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经过漫长的十月怀胎后，他们终于等到了新生儿的到来
看到小孩的第一眼，他们便顺理成章地根据生殖器官，乐不可支地称呼其为“儿子”或“女儿”，随后把好消息分享给其他亲人，再准备起一个符合小孩性别的名字，当然还要听起来带着无限期待，有美好的未来。
再大一点，他们开始为小孩购买衣服，挑选各种搭配的颜色。女生穿可爱的裙子，男生穿帅气的裤子，以此形成小孩对自己的身份认同。除了衣服，整体面貌也要清爽干净，他们要给女孩扎起长发，男孩则剪成利落的短发。
对于大多数父母而已，他们等待着、盼望着，小孩从上学到就业都可以顺顺利利，过着普通的人生，获得平凡的幸福，这样就心满意足了。直到有一天，小孩向自己坦白，TA希望从“女儿”变成“儿子”。
生活的震荡与世代的撕裂，由此开始。
十五岁那年，枯木主动向母亲出柜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憋不住了。“妈妈，我不想继续做女孩了，我想做手术。”话一出口，枯木开始感觉自己的身体漂浮了起来，往日因性别焦虑带来的负重感，正在一点一点地散去，记忆的碎片也从幼年起慢慢重组，逐渐地呈现在妈妈的面前。小的时候，每次穿上父母精心准备的裙子，梳起长长的头发，枯木都觉得自己很好看。对没有性别概念的他而言，只是觉得穿裙子和长头发的小孩很好看，但他并不明确自己想做一个男孩还是女孩。直到稍稍长大一些，他才从书里了解到性别的有关知识。然而，书中提供给枯木的信息不是很多。在看到青春期发育的介绍后，枯木就想找到阻碍发育的方法，但查不到。于是，他便开始自我安慰，骗自己之后身体并不会发育。这一年，枯木十岁。很快，他的个子越来越高，乳房也开始微微发胀，老师也在课堂上讲到了生理的课程。枯木只觉得身体不舒服，每次洗澡都很焦虑，一进一出浴室都觉得烦躁。有时候这种消极情绪会突然而至，气到他脑袋一片空白，讲不出话，只能回房间呆呆地坐着，等自己慢慢恢复平静的状态。上了初中后，枯木的身体逐渐定型，他也意识到自己的抗拒，是由于这一具女性的身体——“我觉得自己应该是一个男生”。他不希望再有月经的到来，即使其不痛，但总觉得明明认同为男性的自己，身体为何却要被放置了一个多余的东西？枯木也不愿再与同学一起上厕所。他常常会憋一个上午或者下午，等到放学再急匆匆地回家上厕所。他没有办法走入女厕所，也不想被同学看到身体的变化。只有憋急了，他才会忍不住跑到操场上厕所。身体引起的不适感，也逐渐改变枯木的阅读习惯。每次看到讲述异性恋情侣的爱情故事时，他都很嫉妒。明明相爱的人都是平等的，他应该是一个男生但身体却不是，以至于别人都认为他是“女异性恋”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反驳。甚至，他愈发嫉妒那些在漫画中长相女性化的男性，他们可以外表阴柔，但却拥有男性的身体，可以做一个大大方方的异性恋，还能做一个孩子的父亲。但枯木，却不能做一个清秀的男生。直到初三，枯木在社交平台上终于找到了答案。那天，他在搜索引擎输入“女生想做男生，排斥自己的身体”的问题，看到的各种各样的评论，批评与质疑占了大多数。但枯木并没有就此结束查询，而是慢慢找，终于找到了“跨性别”这个词。除了词语的解，枯木还看到了有类似经历的朋友分享。除了讲述自己的身体焦虑，他们也会谈到一些日常的琐事。更重要的是，枯木发现有很多办法可以解决自己的疑问，比如手术与激素等信息。浏览结束的一瞬间，枯木只觉豁然开朗，人生有了另外一种未知的可能性了。在出柜之前，枯木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忍受，最起码忍到大学，再向父母坦白。毕竟从父母的角度来看，他永远都是小孩，可能只是开玩笑。但忍到高一，身体与性别的错位，让他真的受不了了。一方面，枯木长期都在寻找缓解身体焦虑的办法，比如用胶带缠起来束胸。每个月来了月经，他就自我安抚是肠子流血，周而复始。另一方面，枯木与其他女孩住同一个学生宿舍，每天穿得整整齐齐，偶尔还要配合舍友回应一些话题，令他觉得更加疲惫。枯木很纠结。毕竟父母年龄大了，他害怕自己的坦白会刺激到他们，万一吓出病就难以处理了。但是如果早点讲，也许随着时间的变化，父母可以慢慢接受，自己也无需等到青春逝去时再做性别重置手术。可还没等枯木准备好，妈妈此时却发现他用塑料胶带缠胸这件事。一切都瞒不下去了，唯有出柜了。与同龄人的父母相比，在枯木心中，七零后的父母一直都比较开放，从小到大都没有刻意培养她做女孩。在平时的沟通中，双方都比较和谐；即使有时候枯木有困惑与他们分享，父母需要比较长的时间才理解，但都很耐心。这也给枯木在之后与父母的深入对话时多了一些信心。那晚，父亲刚好不在家，母亲又相对而言更善解人意。枯木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多年扮演女生的生活。外表看到的假象，与实际的他并不符合，他想做一个男生，而且希望大学后就准备手术。听完之后，妈妈并没有很激动，表示自己也觉得枯木不像女生，即使他留长发。虽然她不太理解跨性别是什么，但也能理解枯木因身体焦虑引起的痛苦。但谈到最后的手术问题，妈妈却只是淡定地告诉枯木等到大学再说，语气听起来仍有点不可置信。在母亲之后，枯木便继续跟父亲出柜。他用了委婉的表达方式告诉父亲，身体与手术都是自己的事情，所以之后也会自己花钱做手术，无需他们担心。作为儿子，枯木还是希望父母能够接受这个决定。但父亲的反应与母亲如出一辙，并没有太多的回应。从那之后，枯木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跟父母提起这件事情。但一提，父母就很生气；尤其是父亲，听完之后总会开始与枯木激烈地吵架。但对于枯木而言，他一直都在努力地解释，从理智到激动，只希望父母可以理解自己的痛苦。吵了一段时间后，父母终于松口，表示只要枯木上了大学，就随意他做什么。至此，枯木也同意了，并开始不停地学习。那段时间，他就好像被逼到了绝境，身体的焦虑因父母软化的态度而减缓，但随之而来的是学习的巨大压力。他很害怕，没有一个好的未来，父母会阻碍他的选择。庆幸的是，在长期的压抑状态下，枯木一直没有放弃，最后考到了一间理想大学。他很兴奋，觉得所有事情都有解决方案了一样，并开始通过社交平台的信息，查询各种与手术相关的信息。他想，大学这关一过，父母就会同意随后的手术。但令枯木无奈的是，父母从不主动与他谈这件事。所以，他只好将搜集的信息，持续地发给父母，让他们对跨性别社群及性别重置手术有大致的了解。直到大一的下学期，父母又开始在聊天中说服枯木做女生。枯木才意识到，原来父母之前的提议只是为了敷衍，借此希望他上了大学后改变想法。再次不被认可之后，枯木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做事经常没有力气，总是觉得身体有强烈的疲惫感。每晚洗澡的时候，都是他最煎熬的阶段。自己明明不想洗，但又必须洗，洗的时候一看到身体，又觉得自己太女性化了，更加难受。得到父母的认可，就像是打一场持久的战争，于是枯木又开始了频繁的对话。父母觉得，做手术有风险，可能对身体造成不好的影响。但对枯木而言，不做手术，自己活不下去的可能性更大。几个月后，父母终于对跨性别社群有了一些认知，也了解到这并非是病，只是因身心不统一形成的窘况。即使做手术，也需要去专业的医院，有专业的医生做相关的鉴定，在一定程度上是有安全保障的。最后，父母终于枯木做手术这件事，不忍心再看到他一直崩溃的状态。为了避免父母突然反水，枯木后来又继续说了几次，每次都得到父母的同意后，枯木才作罢。他不想再一次失望了。后来，枯木在一些跨性别聊天群里，了解到一些跨性别伙伴向原生家庭出柜的故事。有些父母不理解，认为小孩中邪了；更严重的，甚至赶出家门，断绝他们的生活费。上述种种，枯木都能理解，毕竟说服的过程真是太疲惫和痛苦了。不过，经历了这一切之后，枯木与父母的感情则变得越来越好了。枯木有困难的时候，父母会带给他力量与支持，而且还会调整教育方式，因此让枯木接受到更多正面影响。现在的枯木，希望自己可以尽快做完手术，在一个轻松的状态下自由生长。如果可以，他希望时间可以倒流，重新再活一次，忘掉青春期发育的焦虑感，留下来美好的回忆。“我希望可以忘记我之前是女生，也忘记跨性别的过程。因为那些记忆太痛苦了，脑子也因此变得迟钝，差点把我毁了。我可以重新培养一些兴趣，多看些书，多锻炼身体，做一个内心平静的人。
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与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会联合推出“跨性别兄弟”故事集，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
（我们所指的“跨性别兄弟”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跨性别第三性别；性别非二元者；性别酷儿；酷儿；无性别者；多元性别者；双灵；流动性别者；性别不顺从）
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促进合作。
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镇镇的彩虹
口述✎枯木
作者✎李钘滢
图片✎枯木
排版✎ 诗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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