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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让父母重新认识我

北京同志中心 北同文化 2019-08-16

我在山东省立医院把我可能是艾滋病的隐私告知我妈妈后,等待济南疾控中心确诊艾滋病前,我便把我“gay”的身份如实告知了我的父母。我出柜了。我的家处在山东沂蒙山区的农村,我爸爸上学到初中,我妈妈上学到三年级。对于他们,虽然耳闻过同性恋,但是见到的第一位同性恋,是他们的儿子。


壹 丶 那时烟雨

我确诊生病,正是夏季七八月份,我当时记得每次去济南,都下着雨。我的爸爸妈妈无法接受我的身份,在去看病的路上,往往对我进行诸多的责骂,那些话是不能入耳的,尤其是这些话由我的父母说出来。在济南确诊生病后,因为我当时在淄博张店工作,所以未在济南疾控中心上药,而是到了淄博市张店区,确诊时候济南市历下区疾控中心的医生为我的父母科普了一些疾病知识,但是对于我“gay”的身份,我父母还是不能接受的。当时我父母说的最多的话即是:“我怎么也想不到你会得这样的病,更想不到你会是和“男人”而得的这个病。”还有一句是“你得其他的病也好,我们可以和别人说说,还有人同情,这个病没有人同情你的。”住院后,我将我的病情告诉了我最好的几个朋友,我的几个朋友到医院看望,在病房外正好碰到我爸爸,我爸爸没让他们进病房。而后我爸爸大骂我不知道好歹,生这样的病,还有脸到处去说。后来还动手打了我。


确诊后,我爸爸对我的态度急转直下。从我第二次住院开始,他就不怎么和我一块吃饭了,还告诫妈妈说:“虽然说是不传染,但是还是小心点好,他用的东西,咱俩还是尽量不要用了。”我妈拒绝了我爸。我第二次住院出院后,我无处可去,回家养病,但是我爸爸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我当时身体很虚弱,但是我爸爸几乎天天朝着我妈妈发脾气说:“他不走,我走。”这是我人生最黑暗的时候,我爸爸几乎把我关在了门外。

 


在我第四次住院前,我爸给我在老家所在的城市租了一间400块钱一个月的房子,让我住进去,不让我回家了。他让我自己找房子,说不用找太好的,只要有个地方上厕所就行了。当时我的精神状态几乎到了分裂的点,常常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我的幻想。我清醒的时候曾经问过我爸爸:“爸,你这是歧视。”我爸回答我说:“我就是歧视你,我就是歧视你。”之后几乎一年的时间,我时常从噩梦中惊醒,在噩梦中是我爸爸说着的“我就是歧视你”的狰狞的脸。


去年冬天一个下雪的冬夜,我爸和我妈吵架,我在家院子里听他们争吵,我妈不断的求我爸不要和她离婚,不断地问我爸:“你和我离婚了,你让我带着他,我怎么办?”半夜十二点多,我从家里走出来,踏着天地间的白茫茫的雪,我想着,以后我要活下去只能够靠自己。所以当我的身体稍稍能够支撑的时候,我就从家来到北京。我家离我姑姑家比较近,在家养病的时候,我偶尔去我姑姑家坐一会,被我爸爸知道后,会告诫我:“以后少去你姑姑家。” 对于艾滋病的长期污名化宣传,还有人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耻性”观念,让因“性”而生病的我成为了一个不可接触、不值得同情的人。那段时间,是我人生很黑暗的一段时期。一是身体上有形的疾病折磨着我,二是父母的言语责骂以及一些歧视行为都让我处于崩溃的边缘。我记得我当时写过一首诗叫做《幸好哦,我的猫待我如初》:“我病了/却没有医院愿意收治我/我病了/却被公司解雇/我病了/却被至亲歧视/这病叫做“艾滋”/它另外的名字叫做“不可接触”/多少次/在暗夜里/我一个人哭泣/我的猫/便爬上我身/冲我撒娇/还咕噜咕噜的叫/幸好哦,我的猫爱我如初。”人,都会因为接受了诸多的社会观念而升起各种的“分别心”,但是宠物因为是动物却不曾染指人类的社会观念而生发诸多的“分别心”。我很感激,我养的宠物猫,因为她让我明白:不管我生病还是不生病,不管我是不是一个gay,在她心里我还是我。


贰 丶 要有光

自我生病以来,我妈妈几乎成了一个暴怒的“老母鸡”,她像老母鸡护佑小鸡子一样护佑着我。如果不是我妈妈对我的不离不弃,我可能已经死掉了。我第四次住院和第五次住院是因为过敏。过敏,皮肤溃烂了,都是妈妈给我上药,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不会因此被传染艾滋病。一边上药一边说:“这都得的什么病啊,要是我得了也好啊,我死活50岁了,你才20多,人生还没开始啊。要是我得就好了。”每每想到这些,我都羞愧难当的。如今来看,在我确诊生病的这两年,我身上有一份疼的话,那我妈妈身上的疼就有百分;我身上有百分疼的话,我妈妈身上就有万分。所以哦,如今我特别关心艾滋病预防,特别的想告诫所有有过高危性行为的人,去检测吧,即使得病好好吃药就好了,但是不检测,拖着的话,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的话会伤害我们的妈妈。


我二姨家姐姐,是第一个知道我生的病是艾滋病的亲人。当时她问我,我生的是不是艾,我说是。她接着给我妈打电话,一边打电话姐姐一边哭。后来姐姐说:“你那么好一个人,怎么会得这样的病啊。”知道我生病后,姐姐从网上查了很多的资料,宽慰我说,得这样的病没事的,不影响寿命。在我和我妈妈最绝望的时候,她曾经给了我妈、还有我很大的力量。我病得很重的时候,我妈就跟我说:“你说我没了后,可能也就是你二姨家姐姐,你可以依靠了。”后来我小姨,小姨夫,小姨家弟弟都知道我生病了。不过大家还是和以前一样待我。



我来北京后,工作基本稳定后,我的朋友萝卜给我发了一条微信,问我要不要看她给我算的命。她说,我病着的时候,她着急坏了,又不知道怎么帮我,就到处找人给我算命,那天她整理屋子又找到了给我算的命。我当时在十里河地铁站附近,收到萝卜的微信,我的泪几乎要流下来。她一直都是我最好朋友,我的病稍微好点,她和我聊天也问我,你生的是不是艾,其实我和小郭已经猜到。我的朋友几个朋友如今都知道我是gay,也知道我感染了艾滋病。


我的妈妈,姐姐、小姨这些家人,还有我的朋友们,对我的支持,是我能够走过那段黑暗日子的光。


叁 丶我第一次对我爸爸表达了不满

在病中,我爸爸也因为我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病,认为我可能活下去的几率不大了,所以他开始实施他的计划,开始联系他的旧情人,让他的旧情人给他生一个孩子。在我老家传宗接代的思想非常的浓厚。起先,我爸爸这些事情还都是偷偷的做,在我第三次入院,他与他旧情人的往来短信被妈妈看到后,我爸爸便公然的做了。我爸爸有一家规模在100头左右的小型养牛场,平常会接触很多牛经纪,他的牛经纪成了他的介绍人,生孩子的中间客。


2017年,我又因为过敏第四次入院了,这一次爸爸已经不让我妈妈管家里的钱物。我住院,爸爸已经不太愿意出钱了。我在医院期间,他三番五次的打电话给我妈,催促赶紧出院,家里没钱了,再住下去家里没有一分钱了。我家虽然是农村家庭,但和村里其他人家相比是中上等的家庭,这也是为什么我生病后能够坚持治疗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当时家里有牛大约120头,在县城还有一处房子。我妈妈让爸爸把房子过户到我的名下。我爸爸死活不同意。


我2018年来北京后,身体开始越来越好,爸爸通过野路子找的那些为他生孩子的人也几乎都散掉了。2018年妈妈看我身体越来越好后,表示“希望和爸爸离婚了。”我和妈妈说,如果你想好了,就去做吧。人都是活在自己的时代里的,走出时代赋予我们的思想是很难的。这是2018年我给我爸发的一个短信:


这是生病以来,或者是成年以来,我第一次和我爸爸表达我的不满,那一刻我觉得我和我爸爸是一个平等的人。我知道能够疗愈爸爸给我造成的心理伤痕的只有我自己,去年我生日的时候我写了一篇文章,里面有这样的一段:“我从小身体不好,所以总是在医院进进去去。我刚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在县城南麻打工,我又生病了,被一个堂伯父带到南麻,爸爸陪我去检查,检查完,他给我买了一个鸡腿,让我自己坐客车回家,反复叮嘱我,又交代开车的师傅,后来他走了;没一会,车快要开动的时候,他又骑着自行车风尘仆仆的赶回来,扒着客车窗户有些不放心地问我:“能行吗?我和你一块回去吧。”我说:“你回去吧,我自己回家。”这时候,开车的师傅也打趣他:“丢不了的,回得去。”他才恋恋的离开了。这是烙在我脑海里的一点记忆,总是挥不去的。” 人性也是很复杂深邃的。我爸爸,有爱我的一部分;也有在疾病面前失去理智的一部分,两者都是我爸爸。幸好事情都过去了。如今我走过那段岁月,终于可以微笑着和那段黑暗的时光握手言和,诚如木心所言:“世事皆可原谅,我却不知原谅什么。”


肆 丶 不要过早的靠近

我生病出柜后,因为家里有一件养牛场,而公牛之间是有性行为的,看到公牛之间的性行为,家里的养牛工人便会破口大骂,并且用棍棒将它们打开,因为在老家乡下的人看来,两只公牛进行性活动是有悖人伦的。一次家里的工人破口大骂两只公牛的性行为,正好被我妈看到了,后来我妈妈跟我说,她当时心里很难受,因为想到了我。我跟我妈妈说,人也是动物的,正因为公牛之间会有同性性行为,才能够证明人同性性行为的合理性。我并没有继续和我妈探讨这一个问题,我知道如今我爸妈对我“gay”的身份依旧有诸多的不理解和不接受。人,其实很难突破自己的思想观念。我应该理解我的爸妈。疾病教会我的是应该有同理心的。同理心是平等的相望。我相信时间能够愈合我们三人之间的纠缠与伤痕。时间这药是万能的。



如果不是疾病,对于“gay”这一身份,我可能会隐瞒我父母一辈子。因病而被动出柜,如今看来,“出柜”让我如释重负,让父母重新认识了我。这几年我想明白的一个问题,我应该和我父母“求同存异”,不应该强迫他们接受我“gay”的身份。或者当他们不接受我“gay”的身份的时候,我应该允许他们如其所是,而不失落、不过激、不愤怒。因为我是一个gay,并不会因为父母的接受或者不接受,就会改变。我是一个gay,是一种存在,我接纳我是一个gay,我也接纳世上一部分人不接纳我的身份,接纳世上一部分人认为gay是一个“变态”,这一部分人包括我的父母。我想我的父母肯定希望我能够快乐的活下去,我应该让我父母看到的是,即使我是一个gay,即使我是一个感染艾滋病的gay,我依旧可以愉悦的健康的活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能够让我父母安心,那么我想总有一天我的父母能够接纳一个完整的我,而如今我不想和父母过早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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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芙蓉子

编辑&题图:金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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