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的“奥特曼卡牌” | 调查

在学生群体中风靡的，不止有《孤勇者》，还有超级英雄“奥特曼”。奥特曼卡牌，已经成为当前学生群体较为关注的“社交密码”。

那么，奥特曼卡牌究竟是什么？为何对孩子产生如此大的吸引力？其背后又存在着哪些隐忧？对此，《国际金融报》记者进行了走访调查。

一起再正常不过的常态化诉讼案件，将稳坐“奥特曼卡牌”领域头把交椅的公司“卡游”再度推到了公众面前。

前不久，账号“经典奥特曼”在其官方微信公众号发布了一则《关于卡游公司侵犯“经典奥特曼”相关权利声明》。该声明称，浙江卡游动漫有限公司、浙江卡游文化传播有限公司侵犯了珠海奇奥天尊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的权利。浙江卡游公司生产销售的奥特曼系列卡牌中，使用了“奥特之父”“奥特曼杰克”“奥特曼艾斯”“奥特曼泰罗”人物形象，卡游公司声称上述人物形象源自于《宇宙英雄之超银河传说》影片，并已取得上海新创华公司的授权，珠海奇奥天尊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对其行为提出诉讼。而广东省珠海市中级人民法院于2022年2月2日作出终审判决，浙江卡游公司败诉，确认浙江卡游公司侵犯珠海奇奥天尊文化发展有限公司著作权、复制权、发行权。

3月15日，《国际金融报》记者就此事向卡游发去相关采访问题，遗憾的是，直至记者截稿，卡游方面也未有回复。

众所周知，“奥特曼”一直是超级IP，由此衍生而来的奥特曼产品备受消费者青睐，前述案件中提及的奥特曼系列卡牌更是在一众学生群体中风靡。去年中期，一则“家长花200万给娃集奥特曼卡没集齐”的词条就曾冲上热搜，引发了大量关注。

“奥特曼卡”究竟是什么卡？为何对孩子产生那么大的吸引力？连日来，《国际金融报》记者通过走访发现，奥特曼卡牌并非现今才有，实际上早就在小学生群体中刮起"狂潮"。学生们不断地买卡、抽卡、凑卡。可以说，小小卡片已并非单纯意义的卡片，而是已经成为他们的“社交神器”。

正是这样一张小小的卡牌，引来小学生群体“疯狂氪金”的同时，也带来了诸多争议话题，比如其盲盒式的抽卡模式。且不少人士认为，奥特曼卡牌的获得模式不断引导未成年人投入其中，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为沉迷机制设置，因此已经具备初级博彩性质。

奥特曼卡牌 （蒋佩芳摄）

占据各方卖场C位

“周末出去散步、逛商场，看到一包包奥特曼卡牌，孩子就走不动了。最过分的，前几天他看到了一套卡游奥特曼三周年纪念礼盒，精美的包装一下子让他迷上了，天天软磨硬泡想要我们买，但是花费300多元就为了买一张张卡片，我们觉得不值。”最近，一位六周岁孩子的妈妈赵晓楠（化名）和《国际金融报》记者聊起奥特曼卡牌就十分头疼。

近期，记者对话了不少家长后发现，难以理解孩子对奥特曼卡牌的“痴迷”几乎成为了家长们的共性，但孩子喜欢，家长又不得不买单。

“奥特曼卡在班级里很受欢迎，主要是男同学特别喜欢，男同学经常会把奥特曼卡带到班上来，不仅向我们炫耀他们自认为好看的卡，还会和我们介绍自己是怎么抽到很好看的卡的。有一位同学还和我们说，自己都有300多张奥特曼卡。”上海某小学二年级学生许馨然（化名）如是告诉记者。

据悉，奥特曼卡牌也被称“集换式卡牌”，是源于日本动漫IP奥特曼的一种衍生品。目前，市面上售卖的正版奥特曼卡牌是一家注册在浙江、名为“卡游”的公司生产的系列卡牌，每张卡牌印有一个奥特曼系列动画片中的奥特曼或怪兽，并标有攻击力等不同数值，卡片按照稀缺性，分为N、R、SR、SSR等不同级别，主要分为收藏卡和竞技卡。

由于售卖的奥特曼卡本身存在“不确定性”，即你永远不知道拆开包装袋内的卡牌会是什么，这样的卖点足以吸引好奇心旺盛的孩子。如果孩子拆开卡包后还能够收集到不同的卡牌或者开出稀有卡牌，显然这样的开心和满足感是无可比拟的，从而吸引孩子们不断去购买奥特曼卡牌。

记者在走访中看到，大型超市的文具货架旁，几乎都有一个专门摆放奥特曼卡的货架，而在校园附近的小卖部和文具店内，奥特曼卡也会摆放在店铺最显眼的位置。这些奥特曼卡多款包装价格不一，有标价从1元到10元不等的，还有标价20元、36元一套的系列卡包。按照小卖部老板和文具店店员给到记者的说法，卡包有不同的系列，但价格越贵的卡包，卡包内的卡牌质量会越好，且抽到稀有卡的概率也会比较大。

奥特曼卡牌 （蒋佩芳摄）

“奥特曼卡是现在小学生最喜欢的了，想把奥特曼卡集齐的小孩子很多，除了孩子来买，也有大人给孩子买的。”一文具店店员向《国际金融报》记者透露，附近小区就有家长带着自己的孩子一直来店里购买，每次都会买很多，前前后后在店里买了差不多2万多元的卡，目的就是为了集卡。据文具店店员的说法，来买奥特曼卡的孩子很多，因此店里奥特曼卡天天有，从不断货。

而另一位小卖部的老板则向记者介绍，哪种卡包卖的最多要看具体情况，有的孩子会选择贵的10元包或者一套一起买，有的孩子也会买1元包或者2元包。

为什么奥特曼卡牌能在小学生中大受欢迎？在中盟EAP心理咨询师蔡燕兰看来原因有多个方面。

“收集卡，从心理来讲，我认为有几个动机。比如有一种常见的动机是纯粹的兴趣爱好，像我们小时候收集邮票一样，因为某种喜欢，就会去找它并保留它。”蔡燕兰这样指出。她还表示，小学生的集卡行为也有其他的动机，比如小朋友之间的社交需求。因为对孩子而言，融入一个群体，很重要，但“融入”这件事情其实也较难。这个时候如果有一个大家都共通的事物做链接，那“融入”就会变得简单。“或许‘收集卡’，就是一些小朋友用于与其他小朋友社交、沟通的工具。”

事实上，不仅仅是在线下，奥特曼卡牌在线上的销售也十分火爆。在卡游的官方旗舰店上，奥特曼卡牌种类繁多，售价从几十到几百不等，其中一款价值358元的四周年纪念礼盒月销量已达900加，一些更为火爆的产品月销量超过了一万。

在二手交易平台上搜索“奥特曼卡牌”，也会出现五花八门的产品，包括不同价位、未开封的奥特曼卡包、奥特曼卡册以及稀有卡。其中，被兜售最多的则是各种GP、SP、USR签名卡等不同级别的稀有卡牌，价格从几十元到上万元不等。且这些稀有卡牌有的还标有评分来证实卡牌的真实性和是否有瑕疵。在交谈中，有卖家表示自己是“退坑”出卡的，也有偶然拆到一张稀有卡来二手平台售卖的，其中还不乏专门售卖稀有卡牌的“专业黄牛”，他们账号的成交量在几十单到上百单不等。

背后公司“收钱”

在家长们纷纷为孩子“心目中的光”买单时，奥特曼卡牌背后的厂商则是赚得盆满钵满。其中，浙江卡游与华立科技正是目前主要出品奥特曼卡牌的两家公司。

公开资料显示，华立科技是集设计、研发、制造、发行、营运、服务于一体的国内最大的商用游乐设备发行与运营综合服务商之一，2021年6月17日在深圳证券交易所创业板上市。

华立科技的招股书显示，2018年-2020年，华立科技动漫IP衍生品收入分别为4160.23万元、6558.66万元、6821.90万元。这三年，奥特曼形象卡牌的销售金额分别为1181.35万元、3990.57万元、4168.02万元。

此外，2018年-2020年，华立科技分别卖出1495.59万张、2334.35万张和2277.07万张动漫形象卡片。2020年度，仅奥特曼一个IP的卡牌，就为其创造营收4168.02万元。奥特曼形象卡牌的销售收入在华立科技动漫IP衍生产品业务的占比也从2018年的28.40％一路攀升至2020年的61.10％。

不过，一位在动漫IP行业一线任职的人士向《国际金融报》记者表示，华立科技在奥特曼卡牌方面所占的市场份额或许一成都不到，真正占据大头的则是浙江卡游。且两者在经营模式上差异较大。“卡游是以卡包随时拆的形式售卖，场景可以在便利店或者一些超市。而华立科技奥特曼卡牌的售卖是跟机器捆绑在一起的，其产品投放是以游乐场或者商场为主，它更多的是卖游戏，这张卡片就是一个附属的赠品。”

相比华立科技，让小学生们更为熟悉的一个名字正是“卡游”。

卡游官网资料显示，卡游自2018年成立，以上海为产品研发和运营中心，浙江为产品生产和物流中心，其产品目前已经遍布全国31个省、区、直辖市。据《中国消费者报》报道，截至2021年2月27日，卡游动漫线下传统渠道已覆盖全国各地，拥有超过300家批发渠道经销商、25万余家实体店铺。

界面新闻早前有过报道，2021年9月，红杉资本中国基金旗下的SCC Growth VI Holdco AD,Ltd入股卡游动漫持股3%，对卡游动漫估值达10亿美元级别，也是红杉资本继泡泡玛特后投资的又一潮玩品牌。另据36氪此前报道，从多位接近卡游的投资人士了解到，卡游2020年营收为30亿元，净利润口径不一，一说12亿元，一说15亿元。

前述动漫IP行业一线任职的人士则向记者表示，卡游前年售卖动漫IP卡牌的规模为20亿，去年或能到30亿至40亿。不过，这一数据并未得到卡游方面的证实。

显然，奥特曼卡牌蕴含着巨大的市场能量，其背后的集换式卡牌市场前景更是被看好。华经产业研究院数据显示，2020年全球集换式卡牌游戏市场规模已达到111.3亿美元，预计2027年市场规模将扩大至312.6亿美元，2021年-2027年复合年增长率为15.9%。与国际市场相比，我国的卡牌游戏起步较晚，尚处蓝海。

不过，有不愿具名的行业人士向记者指出，对于这些奥特曼卡牌厂商来说，尽管市场前景较大，但当前大家也面临着一个共同的问题：用户生命周期较短，这些小学生用户，到了一定的阶段，大多会选择“弃坑”，热衷的IP又会有新的方向。

一位不愿具名的互联网资深专家指出，扭蛋、盲盒、卡牌，在青少年中盛行，其逻辑都是IP驱动，但扭蛋、盲盒正在逐步加大文创内容、原创形态和新创IP，以期形成护城河。“卡牌本身形式极为单一，只能依靠IP驱动，就如当年小浣熊108将一般，很难有更多的发展，只能是热门IP的一种周边衍生而已。”

盲盒模式、博彩性质引争论

尽管一张小小的卡牌让孩子们交流的话题有所增加，但带来的问题也不得不正视：攀比成瘾甚至导致沉迷。早前，未来网一篇署名文章曾这样指出，奥特曼卡牌的内容看似简单，仅以不同奥特曼的形象和所谓“攻击力”“防守力”等数据的标注展示，而其中最核心的盲盒式抽卡模式，却是“掏空小学生零花钱”的关键。同时，去年被大众关注的“花200万都不能集齐奥特曼卡”一事，看起来是个小概率的新闻事件，反映的却是这套抽卡玩法近似博彩的特殊规则。

前述不愿具名的专家告诉《国际金融报》记者，对于未成年人而言，卡牌的获得渠道极为方便，销售卡牌的门店众多，消费隐蔽性也强、甚至可能在不同店铺里分散消费，家长不易察觉、商家就算设置上限也较难控制，由于未成年人之间借卡牌互相攀比的过度消费难以遏制，对于此类行为，最佳的选择是有关部门设置要求，学校周围若干米范围内不得销售相关卡牌，范围外店铺因设置相应提示，提醒未成年人适度娱乐。

“不过，未成年人私自购买卡牌，如使用的是其零花钱，属于正常消费行为，家长很难维权。”该专家指出。

按照前述资深专家的说法，卡牌从本质上属于一种盲盒，或者说是和盲盒一样面向未成年人的一种“抽奖”式文创产品，目前盲盒的规范还不足以覆盖卡牌，且此类产品的经营者会根据“法无禁止皆可为”的原则，在盲盒乃至卡牌被禁售后，继续寻找新的承载形式，诱惑未成年人攀比，因此堵是一个补救性策略，创造一些带有寓教于乐功能的盲盒或卡牌，和奥特曼争夺用户，才是疏导之途。

2022年8月16日，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发布《盲盒经营活动规范指引(试行)（征求意见稿）》，这意味着在风口上的盲盒市场将有统一明晰的规范。意见稿拟对盲盒销售的内容、形式、销售对象等方面作出规定，提出药品、食品、活体动物等不得以盲盒形式销售，不得向8岁以下未成年人销售盲盒等要求。

据悉，卡游于2021年年末在其线下直营门店推出了《卡游门店阳光公约》，规定包括未满8周岁顾客，在门店内发生的一切消费行为必须在监护人陪同下进行；8周岁以上未满18周岁的顾客，单次消费超过200元需征得监护人同意，月累计消费超过1000元，需有监护人在场等。但记者从不少销售渠道处了解到，未满8周岁的未成年人独自消费卡牌的情况仍旧比比皆是。

互联网分析师丁道师指出，奥特曼卡牌一类的产品是否属于盲盒，目前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性。“因为奥特曼卡包打开之后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稀有卡，这是具有盲盒属性的。我认为要把它归到盲盒的类型去管理，但是这个问题现在是有争议的。”

前述不愿具名的专家则向记者强调，奥特曼卡其实是具备初级博彩性质这个含义的，但如果卡牌公司不以稀有卡牌或集齐某些卡牌可回收兑换，就不算博彩。

事实上，36氪曾于去年5月份的一篇文章中就指出，奥特曼卡牌的现金回收产业，仍处于灰色地带。其走访发现，不同售卡网点是否支持回收也存在不确定性。此外，卡游官方则对现金回收讳莫如深。据称，一位卡游旗舰店店员表示，他们不会讨论卡牌的价值，而是“很多人买来收藏”。

在北京云嘉律师事务所副主任赵占领看来，奥特曼卡牌可以说具有博彩性质，但判定其是博彩没有依据。“带有博彩性质的商业模式并不一定涉及赌博的问题，包括抓娃娃机，也有这样的性质，盲盒也带有这样的性质。”

赵占领表示，这样一种涉及到盲盒、带有一定博彩性质的产品，可以在某些方面进行一个约束，进而控制它对未成年人产生不良影响。“比如在学校周围多少米之内不许销售的，未满8周岁的未成年人是不能买的，8周岁以上需要监护人同意等。”

值得一提的是，有家长日前向记者反映，卡游官方公众号上有一个“线上抽卡机”的入口，点进去后就是不同IP的卡牌购买页面。由于抽卡页面直接设置有消费按钮，跳转消费页面后，不少未成年孩童也可以进行支付消费。在家长看来，虽然卡游在支付页面有作出“未成年人请勿下单”的提示，但对于孩子的约束并不大。

而就如何预防未成年人冲动消费，卡游方面对此也未有回复。

北京市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韩骁向《国际金融报》记者指出，在实践生活中，很多网站和卡游公众号面临相同的问题，由于未成年人电子身份认证系统尚未完善。同时，因家长、社会、技术等原因导致实名认证流于形式，无法甄别未成年人的身份，使对未成年人的网络保护难以落到实处。“当未成年人进行消费的数额与其年龄、智力、精神健康状康不相适应时，家长就需要联系客服申请退款，申请退款时需要障碍时甚至需要通过司法途径解决。按照相关规定，应该设置消费管理功能，只作出‘未成年人请勿下单’的提示不足以进行有效的消费管理，应设置其他更为有效的消费管理措施，如身份信息认证、消费支付限额等。”

记者：蒋佩芳 王敏杰

编辑：周清原

责任编辑：毕丹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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