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的女孩|出柜后,父母逼我吃“壮阳药”
TRANS YOUTH
几年前,由于精神状态一直不好,空空去了心理咨询室,寻求医生的帮助。在谈话结束后,空空情不自禁地写了一封两千多字的长信,发给了自己的家人。在信中,空空把那些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尤其是从小到大对性别认知的困惑、厌恶和渴望,全部都通过文字,如同“火山爆发”般彻底释放了出来——
“如果我的身体真的长成了满脸络腮胡子、一开口就是大叔嗓音的状态,我想我一定会疯了。即使是我现在的声音,我一点都不喜欢。没错,我不喜欢唱歌,也不喜欢讲太多的话,现在的我苦恼到甚至想去学手语了。
这种对身体的厌恶感是与日俱增的,就像是衣服上沾到了脏东西,就算我洗干净了,但味道仍然留存在那里,我真的压抑不住自己的情感,我希望能从此获得解脱。”
这种崩溃的感觉,反复无常地出现在空空的生活中,肆无忌惮地蔓延和生长,令TA对周围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然而,空空并不是为之痛苦的唯一一个,还有众多跨性别者,同样也处在与自己的身体抗争、灵魂对话的过程中,且由于父权社会的不认可、原生家庭的不理解,因此只能逐渐隐于地下,在黑暗中呼吸。
我们选择记录下空空的故事,以此致敬这些勇敢的少数派;也希望看完这篇文章的Ni,即使不能完全共情跨性别者的经历,也能尊重TA们的选择——空空可能与Ni过去认知的女孩不一致,但凭什么女孩的样子只能囿于传统且固定的一种呢?
TA也可以是“别的女孩”。
我叫空空,是一个跨性别女孩,也是一个暂时休学的大二学生。
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认同,其实从很早就开始了。那时候,小朋友都喜欢成双结对,组成一个小团体一起玩耍。但我偏不,因为比起嬉笑打闹的状态,我更喜欢独处,所以一直很难融入社交圈子;虽然知道楼下有男生在玩单双杠、堆沙甚至球类运动,可我也不想参与,始终觉得无法适应。
这种不合群的状态,一直延续到了小学。在全班同学中,我变成了最特别的一个,也深刻地感受到了作为少数派的痛苦——被其他人孤立、排斥,甚至是欺负,只能事后跟父母倾诉我的遭遇。但有时候即使我不讲,他们也心如明镜,知道我的烦恼。慢慢地,我自己也不愿再提及那些“伤心事”了,毕竟继续讲述也改变不了现状。
一个人的时间长了,我也想过改变自己为人处世的态度,所以之后特意带了兵乓球和球拍去学校,主动邀请一些同学去打球,但心里其实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讨好他们,就算我只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们玩,那种孤独感也可以稍微舒缓一些。
后来,家里有了电脑。我才发现,玩游戏既并不需要耗费太多精力,就可以获得很多快乐;而且只要我再多投入一些时间,班里的同学也会注意到我,然后陪我一起玩。我的生活,在那个阶段,开始有了好转。
青春期的来临,再一次把这种来之不易的平静打破了。虽然当时的着装都是统一的校服,并没有明显让我感觉到性别的差异;但是被衣服包裹的身体,却开始逐渐有了一些发育的特征,经常让我陷入一种莫名的恐慌中——这具身体不是我的,根本不属于我的。与此同时,我也会偷偷观察周围的其他人,旁敲侧击地了解TA们情况,但是都没有发现同类。焦虑不知道从何而来,但却实实在在地开始蔓延到之后的每一天。
白天忙着上课和学习,注意力得到转移。但回到家里,回归自己的舒适圈,在那个小小的空间里,我总是会梦到自己变成了动画片中的女性角色,可以穿着华丽的裙子,可以无所顾忌地打扮,可以自由地展现自己的美。可天一亮,从梦中醒来,我却要忍受怅然若失的感觉,爬起来继续上课,日复一日,行尸走肉。
有时候下课休息,即使自己非常想上厕所,但却无比纠结。因为自己的外表看起来是男性,如果去了女厕所,就会担心对女性不尊重,引起误会;但去男厕所,就是对自己的不尊重。所以,我干脆上学少喝甚至不喝,尽量在家解决,避免在学校上厕所的尴尬状况。
怀着上述极其复杂的情绪,我进入了高中,遇到了一个可爱的男生。他就像是一团明亮的火,熊熊地燃烧着我,让我沉溺其中,无法自拔。但这并不能解答我的疑问:我是同性恋吗?是因为对同性有好感才排斥我的生理性别吗?还是说我是一个“不合格”的男同性恋呢?
经过长期的思想斗争后,我否定了自己是男同性恋的身份认同——即使渴望可以与他有更亲密的关系,但绝对不是以这具身体、这种姿态。在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当前状态的前提下,我干脆把自己归类为“变态”了。
直到一个奇妙的意外出现,在2015年,我在突然发现了一个特别的贴吧,里面的人皆把自己称作“药娘”,且更让我震惊的是,在贴吧浏览了大量的信息之后,这些人都跟我一样,是不折不扣的“变态”,原来我不是唯一的一个,我其实也有同伴。
顺藤摸瓜,我加了相关的其他群,通过与其他人的交流和分享,不仅了解了更多知识,也重新认识了自己。我的情况,我的群体,其实并不是令人恐惧和害怕的“变态”,而是庞大的性少数者中的一支——跨性别者。
从那以后,我经常会在群里发言,跟朋友们聊天,讨论身体的变化。在自我认同持续了一年后,在纠结自己是否属于跨性别者的过程中,在那些翻来覆去睡不着的夜里,我从之前的怀疑到慢慢接纳了自己的状态,决定去买激素的药,缓解这么多年的心理压力。
但是,吃药不到半年,家里就发现了。无奈之下,我只好告诉父母,那些从小到大的困扰、不安和焦虑,但TA们并不能理解,所以当时直接没收了我买的药物,以及减少我的生活费,以此遏制我继续购买激素的行为,并坚持认为我是病了,只是发育比别人慢而产生的病态心理,劝我不要想那么多,继续学业做他们的“乖男孩”就好。
对于TA们的反应,我虽然很震惊,但是也知道这一天会来,只是快和慢而已。毕竟在父权文化影响下成长的上一代人,大部分家长都认为自己见多识广,孩子应该多听取自己的意见,按照自己规划的方向前行,早点成家立业,才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我的父母也不例外,TA们当然很爱我,但这份爱过于强烈,缺乏了尊重和平等,反而变成了一张束缚彼此的网,每个人在其中都无法呼吸。
因此,TA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采用我的方法,让我“重新清醒”——TA们提出了服用雄性激素的要求,坚持让我做一个“男性”,也许在雄性激素的帮助下,我会慢慢地回心转意。
考虑到持续劝服仍无果的情况,我只好按照TA们的安排,开始吃上了雄性激素。很快,胡子又冒出来了,声音也逐渐变得低沉,我对生理性别的焦虑感也变得愈发强烈,情绪经常喜怒无常,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青春期。
厌恶感在不断累积,甚至在每次吞下药的时候,我都想迅速地吐出来,不想再承受这些痛苦。但身体是忠诚的,持续的雄性激素摄入以及与日俱增的恐惧感,让我开始频繁出现反胃的情况,吃下去就吐出来。所以,父母再也不敢让我继续吃了,雄性激素的事情终于作罢。
但是固执的父母并没有就此放弃,TA们通过乡下亲戚找到了一个“神医”,其自称在老家行医几十年,无论是什么疑难杂症,都可以经他手得以痊愈,甚至斩钉截铁地告诉我父母,类似我症状的病他曾经治好过,只要遵循他的方法,吃几副“独家秘制”的壮阳药,就可以做一个“血性男儿”了。
听到“壮阳药可以治愈心病”的时候,我心里特别想拿起旁边的凳子,砸向面前这个无良医生。可这种毫无科学依据的说法,还是说服了父母,令TA们心甘情愿地花钱买下这些虚假的“壮阳药”,再催促我每周定时吃。
可惜的是,即使TA们强迫我吃“壮阳药”,但依然无法改变我对自己作为跨性别女孩的身份认同。于是,无计可施的父母只好转换了思路,不再依靠药物,而是邀请了一个有名气的“师傅”,请师傅为我驱邪,赶走依附在我身上的妖魔鬼怪,助我恢复正常的生活。然而,这次的效果仍然如之前的雄性激素和神医一样,最后还是劳而无功。
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量金钱和精力的消耗,我与父母的关系也大不如前。父亲的态度仍然强硬,只要提到药物的事情,还是会吵架;母亲则在长期的沟通中,同意了将来我做性别重置手术的决定,但平时还是会主动回避这个话题。每个人的心,似乎都上了一把沉重的锁,不再对外开放。
在经历这么多事情之后,疲惫有时,痛恨有时,对生活的期待感若隐若现,可身边的一些朋友,还是一如既往地鼓励和支持我。虽然TA们中大部分人对跨性别社群都是一知半解,且伴随着强烈的好奇和担忧,对此也存在一些误区;但只要是我选择的,只要我觉得开心,TA们都会祝福和关心我,这也让我在尴尬的原生家庭环境之外,有了一些安慰。
现在的我,只希望未来可以留长自己的头发,然后找到一份工作,赚够一定数目的存款后手术,名正言顺地搬出原生家庭,去向往的城市生活,去一个没有人知道我的地方,从新开始。
故事来源✎ 空空
编辑/作者 ✎ 李钘滢
图片✎ 来源网络
排版✎ 诗诗
【文章精选】
“我承受着拖延的焦虑,我看着自己荒废人生” │ 一学习就拖延怎么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