本地人,万一他说方言我听不懂,就麻烦你帮我翻译一下啦!”


——这么说,就算阿冰想主动走到我身边,我也没给他这个机会啊!


倒也有一次——那天我一早出远门有事,下午一回校恰逢部门商量聚餐。正是换届前后,大二前辈不久将退社,而后还将搬走,离愁别绪萦绕着我们。


我看着大家推杯换盏,完全忘了已数个小时没看手机。直到学长看了他的,我才知道我的家人因联系不上我,多番辗转联络上了社团,可算得知了我的平安。


我再无心思好好吃饭,抓着不知何时坏了的手机,心怀对家人的歉意,直想怎样能尽快修好。大家看出我的焦躁,有的立马放下筷子开解我。


因我而起的意外打乱了聚餐的气氛,难以全情投入的我还受到了更多的照顾,我更加歉疚、不安。


过了一会离席往回,我单独默默地拖着脚,落在后面。茫然四顾,斜前方有个身影伫立着,扭头望向我,眼光确信,不偏不倚。


是阿冰。他在找我,找见了,再等我。他发觉我不在往他那边溜达,干脆迈着大步,走到了我的身边。


那晚阿冰也喝了很多酒,他走路软飘飘,看上去有些难受。他柔柔地笑了,缓缓地开口:“有人管是好事。你可以开心一点。”


“从小我家人就在外打工,我一直没人管,失联了也不会有人找。”我没回应,他便撑了撑身体,紧跟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继续说,“所以如果我是你,我会很开心。”


“可是……”


“你不用担心影响了我们。”阿冰偷笑道,“我肯定没有。你再看他们,都喝成这样了——能醉成这样,也说明根本没受影响。”


阿冰呀阿冰,你怎么就这么知道如何宽慰我呢?你为啥那么难受还特意和我说这么多?你是不是,在潜意识里,也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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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头一旦出现,内心的甜蜜与患得患失常常交织。


几天后,我和阿冰也在其中、代表社团参与校级活动的小品正式演出。我们在剧情里很巧合地演了一对cp,戏份完结时我需要挽着他的胳膊,走过半个舞台,从特定的路线离场。


没想到,已经彩排过多次的阿冰,走向后台时差点弄错地方。我小声提醒他,及时调整了过来。站在幕布后,我把手从他的手臂间轻轻抽出来。


自我挽住阿冰,就察觉到他紧绷绷的,我想这一定和观众人多、场面大有关系,谁都紧张。我也忍不住生出一丝遐想:当日考虑是正式演出,我挽他的时候比之前贴近了些,他也同我一样小鹿乱撞了吗?


后来大家去外地旅游,旅途第二天,我嗓子发炎,直接说不出话,在饭店我在餐巾纸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一行字。


其他小伙伴还没反应过来我干了什么,亦或是凑过脑袋仔细辨认字迹的时候,阿冰已经起身去找服务员了,飞快地,递过勺子给我。


我至今仍不知晓阿冰瞒着我们领悟了何等“超能力”?那字跟鬼画符如出一辙,他是如何一眼识别的?或许他压根不是依据字,而是时时关注我,才能瞬间理解的?


可猜测终归只是猜测,阿冰对我的关照,程度也就点到为此了。没有暧昧,过于坦荡。在不和他见面的时候,我知道他一如既往,会对朋友们都实诚、善良。


直至时过境迁,我逐渐豁然开朗:哪怕是了然内心“对他想法不单纯”的我自己,即使短暂地困囿于“阿冰对我的感觉”这件事,大部分时间里,我和他相处也不暧昧,挺坦荡。我们组成小组共同努力完成任务,我写的新闻稿一篇篇发到头条,他的宣传成果高居社团第一,在大一的尾声,成为部长的我与成为副会长的他,各自也合作组织起活动。我们关系的推进以一层一层的欣赏加深为基础。


原来这才是我和阿冰彼此深深情意的记载和走向。


那会儿我还是有点暗自纠结于阿冰对我的态度,加上学期末忙碌,生病又些微严重,再见到他和朋友们,已是半个月后。


新任主席团发起了送别前辈的聚会,我们再次去到农家乐。到的人虽还不多,作为主理人之一的阿冰还是忙着布置场地、抹桌洗菜。他偷闲来和我们打招呼,我闻到若有似无的青菜香。


“你们来得好早。”阿冰和我们说话,满是轻快。他对我说:“你的嗓子好多了。”


“真的?”


“嗯。比上次回来的时候,好太多了。”阿冰格外笃定。


我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嗓子恢复得不错?不过听到阿冰说,倏然动容——他记得此前我病到什么样,又真心为我渐而康复深表慰藉,还有些到底“放心了”的意味。


我招招手,一蹦一跳地先行离开:“谢谢你!我去逛一逛啦。”


我蓦地明晰,阿冰对我始终与他人不同。或许我不能肯定他是否平等地这般关心其他人,但对这件事如许关切我的,独一个他。


有如醍醐灌顶:比起对一个男生的喜欢,我对阿冰,好像更多是对一个“人”的喜欢,对一个“很好的人”的看重、眷恋。





升入新学年,随着前辈们的离开,我和阿冰也在社团肩负起更多的责任。


其一是全社最大规模的活动——去年我们参加过的校外公益宣传,不过那时我们只要完成领队工作,新的一年阿冰作为活动的唯一负责人,从暑假就开始参加培训,继而筹备物资、准备与相关的城市管理人员沟通事宜……


其二,阿冰还分管监督我部门,当然对我们这帮留下的老熟人来说,这便是还能总和阿冰相处的好契机。


其三是招新。我的课分外多,便和大伙轮番上阵。阿冰还是那么上心,他仔细地为全社招新人,我部门必然也少不了。


那时我就已鲜少把“阿冰”“喜欢”“我”连在一起想了。各自忙碌、间歇见面的日子过得飞快,及至某一天,我和阿冰的对话框涌现了一个称谓,是他喊我姓名的后两个字。


奇怪,阿冰可从没在线上叫过我名字。


我愣神的功夫,阿冰下条消息发了过来:你这两天有空吗?有一个商圈需要沟通,你可以帮我去一下吗?


“没问题!”“巧了,我这几天正好去那边有事。”连回了两条消息,我接着愣神。


我不知阿冰遇到了什么困难,但一定不是小麻烦,他若能自己解决,定然不会麻烦任何人;我非常想问问他碰到了什么事,可我很清楚他要是不主动说,那应该是不想我知道。


我知不知道没啥要紧,重要的是对方是阿冰,是我必须支持的人。


我心中充满犹如正在玩游乐园的激流勇进,上坡时仰望高远的天幕,行将抵达轨道最高点,高涨的郑重而热血。


谢谢你。他说。


没事儿。我说。


但是,有个问题我无论如何想知道答案。我在对话框打下“你只找了我帮你吗”,删去,又打下“你第一个找的是我吗”,随即又删去,最后发出去的话变成了:你还和谁说了这件事吗?我看要不要和他们商量一下,或许可以团队作战!


完了,我的心跳快像小车停在激流勇进轨道最高处,不往前开了。


他的消息来了:没有。


“我只找了你帮我。”


咚咚,咚咚。我咻地从椅子上弹起,晃眼间又一屁股重重坐下。这下激流勇进的车从最顶端顺流而下,狠狠击打水面,扬起滔天的巨浪。我被淋得严严实实。


阿冰从不说谎。他第一个也是唯一寻求帮助的对象,是我。这便够了,我不在乎理由。


这就对了!这才对了!阿冰!别的不敢说,但只要你需要,我永远是你最靠得住的“战友”哇!


纵使阿冰再厉害、再强大,他关键时刻对支持的需要,和任何人一样。


小伙伴试探我对阿冰的感觉,我万分庄重地回应:“阿冰超级好!他对我很重要。”




阿冰的生日快到了,我喊上新老朋友,给阿冰订了他最喜欢的水果蛋糕,又整了张巨幅奖状,一一找大家给他留言。


“我们快走!”最后一步是和学弟学妹汇合,带他们前往惊喜地点,我卷起奖状招呼,“你们阿冰学长每次都会提前到。”


阿冰惊喜地说他都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过过生日了,我们说:那这段历史就此终结了。


约半年后,部门的一个学妹突然对我诉说,另一个副会长让她帮忙某事务,她没做好,影响了活动进度,副会长生气不理她了,她不知该怎么办。


我约阿冰次日在操场看台见面。我少有的发愁:一是学妹耽搁的事我也不知客观上怎么弥补,二是基于上面一条,作为部长直接去找那个副会长,总有点“护崽”的嫌疑。想来想去,阿冰的位置和职责,更适合去沟通。


阿冰在我身边坐下,听我又说了一遍来龙去脉,和颜悦色,笑容极近温暖:“没事儿。我去和他说,他我知道,容易脾气急。你不用有压力。”


“我知道。我会再和学妹聊聊,也和大家说说,以后尽量避免。”听罢,阿冰投来了安心的眼神。


这样的阿冰和我,在大二末尾换届时遭遇了那件不公,才这番难以释怀。


阿冰说他扪心自问,做副会长后,从未做过哪怕一件偏袒我部门、不以全社发展为目的的事;他说他其实一直没有太管我部门,我们表现这么优秀,都是自己的实力。他的声音一度低沉,我听出他的不甘心,里面不仅有对同社人不遵守“道义”的失望,更有分外沉重的、感情上不愿接受被他认可的好友这等对待的悲伤。


我的悲伤组成中,好多是他的悲伤。


但出于对我们的安慰与担心,对社团未来的全局考量,对哪怕是曾经朋友的珍惜,他迫使自己平静下来。第二天他便去找了两个“始作俑者”,议出了解决方案:包括我和那天群里“激情开麦”的副部长,阿冰,“对方的人”,见面把事说清楚,接着大二的干事对换届的人选重新投票。


事件落幕。我陡然想起那学期返校当天,我约阿冰吃饭,桌对面,他突如其来的哽咽:“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们,我该多孤独……”


“我也是。”我没阿冰那么能忍,泪花如泥巴,说滚就滚。





再后来,阿冰也搬走了,一切如同他们都喝醉的那晚,阿冰静悄悄说的那句“以后见面的机会少了,见一次少一次了”。


虽然见面次数骤减,毕业前我们还是聚了些许次,彼此了解此后的去向。


阿冰毕业后直接工作,我去了另一个城市读研。没过多久,他刚好到我所读书的城市培训。当阿冰把这件事告诉我,我有点乐不可支,又忽觉恍若隔世。


重逢的那天,阿冰坐了三个小时的地铁加公交,一路倒过来。我带他逛学校,走在学生三两成群的林荫道上,他感叹时间过得真快,上学真好。


由于阿冰晚上还要考试,我都没来得及带他逛食堂,他就匆匆赶去公交站了。曾经的食堂是我们共享无数回忆的地方:初次见面,排练节目,庆祝生日,返校约饭……还有很多很多,碍于篇幅未能诉诸笔端的。


又过了大半年,暑假我去外地实习的城市,离阿冰工作的地方只有一小时车程,我们再度相逢。


这次的时间宽裕些,我们约好去逛博物馆。尽管我还没和阿冰去过类似的场所,可我们觉得自然而然。


博物馆里有个可爱的大型玩偶,阿冰照旧看透了我的心思:“我给你拍照。”


我们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在面前高大的太阳能光板下,阿冰缓缓张口:“工作真的好不开心啊。每天做着没有意义的事,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还老要加班,已经很久没休息了。”


我怔住了。阿冰继续说:“前段时间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我有些忧郁。”他自嘲般笑了笑,看我:“所以,情绪很重要!”还不忘关心我。


再一次,我想象不出来他的日子多么难熬,不是别人,这是阿冰啊,是在艰难环境中长大却从未怨怼,在各种困顿中微笑着平稳蹚过的阿冰啊。


那天阿冰和我分别时,仿佛高兴了不少,他指着呼啸而来的地铁说,我们下次再见。


既然没法经常见,那就找机会多发消息。我延续了大学做公益宣传的习惯,还会参加类似的活动。那次我要做大学生公益经验分享的收集,我马上联系阿冰。


阿冰很快回复:现在有点事,晚上和你说。我等到的反馈,少说也有六七百字,还以为他在写作文呢。阿冰完整地概括了自己那两年的经验,总结时他说:从什么都不会到完成了几个项目,离不开一群友爱的小伙伴的帮助。如果要说有什么遗憾的话,那时我对自己不自信,顾虑太多,没能在大学尝试谈恋爱。


迄今最近一次见阿冰,距上次过了好几年。我第一份工作阴差阳错去了阿冰的城市,度过了一段痛苦的时期,才有空让他践行“为我接风”的承诺。


再会前,阿冰愉快地告诉我,他最近谈女朋友了,我像个“娘家人”,听他“汇报”他们是怎么在一起的、她学的什么专业、她家里是做什么的……说真的,彼刻之前我好久没那样开心了。


“只要你过得好,我就高兴。”


我想是时候了,我曾拖延了太久,过去我有幸作为他的雪中送炭,现在我要让这封信成为锦上添花。我写下的全是各种过于直白的赞扬。


一边写,一边回忆,一边梳理自己心里走过的盘山公路:在非狭义的喜欢着阿冰的每一天里,早些时候我似乎被他“让我感受到了正常和异性相处的快乐”蒙蔽了双眼,而选择性忽视了阿冰作为一个朋友、一个人,本身的优点——


善良、热情、温柔、稳重,有幽默感,乐于感激,习惯于尊重理解他人,总能回应和回报他人,善于发现他人的优点……


它们无关性别,亦无关其他。


一直到现在,我实在再没有遇到阿冰这样好的人了。


阿冰和我坐在奶茶店门前的雨中,这次又换他听我讲最近的苦楚。


“我们都有点理想主义。所以我们当时能遇见,能保持联系这么久。这个世界理想主义很难,难在我们想不想都要往前走。”


“你感觉太累了就休息。你看,像我的话,终于有一个公司给的去度假酒店休养的机会,过几天我就去——不去白不去!”阿冰俏皮地眨眼。


分别后,阿冰又发来了一篇“高考作文”,这么些年了,他终于正面回应了我的夸赞,且是欣然接受。


而这封“回执”的结尾,是可以载入“阿冰语录”的程度:


“人生总有点东西是值得的。”


不论以后何时江湖再见,阿冰和我,不说再见。





写作手记



这次的故事写得有点纠结和艰难,想表达的情绪和书写的人物也非常主观。不过随着在身边的朋友越来越少,我也越来越有意无意更习惯于“独处”,何时写下这些重要之人和我的回忆,怎么想想还是有些刻不容缓的。


我真的十分幸运曾经拥有过如此棒的情意,写下的和还未写下的……不论写下是宣告好好告别还是好好继续走下去,这都不坏,不是吗?


永远不为珍视过、需要过他人而感到羞耻——在当下的时代,我希望自己也能永远这么想。


特别谢谢珍妮老师和小斑的帮助和鼓励!三明治下次再见!








本故事由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导师指导完成

11月16号-29号,新一期短故事Life Writing学院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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