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么可以换得你自由
壹
你把一切告诉我的那天下午,我沿着河一直走到天色昏沉,一边走,一边哭。
那天我特别希望有个人能拦下我,问我为什么哭,我就可以向他讲述你的故事,让他安抚我,并告诉我,该怎么做才可以帮到你。
我想你也一定是忍了太久,直到妹妹上了大学,揣度着她有了那份心智可以平静地理解与接受。又或者是被我“什么时候找女朋友”的问题烦了太久,想减少一点联合催婚的压力,也说不定?
从你上中学时,我就缠着你问,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嫂子?然后在你愁眉苦脸的时候开玩笑地添上一句,男的也可以。而你总是浮夸地大笑,哈哈,那就好办了。
九年了吧。我很难想出你经历了什么,同样我也很难想出家里除了我还有谁能与你分担。毕竟,在这个四世同堂的大家庭里,我们是仅有的两个知道詹姆斯·马蒂斯不是电影明星的人。
我从没对你说过,这件事情曾给我带来怎样的心底波澜,怕你又一次认为我是个孩子,怕你今后有事情不敢再与我分担。但是,我从未因为哥哥是同志这件事本身感到难过——我一门心思地觉得你只要快乐就好。让我难过的,是担心你今后将遇到什么。
“别给家里人说哈,我怕被区别对待。”那天,你轻描淡写一句,收束了整个聊天。
“咱家的小伙子太帅了,出去找对象想挑哪个姑娘是哪个。”大姑大妈们围坐一圈,嘻嘻哈哈地恭喜将要结婚的远房表哥。
“XX,你咋样?”话题转向你总是不可避免的事。
你不得不一个接一个地相亲,一个接一个见到女孩,微笑聊天,拒绝或是努力让自己被拒绝。
妈妈已经不能每次都用“他还小”为你打掩护了。新的借口是,他太老实,他不会哄姑娘,他不会讨姑娘喜欢。
儿子找不到女朋友总归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就算不提面子这一点,无形的压力也是谁都看得见。爷爷奶奶早过了八十,你是这一辈唯一的男孩,他们想要看到香火传下去的希望。
这不是古代宗法社会,也不是大家庭齐心协力搞生产的上个世纪,这是现在无数个中国农村正在发生的事。
“你抽空问问你哥,那些姑娘有没有中意的啊?他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有话不会给姑娘说,我们替他说啊?”妈妈仍然觉得我是个孩子,可也不得不让我插手了。
“咱们都别管了好吧,我哥他心里有数。”
“哦……他心里有数啊……那就好那就好……”妈妈好像得到了很大的安慰。
叁
我看着他的照片。方脸,黑框眼镜,笑起来牙齿洁白整齐,很清秀的一个男孩子。
他和你谁先承认了对对方的爱意?他会不会在情人节送你礼物给你惊喜?你们在入睡前会不会互道晚安?一个人的夜里想起他会不会让你安心不寂寞?
我想问,却每每总是沉默。有时候我觉得我们被一个秘密绑在一起,有时候又觉得不知该如何接近你。
你说你们是大学同学,相识应该近十年,而我和男友相识不过十个月。可是,我知道爸妈随时可以请我男朋友来家里吃饭,我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安心接受你男朋友的存在。
肆
那一天我试探着问爸妈关于同性恋的问题。
尽管有所心理准备,爸爸的反应还是激烈的出乎意料。
“你离他们远点。你知道……他们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指不定干出什么事……你可离他们远点……”
突然我就开始哭,怎么都止不住。一边哭,一边编出高中同学的完整故事。
晚上,我听到爸妈窃窃私语。
“你这么急干什么,你没看她都哭了?”
“我这也是为她好啊……社会多危险……”
“你跟她好好说,她会听你话的。”
你说最后撑不住的那一天你还是会找个女孩结婚生孩子,也许和那个男生隔三岔五见一面,也许彻彻底底断开,理想状态是能守好这个秘密直到所有人都老去。这种情况下,真的很难再责怪你不负责任。
伍
怎么才能让相信“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的人相信凡爱情皆平等?怎么才能让一个连男人刷碗都无法接受的家庭接受儿子是同性恋?
我看过杰克和恩尼斯、卡罗尔和特瑞丝绝美的爱情电影,我见过同运的色彩斑斓,我读过平权的、性多元的文章,可是我越发觉得,追求平等的过程中蕴含着不平等,人们拥有接触平权的相同权利是遥不可及的理想。
阶层、地域、职业、经济状况会影响很多,当然也包括性少数的命运,这些东西构建出的不平等同样存在于性少数这个群体之中。
越来越多的人奔走呼号,越来越多的人迈出勇敢的一步,可是这些声音和行动很难传到那些落后、封闭、保守的地方。那里没有酒吧和桌游厅,没有安宁洁净的酒店,麦地玉米地和塑胶企业安放着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人的归宿,几里外的长途车站又是牵住外出工作的儿女的长绳。在那里,传统的力量根深蒂固并且代代相传,性少数背负着更多痛苦挣扎,也更可能以屈服与妥协告终。
我是心野的不管不顾的孩子,我跑到在家里人眼中远在天边的地方上大学,交外地的男朋友,发誓只要有饭吃绝不回来。可你是听话的孝顺的孩子,周末你还要回家陪爷爷聊聊天吃一碗奶奶做的烂稠的面条,你逃不开。
陆
你在个性签名里写,”How many years can some people exist,before they‘re allowed to be free.”
妈妈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这是鲍勃·迪伦的歌词,得诺贝尔文学奖那个。
我给她找出翻译。“一些人要存在多少年,才能获得自由。”她一字一字地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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