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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之下的导游:4个月零收入,存款仅剩826元……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青深一度 Author 北青深一度

还完4月份2500元的花呗账单和3756元的信用卡账单,李云的存款只剩下826元。 

分期购物时,她万万没想到,作为一名导游竟会连续4个月没有一分钱收入,下个月几千元的分期账单眼看就还不上了。“现在就和失业在家一样”,即将到来的五一假期,李云依然没有接到复工通知,她不得不继续“宅”在父母身边,这样至少吃喝不愁。

李云的很多同行都开始尝各种方法“自救”,有人改做微商、有人变身主播、也有人尝试去做销售,结果半天就辞职了。李云也投了简历,现在还没有得到回复。

全国导游证登记的统计数据显示,国内约有80万人从事导游及领队职业。突如其来的新冠疫情,使得旅游业在过去几个月中几近停摆。

近日,中国旅行社协会导游专业委员会与携程旅游学院合作,发布了“疫情下导游生存状态与职业发展需求”调查报告。报告对10614位旅游从业者进行调研,其中81%的导游从业者表示,目前无业务;11%的导游从业者开始兼顾做网上销售等其他工作;8%的导游从业者已转行或计划转行做其他工作。其中,70.2%的被调查者表示,预计2020年收入降幅将达50%以上。

△李云在上海做导游,她在外滩的背影


所有的旅行团都取消了

诸亚楠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疫情这么快“失业”。 

38岁的诸亚楠是一位西安地接导游,平日里接待全国各地来的游客。作为一位从业十几年的资深导游,春节对于她来说,原本意味着无间断地忙碌,“往年春节,西安是找不到导游的,导游都已经安排出去了,每个旅行社都在找导游。”

在诸亚楠的经验里,春节再忙碌,也只是旅游行业的一个小高峰,真正的旺季是从4月初到10月底,“我们有个叫法,叫金四银十。” 她说,4月份是西安旅游最火热的时候,很多有钱有闲的老年人都会选择这个时候出游。

最多的时候,诸亚楠曾经一个月带7个团,每个团3天到4天的行程,整月都被排得满满当当。有的时候甚至一个团还没结束,就要接下一个团,“比如我23号下午送客人走,但有个团是23号早上接,这时候就要同事帮忙把这半天的行程走完,就这么忙,真的!”

△疫情前,西安游客总是络绎不绝,诸亚楠工作很忙

春节在家陪家人,是诸亚楠一年中最期待的几天。1月20日,诸亚楠结束了春节前带的最后一个团,“是一个研学团,都是孩子”。

她当时还没关注到疫情的消息,一边为过年做准备,一边为大年初三要接的团做功课。 鼠年春节前,她已经接到2月份的三个预定。

两天后,武汉新冠疫情的发展令全国揪心,无论电视还是网络,全是疫情的消息。1月24日,大年三十,诸亚楠在采购年货时,接到旅行社发来的通告,她手里所有的团队全部取消了行程,就连2月底的团都未能幸免。“有那么严重?”诸亚楠懵了。

当时她还意识不到,这场疫情会给整个旅游行业、给她的工作和生活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和诸亚楠一样,王军也是一位活跃在西安的导游,英语专业出身的他,主要接待外国入境团队。从业十多年,王军一个月最少也有三、四个团。疫情在全球暴发之后,原本很有优势的英语导游行业,也尴尬起来。

1月22日,他接待了春节前的最后一个团。当天下午,他带团去看兵马俑时,看到很多人戴上了口罩,他把一只N95口罩送给一位美国游客,让她戴上。这是王军春节前的最后一单生意,之后和诸亚楠一样,他全部的团都取消了。 

接到旅行团行程取消通知的,还有上海90后导游李云。李云在上海做兼职导游不到三年,像她这样的导游,并不固定服务于某一个旅行社,“有团就带。”

做了导游之后,李云基本上就没有休息的假期,虽然她并不需要全天24小时都陪着客人,但忙起来,经常晚上十一二点才能结束。

1月中旬,李云看到了有关疫情的新闻,但完全没有往自己身上联想。直到1月23日,她接到同事的电话,说全部的团都停了。当天李云的朋友圈,被“我们失业了”的声音刷屏。

△疫情期间,西安钟楼前游客很少


仅剩的826元存款 

从1月中旬开始,李云已经近四个月没有带团了,“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她偶尔会非常烦躁,不工作就意味着没收入。

过了2月,除了生活必需品,李云没再多花过一分钱,但房租、生活费、各种欠款的账单还是一样一样地摆在了她面前,“我也在找工作,但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

李云默默算了一笔账,加上微信里的零钱,如今她全部的“身家”只有826元。2月初,李云和房东协商,退掉了在上海合租的房子,这样每月可以节省2500元的开销。没有工作的日子,李云只待在父母身边,至少吃喝不用发愁。

李云没有告诉父母,自己还有8期的分期账单要还,每个月几千元,她还没想好要怎么还,“但不想向父母要,想找朋友先借一些过渡。”

出来工作这么久,除了春节,李云没有给过家里钱,“爸妈让我自己花,别委屈自己。”李云和不少90后一样,基本月光,买大件都分期,“收入好的时候有1万多块,不好的时候也有七八千块,但我的钱除了交房租,吃饭,剩下的花在哪里了,我也不知道。”

去年年底,李云换了新手机,又买了不少衣服和化妆品,如今特别后悔。

一样焦虑的还有诸亚楠,“躺在那里,怎么也睡不着。”特别是知道复工短期内希望不大的时候,她更急了,“前段时间掉头发很严重。” 

随着疫情在世界各国陆续暴发,境外旅游很快受到影响。

金振喜是一位在韩国的包车司机,从黑龙江到韩国已经快20年。2000年,27岁的他还是国内一家企业的驻外派遣员。

2015年,金振喜所在的企业倒闭,他也失业了,因为不想回国,他用工资和补偿金全款,花了3700万韩元(约折合人民币21.51万元)买了一辆11座的商务车,开始跑车。

2017年,金振喜开始在旅游公司做包车司机,把车和时间租给公司,由公司统一配发订单。这份工作比较稳定,平时有接送机业务,也有首尔周边一日包车游业务。

“去南怡岛的游客一直很多,最多的时候我商务车能坐8个人。” 这样算下来,金振喜一个月接送上百人是不成问题的,“每个月刨除油费、生活费等成本,还能剩差不多200万韩币(约折合人民币11629元)。”

金振喜在首尔的生活成本很高,算上房租、吃饭,一个月至少也要150万韩币(约折合人民币8722元)。因为国内有子女老人要养,他的钱除了必要的生活开支,基本都寄回了家。

春节前,公司给金振喜提前派了五天的订单,但临近出车日期时,订单全部都无补偿取消。金喜振这样的包车司机在韩国算是“个体户”,把自己车挂靠在某家公司,名义上是该公司的职员,但实际上公司并不负责底薪,“干一天才有一天的工资。”

疫情期间,金振喜曾零星跑过几个订单,最近的一单是在2月21日,一个点对点的订单,把客人从南怡岛接到首尔,赚了8万韩币,在这之后,再也没有别的订单。疫情前,金振喜每月能工作二十多天,但疫情发生到现在,他的工作已经停了两个多月。

尽管到韩国工作的时间已经很长了,但金振喜没有买房也没有移民,银行里几乎没有存款,赚的钱大多寄回家了。

“在韩国我自己只交了医疗保险,遇到没收入的情况几乎没有抗风险的能力。” 现在的他比之前更加节俭,因为要考虑的不仅是自己的生活,还有孩子和家里的老人。  

△疫情期间,世界旅游业受到前所未有的打击,图为法国巴黎空荡的广场


凌晨四点排队找工作

春节前,金振喜的女儿来韩国看他,两人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一年只能见一次,难得有这么多时间在一起。”疫情期间不能出去工作的郁闷,因为女儿得到了暂时的缓解。

3月9日,女儿要回国,金振喜把身上全部的钱都给了她,只为了让家人放心。女儿走后,金振喜开始了每天找工作的生活状态,“凌晨四点排在职业介绍所门口,但直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工作。”

金振喜说,职业介绍所介绍的基本都是工地上的重活,想要去干活,还需要提前学习4小时安全教育课,“我早就学完了,但工地希望用老员工,我们只是补缺,如果哪天需要的人多了,才可能派我们过去。”

一直没有工作,金振喜经常和公司负责人联系想要尽快复工。3月份,金振喜还和对方见了一面,但得知情况不是很乐观,目前全公司有50多辆车,如果6月前能复工,或许还能维持下去,否则,公司能否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在国内接待境外游客的王军也开始在职业“空窗期”去寻找新的工作。

去年旺季的时候,王军每个月都排得满满的,“我要是愿意的话,可以连续30天都上班。”他说,一个团2到3天,月平均收入2万元左右,但进入鼠年之后,带团数和收入都还是零。

几天前,王军和自己的一名英国客人聊天,对方告诉他,英国的情况也非常糟糕。这名客人之前每年都会来中国旅游,但是今年他没有计划要来,“他和我说明年可能也来不了。”

这种状态持续两个多月后,一向乐观淡定的王军淡定不起来了,他判断“今年的出入境游可能根本无法复苏”,决定先找个其他行业的工作去做。 

经过几次尝试之后,王军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尴尬境地。他找到的工作都和销售有关,要么是自己专业储备不够,要么是自己觉得天天打电话找客户“与自己价值观不符”。

他每一份工作都干几天,最快的是早上入职,下午辞职,“毕竟闯荡社会十多年了,突然一切重头再来,心理上有些不适应。”

和王军一样,诸亚楠也几个月没有收入了。她把这个漫长的“假期”当作是陪伴家人的机会。

收入高的时候,诸亚楠一个月的支出是八千元到一万元,“不停地买买买”。最近,除了买菜和生活必需品,她买新衣服和化妆品的次数也少了很多。诸亚楠说,像她这类工作时间长,有一定存款的人还是能撑几年,但她身边一些刚拿证的新导游,已经快撑不住了。


为谋生活当主播、做代购

疫情带来的影响还在持续,现实让许多从事旅游工作的人不得不做出选择——继续等待,还是重新就业。

最近诸亚楠参加了喜马拉雅的一个节目——由10名优秀的导游,讲不同主题的内容,比如历史、人文、文物等。“我讲历史,第1期就是关于唐代审美观的,我还把这个和陶俑结合在了一起。”

在家里,诸亚楠会经常学习,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不仅为复工做准备,也为了自己新参加的节目,“会看一些国内景区开放的新闻,会做做运动,也会为节目写点文字。” 

诸亚楠说,主播也有报酬,如果收听量很好,就会有相应的订单。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了前进的动力,“现在才刚开始,但我一定要做好这个主播。今后也会抓住这样的机会。”

在诸亚楠认识的朋友里,有的同行准备转行去做保险,也有人开始做微商,“他们可能觉得看不到好转,准备自救了。”但她自己很坚定,“我没有考虑过转行,我热爱旅游行业,就想要一直做下去。” 

“我享受那种站在车上拿着话筒,被客人期待的目光包围的感觉。那一刻,我相信他们是希望有所获得的。” 诸亚楠说,会继续等待旅游行业的复苏。

小方是一位转行做代购和微商的导游,这段时间她一直坚持在朋友圈发布代购澳洲和欧洲的保健品、化妆品的信息。

每天一睁眼,小方就赶快看看有没有人微信留言询问产品、价格。疫情之前,她朋友圈里的照片都是带团去各地旅游看到的风景和外出就餐的美食,如今,从上到下全是代购物品的图片。这些天,她靠代购化妆品,挣了不到2000元。

△一位导游在网上卖水果,做起了助农项目

尝试销售工作失败后,王军不再盲目地找工作。王军不想丢掉自己的专业英语,如今他正努力平和心态,同时注册了一些网站账号,在上面开始直播。

远在韩国的金振喜还在努力地找工作,他希望还能继续从事运输业。“我已经超过四十岁了,除了开车什么也不会,离开国内二十多年了,与其回国重新开始,不如就在这里找点活干吧。”

在父母身边的李云因为没有积蓄,每天仍在投简历。闲暇时,她也会看看书,写写文章,她和朋友商量好了,准备一起开个公号,就发关于美妆、服饰方面的文章。“没想过挣钱,但我们喜欢。”

这两天,李云看到北京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响应级别从一级降至二级,她对重新开工有了期待。

(文中除诸亚楠外,均为化名) 

文|北青报记者 张蕊 实习记者 郑欣悦 林亦桥
编辑|石爱华 宋建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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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王子轩

监制|高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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