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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十二时辰》B面:曹盾的坚持

骨朵编辑部 骨朵网络影视 2019-08-10



 文 │ 薄荷



曹盾工作室的进门处,放置着一尊半身盔甲,很醒目,一看就是《长安十二时辰》的。曹盾和宋涛(《长安十二时辰》造型指导)半弯着腰,用手指点着甲片,讨论细节。


“《长安十二时辰》不是已经拍完了吗?

“对,但我们还在做这个(复原)。


另一面墙的高处,用方形画框裱挂着十几副纹样、颜色各异的布料,曹盾指着,“这是宋的,这是战国的,这都是汉袍,唐朝的,南北朝的都有……”


《长安十二时辰》低调开播后,美誉如潮水般涌来,其中一部分就是赞赏服化道,如何遵循历史和传统文化,在细节上做了相当极致的还原。而故事中的大唐,从开篇的长镜头起,定调了,充满烟火气,庙堂朝野里的秘辛、撕扯、暗流涌动,被塞进一个“燃灯供佛”、璀璨繁华的上元节,华丽和考究隐藏在矛盾对立的故事之下,克制却无法被忽视。


接受采访时,剧集播出正酣,曹盾工作室里的气氛淡然寻常,有工作人员捧着色调明丽的布料鱼贯而入,“曹导,来啦!”曹盾告诉骨朵,他在做传统文化的复原工作,包括但不限于盔甲、传统布料,现在进来的这批布料来自意大利的一个古老家族,在他的传统布料研究中起到的是对比和交流作用,“我们昨天开了一天会,就聊意大利的这个布。


在《长安十二时辰》筹备拍摄前,曹盾和伙伴们“复原事业”就开始了。“《长安十二时辰》刚好给了一个出口”。某种意义上,西安人曹盾在这部剧中倾注的巨大心血,很难用“热爱”两个字来简单概括,包括对长安城、传统文化的热爱。


上一次接受骨朵采访时,曹盾表示作为创作者,一直有表达欲,但他也无意中流露了自己的疲惫,“我们也在做剧本,只不过就是现在写的比原来慢了。岁数大了,老花眼,你看我都戴上老花镜了。



他显然也对观众的评价不那么在乎了。但是聊到观众懂他、懂剧集的时候,他会不自觉的牵起一个淡淡的笑,“前两天,有朋友发我一篇文章《长安十二时辰前五集里的190个彩蛋》,我还挺感动的。


“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都忘了是我自己拍的。这个太厉害了。


松弛和改变


开播那天下午,网络上开始流传《长安十二时辰》将播的消息,骨朵向曹盾询问求证,得到了四个字回复,“我不能说。


当晚8点13分,曹盾接到制片人梁超的电话,“播了”。曹盾赶紧打开电视机,找了半天“优酷在哪儿”,捣鼓了一会才看见画面,当时就在工作室,“我们这屋里一屋子人,一看见那个画面,好多女孩儿都哭了。


曹盾的心情很复杂,但是他就记得第一眼的瞬间,那个感觉叫做“交差”。


2018年底,不断有消息传出,说《长安十二时辰》将上马播出,但紧接而来的却是长达半年多的沉默。在2018年12月到2019年1月份之间,这部剧的新闻收录量和网络热议度达到了顶峰,现在如火如荼的播出期也没能超越当时的盛况。


曹盾着背负整个团队的压力。从筹备,到杀青,再到这7个月的等待期。剧组人数最多的时候,有3000多人,包括幕后团队,“如果不播出,这个担子始终在我身上压着。用了三年的时间想把这个事儿做好,最后老百姓看不到,始终这块儿觉得对不起大家,就是我没有把他们的才华和努力,让更多的人看见。


现在看来,《长安十二时辰》赶上了一个很好的播出“时辰”,曹盾的担子也终于卸下来了。


他曾对媒体形容,看到豆瓣开分的感觉是“懵了”。他坦诚告诉骨朵,自己预期中的分数应该是7.9或者8,“我没想到会给这么高,这我就很满足了。


原因是,他挺担心女性观众不爱看这种“打打杀杀的内容,可能男性更爱看”。事实上,播出到现在,剧集的男女比例有了较大的变动,女性观众的比例上升明显。



曹盾跟很多男同志聊为什么爱看这部剧,其中一个原因是“主题不是谈恋爱,不墨迹”,而且有很多女同志也持相同意见,他还发现了另一个固有思维的失效,“男性观众也不是不分享不传播,我看这次男性分享、传播得挺猛的。


曹盾本人也经历了一次固定习惯的“改变”,他的朋友圈常年关闭,身边的工作人员打趣道,“导演你应该发点东西,不能什么也不发”。


“我说好好好,发发发。


开播当晚,他连发三条朋友圈,其中一条是“感谢大家”。在《长安十二时辰》播出前,曹盾的朋友圈签名是“不玩朋友圈”,现在是“为了长安十二时辰发朋友圈,暂时的。


长安旅贲军崔器死去的那天,曹盾转发了几篇文,有写崔器的,也有写剧、写人生的。《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崔器、曹破延、林小乙、丁瞳儿、葛老,是“小”角色,但是重要,不输主角。如果说林小乙让不少观众们流下“长安第一滴泪”,那么崔器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时的一次决堤。


这些人都是导演心中的主角,为了“最大的角儿”——长安城。


拍摄细节


关于《长安十二时辰》的缘起诞生,曹盾已经说了太多次。他欣赏这个故事,也因为故事的背景是他家乡,西安。


他对大唐长安的想象,“就是你现在看到的。


“特别巧,因为马伯庸没有写太多的皇宫,写的都是市井。我们才能发挥。写皇宫我反而是陌生的,谁小时候都没有在皇宫里长大,我也不知道皇宫怎么生活。但是老百姓怎么生活我知道,因为咱们都是老百姓。



剧中出现的水盆羊肉、火晶柿子、薄荷叶,出现频率不算高,但是迅速被观众记住了,数据显示某外卖平台的水盆羊肉销量上涨了300%。


这些是曹盾生活的一部分,他是“看着吃长大的”,身边就是小吃街,他喜欢这些,喜欢市井生活。雷佳音在拍戏时曾向曹盾吐槽,“为什么你们西安导演都这么迷恋吃呢?” 曹盾答,“我们就是这么一个文化嘛。


有人说曹盾这样做是夹带私货,或者应该更彻底一些,将陕西美食展示地大而全。


曹盾的理解是,他拍的是长安城一日,主角便是长安城,风貌人情都是必要,而吃是人类最简单的幸福感。“吃饱,吃得香,吃得饱,这是最简单的幸福感。”但长安城里的张小敬,人生里已经没有这三顿饭和一张床的位置,他仅仅是在赴死前痛快地吃了一碗水盆,最简单普通的幸福感,被极致而酸楚地展现出来了。


另一场情感浓烈直给的戏份,是16集张小敬追捕狼卫马车、最终全部拿下的情节,那场戏有“跑酷”、追车、燃爆、踩踏等场面,场面大且紧凑,“很难的,那真的是演员,团队,包括群众演员,冒着风险在呈现出那一种气氛的,如果他们都不认真,观众也感受不到这种气氛,没有现在。



不算群演在内,曹盾日常需要调度千人剧组,这不是他难于掌控的事情,无法掌控的是“不可抗因素”。


一日长安,白天分出不同的时辰,光线的变化都被剧组考虑在内,但是剧组拍摄恰好迎来了南方的雨季。有几场小雨,曹盾和剧组本想等雨小之后就抓紧拍摄,不行,地是湿的。


“因为我们没有偷懒,好多古装戏都是拿石板路拍,我们是拿黄土把路铺出来的,陕西人知道,地貌决定的,当时好多路都是土路,马车跑的时候,土就起来了。下雨,那土不干,就起不来那个烟。你在地上铺了土,一下雨就变成泥了。这个路不能一会儿干,一会儿湿。


解决办法是,雨一停,制片团队就拿着煤气罐和喷灯,排着队一点一点“把那个土往干了烤”。为了拍一个街道的景,“整条街拿着火,每个人一个煤气罐拉着车,前面一个喷灯,排成一排,一点一点地把它烤干,再去拍。”街长几百米,有的时候烤一天也烤不干。


还有一场已经播出的戏份,张小敬追查狼卫踪迹被诱引到一处荒宅,被鱼肠围堵,两人开始打斗,最终打到了一座亭子里,“很多观众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下雨了。没办法了,只能打到亭子里头去了。”当时的情况是,本来这场戏在桥上拍,所以要么收工,要么想法子,曹盾临时出主意,四周挡上绿幕,演员在亭子里完成打戏和文戏,后期再合成完整的景象。


女性人物和价值观的“立”


前期筹备时,曹盾觉得,马伯庸的原著已经很精彩了,“没必要改人家的东西”。他自己一口气看完了,“我操什么心?我照着这个拍就行了。我只是改了一些我认为不合理的地方。


曹盾私下里问过马亲王,“我说我发现你小说里面这些女人都没有什么事儿干?”在原著小说里,闻染和檀棋相当于两个符号,被熊火帮弄到麻袋里了,拎来拎去,没有后续了。马亲王也开诚布公,坦然说自己不太会写女人。


“怎么改?我说至少得让这些人有作用。


不想在这个戏里谈恋爱,也没有时间谈恋爱,曹盾想着,能打打岔就不错了,所以张小敬和檀棋的线就这么出来了,“我觉得这也是一个人性的东西。张小敬心里特别清楚,办完这个案子肯定得回去,逃不过斩刑。但毕竟活着,他就有七情六欲,他虽然在一个特紧张的氛围里头,但是看到一个小姑娘,特别严肃,绷着个脸,特别认真,特别紧张。他其实就想去逗她。



危机考验人性,日常生活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在某个特定情绪的感染或是一个大事件当中,“往往人的情感会发展的稍微比平时快一点”。


到这里,曹盾觉得就够了。


包括元载家的小姑娘,出场不多,台词寥寥,但是令人印象深刻,嘴上嫌弃元载,说完之后还是去借米吃,“连这个小姑娘都是特别自信的一种状态”。


檀棋、闻染、王韫秀、丁瞳儿、鱼肠,其实都很独立,曹盾想塑造的,其实只是“健康的女性”。她们性格不同,让人爱怜或不忿,但都有主见,不依附男人,选择的是自己的人生,“如果女性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包装自己,最后还是为了赢得一个好归宿,这个不是歧视女性吗?



还有徐宾在剧中的“痴人”形象,曹盾也做了特别的设计,“有场戏是,李必拿墨泼在他,正常的可能先跪下,先要伏低,再说我其实是为您好,台词应该是在这个姿态下说。但是没有,我就不让他跪,我说你这时候应该注意的是,你手里捧着的这些东西有没有受到损害。


平时的徐宾带着手套才会去触摸案牍,案牍之于他的意义是,大唐的历史痕迹,也是这个人物最珍视的东西。后面曹盾有用一场戏来加重说明,徐宾在造纸坊告诉李必造纸的重要性,“尽管可能并不需要这样(设计),我想营造的是一个什么气氛?就是每一个人其实都拿自己的相信的东西当作生命。


徐宾也在不卑不亢地在表达自己,“我觉得这是一种自信。看着对方的眼睛,开诚布公、特别平等地跟别人聊天,就是自信带来的。咱这个戏里头有很多人和人的关系,我是刻意让他们养成一种自信。


曹盾眼里的《长安十二时辰》,除了马伯庸的危机故事,重点还在于自信,包容,平等这些概念上。这些概念和气质怎么赋予给长安这个城市。通过点点滴滴的周边小人物来营造,“你就会知道所有人为什么这么热爱长安,因为这个土地上承载了所有人的梦想。


“既然是这个土地上承载了所有人的梦想,张小敬作为一个士兵,士兵的天职就是保卫家园。所以他的守护长安,李必的守护长安,甚至包括更多人的,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件事情在奔走,在牺牲。这个事儿才有意义。不然就变成口号了。


继续,复盘传统文化


曹盾和马伯庸合得来。他们都在传统文化中下功夫、有货,曹盾透露,不出意外,未来应该还会跟马伯庸合作,他在《长安十二时辰》里已经埋下了一个扣,想把它做成一个全新的故事。


当然,这个故事,也跟历史、文化、谜题有关。


曹盾比较吃惊的是,有观众破译了《长安十二时辰》里望楼的密码,“这个真是懂的。因为我们是根据八卦和六爻编的。”在原著里,通传信息用的是旗语,曹盾觉得不好拍,“他是不是突然就得站住,从腰后面拿俩旗,这个画面有点儿奇怪吧?


这一整套特别编纂的暗语系统,其实也是曹盾对传统文化的表达,不是福尔摩斯密码,是本土化的暗语。



包括林九郎和李必的冲突,是法家和道家的碰撞,属于哲学思想下治国思想的碰撞,而不是简单的权利、利益斗争。这些东西是潜移默化的,“只有中国人能拍。你只能写权力的碰撞,利益的碰撞,你写不了思想的碰撞。这个就是我们的文化自信。


曹盾回忆自己父母那代人当时出国时,“都很紧张的,就生怕自己露怯,让人家笑话,是那么一种心理。现在哪有这种紧张感,很放得开。”就好比军事和经济实力都很强的大唐,“人们都是自信的。


他觉得,经常出去(出国),那中国人肯定得想要有自信,除了经济,还需要文化。


做传统文化的复原,曹盾做了有些年头,以前由于经济原因,比较小范围,这次《长安十二时辰》有了比较大的展示机会,“就挺好的”。曹盾和团队所做的复原工作,有印染和染织的技术的复原,从战国一直到明的布料的染织方法和印染;还有从从秦汉到清朝、包括周边的游牧民族,蒙古、辽、吐蕃、匈奴,一直到哈萨克斯坦,盔甲的复原和整理工作。


“这都是我们私底下做的,一些爱好。”说着,曹盾拿起ipad,翻开相册,“你看,昭宗的,文宗的,玄宗的,周朝的,这是初唐,这是晚唐……你把它放到一块儿,就可以看出来服装服饰包括装面的变化,从朴素到几百年积累下来的贵气。所以这个颜色是两边淡,中间艳,再渐变过来,虽然看着一格一格很简单,其实中间是渐变过来的。这个特别难染。就是图案貌似变简单了,但是工法反而变得很难。



曹盾觉得,做《长安十二时辰》一直做下来了,这些东西不能浪费,“一方面自己留一套资料,第二万一别人拍戏的话,也能给别人提供一些参考。


曹盾的坚持


对于观众的评价,曹盾很冷静,“重要的是,意见能有哪些东西是能帮助到你的?”吹捧和批评,曹盾觉得都要分开看,“有人夸易烊千玺演得好,那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不能往自己身上贴。”至于观众的批判意见,一定是观众看了觉得不舒服了,“哪个点造成了他的不适感,那么是我们的原因,我们就要总结,不是我们的原因,我们就要忽略,我觉得要啊冷静分析。


他直言,人过四十而不惑,四十多了,“快五十的人了,我觉得逐渐的会相对冷静地看这件事儿。夸奖还是讽刺,还是批评,还是赞扬,这些东西其实本质表象我觉得不重要。



至于他所坚持的,两方面,细节的真实性,和团队一直以来的优势:画面,美术,色彩,“两方面,我们都会坚持下去。


“观众上次对《海上牧云记》的最大问题就是节奏问题。《长安十二时辰》小说的节奏这么紧张,既然马伯庸已经解决了节奏问题,我们就不用解决这个问题了,我们还是用我们那套方法来拍这个戏,如果大家说好,就证明我们的做法没有错。


目前,他在筹备一个现代戏,“小戏,讲母亲的,故事我特别喜欢,就是故事不太好改,原著是点点滴滴的小事儿,不过我们已经捋出来一个线索。


这时,他自嘲地笑了笑,“估计观众又会骂我,说曹盾节奏慢,不会讲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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