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性别异男的自白：生理女，就一定要与男性结婚吗？

TRANS YOUTH

编者按：

每个人一生当中，都会出现有极其需要别人陪伴的阶段。比如在一段稳定、舒服的亲密关系中，可以被对方热烈地拥抱着、忘情地亲吻着，感受对方身体的温度，互相陪伴一段甜蜜的时光。

毫无疑问，每段感情都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尤其是个体能从中得以进步与成长。但对于跨性别者而言，找到一段合适的亲密关系，则更加复杂。性别与性向的交织探索，就像是两扇不同的柜门，每开一扇，都是对自身的强大考验。

一旦选择向外公开，彻底地展现在朋友、家人、社会面前，则意味着这段关系需要承担不同程度的曝光。恋情也从个体是否合适，延展到了更多方面的考虑，甚至不一定会收到来自外界的美好祝福。

他们，与亲密伴侣一起欢声笑语的时候，黯然神伤也同样并存着。

我想成为一个男性，是不是应该去做手术？

每次在报纸或者新闻中，看到“变性”二字的时候，宇天都会从快速浏览信息的状态中，特意停下来再认真看看。那时候的他，还不知道这个词的医学说法是“性别重置手术”，只是自己默默地思考着：如果想成为一个男性，是不是应该去做一个手术？

这种想法时有时无，算不上特别强烈，只是偶尔出现在宇天的脑海中，接下来便很快被忙碌的学习生活冲淡。直到下一次又看到与此相关的信息，疑惑再次被提起，宇天才继续上一次的思考。

从小到大，他的生活状态都与其他女生有点不一样。

摄影师：鹿苹

比如他不喜欢穿颜色过于女性化的衣服，尤其是红色与粉红色这两种。有一次，妈妈给宇天买了一件带有粉红色小球的衣服，准备让他早上穿了去幼儿园。但无论妈妈如何劝他，他都不愿意穿，甚至把那些小球从衣服中拽了下来。

比如发育。走路的时候，他总是不由自主地会驼背，以此隐藏起来由于青春期而慢慢膨胀的胸部，不希望被其他人注意到自己正在发生变化的身体。

又比如去女厕所。除了嫌弃学校简陋的厕所环境外，他每次去女厕所的时候，心里都觉得有些不自在，似乎入错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时间长了，宇天也有点矛盾。一方面，对于这副女性躯壳，他并没有很强烈的反抗情绪，虽然发育带给自己一些焦虑，但还没有严重到非常嫌弃的地步。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不喜欢当一个女生。至于自己为何会出现这种对性别的迷思，宇天也百思不得其解。

但每次在在报纸或者新闻上，看到出现“变性”这些词语的时候，他都会特别关注，认真地看完。他想多了解一些别人的故事，不知道会不会有一些类似的个体，也在经历这样的情况

图片：宇天

可惜的是，初中学业忙碌，社交平台上的信息缺乏，宇天对性别重置手术的了解实在有限。直到后来上了高中，学业压力稍微放松了一些，他便在有空的时候，继续查询跟手术相关的信息。

偶尔有一天，他发现了韩国一个做了手术的女星河莉秀。看完她的故事后，宇天主动向妈妈咨询了关于性别重置手术的事情。对于当时的宇天而言，他不需要一个男性的性器官，但他非常希望自己可以做平胸手术。胸一平，整个人的心情会好很多。只要外貌看上去男性化，与心理认同匹配，宇天就心满意足了。

但妈妈是医生，她告诉宇天，如果他想做这种手术，一是无法逆转，二是会有很多风险。末了，她还提醒宇天，身体健康最重要，做手术的事情一定要想清楚，再去实现。听完妈妈的话，宇天也觉得有道理。毕竟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对应的重点，现在的他必须努力学习，考到好大学，之后再努力赚钱，这样才可以做到手术，完成自己的心愿。

宇天对性别流动的个人探索之路，因学业再次暂停。

爱一个人，无论对方的性别与身份

宇天谈过三个女朋友，每个都足够刻骨铭心。

第一段是高中，一直谈到了大学，最后两人因为未来发展不一致而分开。对方是一个很优秀也很漂亮的女孩，在与宇天分手后便很快地嫁为人妻。但这段年少时懵懂又热烈、真挚的感情，让宇天第一次体验到爱一个人与被别人爱着的甜蜜与幸福——“一个生命与另一个生命的这种交集，多么幸运。”

初恋之后，宇天谈了一场如同“婚姻”的爱情，一谈就是五年。

这次的女孩是一个正在读大三的学生，与宇天在一次实践活动中认识。当时宇天还在读研，女孩比宇天提前毕业，便一个人来到了宇天读书的城市，在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找工作。女孩的勇敢与独立，让宇天很感动，也更加为之倾心。

在克服了生活中种种琐碎的困难后，他们开始固定地在空闲时间出去游玩。从国内到国外，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不过，即使宇天与第二任女友走过很多地方，一起熬过了很多风风雨雨；但好景不长，亲密总是难以持久。谈到第四年的时候，那些在爱情中的激情，已经慢慢转变成亲情。

图片：宇天

他们陷入了亲密关系中的怠慢状态，两人的手握在一起，却少了往日的坚定与温情。于是，他们决定分手，结束这段后期已经变得有点乏味的“婚姻”，重新做回互相支撑的朋友。离开一个陪伴了自己这么久的人，宇天伤心了很久。但与此同时，他又很庆幸，第二段恋爱让他知道了自己想要怎么样的一个人，以及发展怎么样的亲密关系。

与第三个女友的相爱，则让宇天对爱情的思考又上升到了关于婚姻的可能性。

女友是一个模特，长得非常漂亮。两个人在一起三年，一直都很愉快。这让宇天第一次想安定下来，他想带这个女孩去国外结婚，之后一起生活。但女孩无法答应，她不敢向家人出柜。她的父亲是一个保守的军人，平日一直会催她结婚。迫于亲人的压力，女孩只能去相亲。这段感情，也随之走到了尽头。

时至今日，宇天仍然记得有一次因为工作原因，女友要去拍婚纱照。那天本来是阴天，但下午却出了太阳，照在女友身上，画面特别美。宇天拍下了那张照片，准备自己收藏。因为在那张照片中，女友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宇天看到了涌动而出的爱意，快要把他包围了。

摄影师：鹿苹

这三段无疾而终的恋爱，已经成为了宇天生命中的重要一部分。虽然人不在，但一起看到的好风景仍在。每一次分手，对宇天而言都是一次艰难的告别，但又是一次重生，可以让他再做一次爱的选择。他很感激与他曾经一起同行的前女友们，除了带给他温馨的陪伴，更重要的是教会他成长与进步。

对于未来的女朋友，宇天看重是双方的沟通与理解。他说：“爱上一个人，我觉得不是因为她的性别，或者是她的身份，关键是两个人的感觉。如果大家在一起，互相都觉得自在、开心，并且能够顺畅地沟通，就很幸福了。

自信的、自立的跨性别形象

意识到自己的跨性别身份，是在宇天与第三任女友谈恋爱的时候。

女友是双性恋，谈过女朋友，也谈过男朋友。在知道女友的恋爱经历后，宇天也把自己从小到大对性别的困惑、焦虑与认知分享给她。女友则告诉他，即使他现在不是一个生理女性，而是一个顺性别直男，她仍然会选择跟他在一起。因为在她心里，两个人互相喜欢更重要，爱无关性别。

女友的表述，让宇天安心了很多。但是，对于宇天与女孩在一起这件事，宇天的家人则显得忧心忡忡。宇天的妈妈一直都很希望宇天可以过普通人的生活，先恋爱后结婚，然后再生小孩——做一个正常的“生理女性”会做的事，成为别人的妻子、妈妈与媳妇。

图片：宇天

宇天跟妈妈也曾经沟通过多次，让她放下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但妈妈仍然坚信“他需要有一个真正的家庭”。妈妈觉得，即使他能与女孩一直在一起，但两个人又无法生育，老了没有小孩可以照顾他们，处境肯定很糟糕。为此，妈妈还给宇天多买了几份保险，为他的未来做好准备。

甚至，妈妈后来还会偷偷地问其他亲戚，有没有解决这个（性取向）的办法。亲戚便向她推荐了心理咨询的方式，让宇天跟医生聊聊，等医生“看看他还有没有得救”，如果有得救就可以帮他“矫正”了。

亲戚的提议，让妈妈觉得有了希望，便开始经常跟宇天讲起咨询的事情。宇天觉得咨询的行为很荒唐，更不理会。但有几次看到妈妈讲着这件事，就开始哭泣，他又觉得于心不忍，唯有妥协。如果看心理咨询能让妈妈放弃“改造他”的想法，他觉得去聊聊也没什么。

后来，宇天便开始查与性别相关的心理咨询，却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描述跨性别社群的文章，文末还推荐了一个可以预约的心理咨询方式。这是宇天第一次知道“跨性别”这个词，他随后又搜了与此相关的信息，并预约了线下的见面咨询。

值得高兴的是，整个咨询的过程都很愉快。工作人员告诉宇天，他的心理状态很健康，甚至比很多跨性别者都好。这给了宇天很大的心理肯定，毕竟困惑了这么多年，他才终于找到了答案——“原来自己是一个跨性别异性恋”。

图片：宇天

明确了自己的性别认同后，宇天也开始了自我赋能的过程。除了在线上认识了很多跨性别朋友外，他也开始参加与此相关的线下活动，展现自己的生活状态给其他人了解。他觉得，即使父母坚持那套传统的价值观，但作为个体，他可以慢慢找到方法打破。

宇天希望，自己可以呈现自信的、自立的“跨性别”形象，给父母及社会大众看。他可以主动选择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因为生理性别就要陷入传统的婚姻关系。毕竟，性别认同不能扭转，但他能通过自己的努力逐渐扭转外界的“有色眼镜”。

（完）

本系列为跨青年教育中心与彩虹暴力终结所镇镇兄弟会联合推出“跨性别兄弟”故事集，我们将为大家带来6位跨性别伙伴的故事。

（我们所指的“跨性别兄弟”是指那些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者，包括但不限于被指派性别为女性的跨性别男性；跨性别第三性别；性别非二元者；性别酷儿；酷儿；无性别者；多元性别者；双灵；流动性别者；性别不顺从）

彩虹暴力终结所在2016年6月25日成立，旨在为性与性别少数社群提供性别暴力直接干预服务，包括针对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的歧视和暴力，提高社群伙伴反抗暴力的意识和能力，同时提升直接服务者的干预技能，促进合作。

彩虹暴力终结所公众号：镇镇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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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宇天

作者✎李钘滢

图片✎鹿苹/宇天

排版✎ 诗诗

策划✎ c先生/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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