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最后的雨夜
楔子
迷雾中，闪电撕裂那压城的阴云，一场倾盆大雨随之撒入人间。雾茫茫的灯红酒绿，似乎更有那味道了。
一个人独自漫步在老城区的公园里，踱着步，可惜遇上了这场横扫人间的大雨，只得一个人躲在凉亭下，静静地发愣着……
老东街的第一家麦当劳，因着装饰的复原，又回到了当初的人满为患——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有味道的。至于那儿的寿司和烤肉，周末叫上三五个好友，点上瓶啤酒，敞开肚皮，大吃大喝，总能在这忙碌的大学生活中，给我们找来一丝安慰。
一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有气无力的呼救。
……
“你……你是……”
雨，下得更大了。
黄豆大的雨点伴随着阵风，拍打着我的发梢——缓缓下移视线，只见一个衣衫破烂，不辨男女的流浪人，歪斜在地上……
我有些惊愕，有感到那么一丝面善——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粗糙的头发没有一丝光泽，浑身沾满了腥臭的血迹，衣服早已碎地不成样……
看这样子，这流浪人估计是被人毒打了一顿，才变成这副模样。
突然，我有些震愕，问道：“你是……清野？”。
“你，认出我了？”那流浪人边喘着气边道。
“清野，你别乱动哈！”我显得有些手忙脚乱“我给你打120……”
“不必了……”清野那浑浊的眼球中显现出一丝绝望与无奈，早没了当年的清澈透亮“问你个事……我这样的人……能上天堂吗……”
“你……你不是说过，上帝会原谅你的吗？”我带着一丝茫然反问道。
“他们都说……说我要下地狱的……”清野看样子更虚弱了，右手不断地捂着胸口的伤痕，边有气无力道。
“别这样……”我顿时变得手忙脚乱“我给你打报警电话，你振作点……”
“振作点！”
说着，清野那没了气力的眼神，失去了最后的光芒……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
这一来，关于清野的一切，便顿时清晰了起来——
她的真名，我早已忘却。
我只记得，我和她，最早是在一个本地的跨性别群里认识的……
二
据她说，她和我一般年纪，考上了我们本地的外国语学校，文科成绩不错。这么看来，还是个挺优秀的女孩子。
认识不久后，我们便找了时间，有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穿一件白色体恤衫，一条黑色牛仔裤，齐耳短发有些盖过眉毛，但并不显得没精打采。泛白的瓜子脸带有一丝通红的血色，身材也因激素的服用而有些偏女性化——一眼看过去，压根看不出来她有着男孩子的身体。
“姐姐好！”她朝我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她的声音并没有我料想中的男性化——相反，有一种小女孩的悦耳。
我们在一家购物中心里四处游荡，什么衣服，鞋子，奶茶……就没有我们带不走的东西——只要手拎得动，一切都不是问题。
时间很快到了太阳落下的时候——我们的肚子也有些饿，便找了家川菜馆，随便叫了几个菜。
菜一上，我便开始胡吃海塞起来——毕竟饿了，什么淑女形象也管不得了。顾得上的，只是自己的肚子。
“求天父祝福我们的晚餐……”不知怎的，她并没有跟我一样直接开动，而是闭目，双手合十，一副祈祷的样子……
“清野，你怎么不吃呢？”我有些好奇地问道。
“啊，我刚刚在祷告呢……”她睁开了眼，害羞道“我家里是信基督教的，我也从小跟他们信……”
“可是，基督教不是反对跨性别的吗？你家里人不说你吗？”说实话，我对基督教的了解也并不多，不过反LGBT这一点，我还是清楚的。
“我还没跟家里人出柜呢”她很快笑了笑道“不过我想，上帝一定会原谅我的。毕竟人们怎么说并不重要，上帝才是最重要的。”
她这么一番话，倒使我为之一震——她和我一般年纪，却能说出这样有哲理的话来。那时候，我却成天为了各种琐碎的小事而烦恼不已。
用完饭，我们一起在城南的滨海公园散步。她和我聊了的东西很多——我大概也清楚，她喜欢人文这方面的东西。她说的很多东西，我都不甚清楚，可能连一二都未曾听闻。
“诶，你……有梦想吗？”我们一起坐在公园的草坪上，望着天边的星空，她略有思索地说到。
“梦想嘛……暂时没有”我有些苦笑着说“毕竟生活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也没太远大的理想吧……”
“如果是我，我倒是想成为一名哲学家”她指了指天边那颗最闪亮的明星“能给人们带来幸福的那种，就好像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一样……”
那天，我对她的印象有些改观——她不只是个可爱的少女，更是位眼中闪着光芒的年轻人……在她面前，我显得有些自愧不如。
三
直到高一寒假，约莫是大年二十八的时候，我在街边的奶茶店里碰到个看起来不太面生的人——这人留着寸头，身上穿着的是我们全市统一的男性校服，背上背着个男式书包；面色显得有些苍白，已看不见一丝血色；而那一条缝般的双眼，没有一点儿的光亮……
“是……是你？”那人微微打开了嘴，她的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清……清野？”我有些惊愕——毕竟这和我之前所见到的清野，几乎就不是一个人“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学校领导拉我去剪的”她的声音小到我有些听不见，就好像蚊子“嗡嗡”的响声般“先不说了，我得回去了……”
话音刚落，她没有留下一句再见，便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这次和她的偶遇，让我有些莫名地寒心——半年过去了，她不似以前那般健谈了，眼神里也早已没了当初的神采奕奕。她，或许经历了更多为我所不知的不快吧……
回家后，这一次毫无征兆的碰面，倒是重新激起了我对“药娘”的兴趣——
我再次打开那个被我设为“消息免打扰”的跨性别聊天群，发现里面几乎全是她发的消息，大都是一些诉苦的事情。我没那么多时间一条条看，于是便找了个和她同个学校的朋友，打算了解下她都经历了啥。
“他啊……哦哦……我大概有些了解”我那朋友如是说道“刚开学那会，校领导说男生留长发的现象太严重，就要求全部去剪。你也知道，他们大都死活不愿意，但也不敢不从，于是都剪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胆子大，居然过了一个月都没剪，结果被校领导拉出去外面，愣是剪成了光头……”
“然后呢？”
“然后？给了个处分呗……我们学校有多严，你也不是不知道。好像是又过了一个月吧，大概是去年十一月份的时候，听他班上的人说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跟他们班上的人说他是女生……什么毛病啊，男的就是男的……结果一传十十传百，全年级都知道了，男生都取笑他，还听说偷看他上厕所呢……我男朋友跟我说这个变态蹲着上厕所的……有病吧，好好的男生，学女生上厕所，指不定偷窥狂呢……”
“也不至于说这么恶劣吧……”我心情有些复杂——从我这朋友的言辞来看，好像很不友好的样子。
“恶劣？这些都不算。这个变态还认识了我们班一个女生，就跟她说他要变性，中午吃饭的时候还坐在她身边……人家有男朋友的好吧……”我朋友的语言愈发刻毒了“人家男朋友知道后很生气，说这个变态骚扰到他头上了……”
“结果？”
“还有什么结果？人家男朋友带着二十几号班上的男生，冲到他宿舍那层楼找他，打了一顿。”
“什么？！”我感到一束火焰冲上了我的心头，就好像灸烤一般地难受“这太过分了吧！不管怎样都不能打人吧……”
“过分？他自己活该骚扰女生，不打死他就很给面子了……最后因为参与人数太多，学校就没给处分，说了两句就了了……这个脑残也出名了，全校都知道他是个变态……”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这么说真的过了呢？”我还是压不下心中的那团火。
“对变态傻逼有什么过分不过分的”我这朋友依旧是这幅态度，给人看不到一点好气色“我不让我男朋友叫人打死他就不错了……”
为了避免更多的矛盾产生，我选择了结束谈话。这么说来，她在学校里，的确经历了很多难以为人所承受的事情。
“你还好吗？”我打开和清野的聊天界面，带着一丝沉重，缓缓摁下键盘。
“这……”时间过了许久，她终于回复了我一条消息。
“你知道吗……我不只是你看到的那样……那天他们带着二十几个人就到我宿舍来，进了门就把我往走廊拽……一群壮汉在宿舍里把我当球踢，还摁在墙角打……只因为我和一个人的女朋友一起吃饭……都说了我是女孩子……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她又给我发了条语音——这次，她是带着一种凄惨的哭腔说的。
“好啦好啦……摸摸……我相信你是女孩子……”我尝试着安慰道。
“这有什么用……”她的哭声没有丝毫的退却“他们连处分都没给，说是半个班都参与进来了，没法给处分……还叫我不要骚扰女生……这怎么算骚扰嘛……”
“哎呀……你自己问心无愧便是啦……”我勉强试着安慰道“你知道这不是骚扰就好了……”
我也从其他跨性别者处了解到了她的部分近况——她自从上了高中后，可能是因为看起来太“娘”，便一直没什么朋友。男生都嫌弃她，不愿意跟她说话，就连女生都要笑她。也不知她脑子想了些什么，居然在学校里出柜了。于是乎，学校里的人都觉得她不正常，是个变态——就这样，便有了后来她差点给人打死的事情。
一切好在她的父母还不太知情，只是以为她在学校里惹事，随便批了一通了事——如果她让父母发现，那被打死，也就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后来我还听那些大一些的药娘私下里说，清野虽说看上去很惨，但毕竟是信基督教的。对她们来说，本质上是个潜在的敌人——谁知道手术做完，她的矛头是不是就要掉转过来，对准她们呢？
四
“你们知道吗……我洗澡的时候，洗着洗着只感到好像有几双眼睛在看着我，抬头一看，发现我的舍友全都趴在隔壁洗澡间的墙上，脸上还带着笑……洗完澡出来，他们全部围着我，把我抬出去，脱掉裤子给大家看……你们说我还能做人吗……”
一开始，还有几个个别的药娘会发几句“摸摸”“抱抱”“揉揉”之类的话语来作为安慰。一段时间后，这些话语全部转为了写有这类字样的表情包。再过段时间，连发个表情包的人都看不见了。
这个群就好像大多数群一样——热火朝天地聊了一段时间后，便冷了下来。过了不久，也大概是我升高二的时候，这个群早已变得鸦雀无声了，连个发表情包的人儿都见不着。
上了高二后，我的学业压力也开始渐渐地大了起来，我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人家的事情了。也正是在这时候，微信逐渐取代了qq的地位。很快，我周末回到家连qq也不上了。
直到这年的冬天，我偶然收到了我那许久没怎么联系的朋友的消息：
“在吗？之前你问我的那变态被赶出学校了……”
“什么？！”我整个人被吓了一大跳。
“就是被赶出学校啊”我那位朋友的语气就仿佛轻描淡写一般“校领导把他给开除了，就这么回事啊。”
“你知道什么细节吗？”我也来不及气愤，脑子里所想的，只有清野到底经历了什么……
“细节？我告诉你了你可别吐啊……这傻逼呢，在qq空间上求我们不要‘暴力’他……还‘暴力’呢，我们学校的人对他算好了好吧，在职校早被打死了……”我那朋友一直在废话，叨叨个不停。我所能得知的信息，只有清野发qq空间这件事。
“你他妈的还要废话多久，快说啊！”我再也按耐不住我的火气了，直接一条语音过去，破口大骂道。
“噗嗤……你是同情他了吗……待会你就不会同情了”我那朋友的字里行间，无一不透露着轻蔑的语气“我闺蜜就在下面评论了一句：‘你要觉得你是女生，周一升旗的时候就穿裙子过来’……结果那个傻逼真的穿了件礼服裙子来了……你能想象那画面吗，一个男的穿裙子……太他妈恶心了……”
“于是这就开除了？”我有些将信将疑。
“这种神经病有什么好留的，不给他送康宁就不错了”我那朋友的语气是愈发愈嚣张了“先是叫家长来，给个处分通知书，要他爸妈领回去，说再也别来了……这傻逼终于滚了……我敢说，这是我们学校领导干的唯一一件人事……”
此时的我正处在一个怒火中烧的状态中，也顾不得和我那狐朋狗友生气了——登上qq，便只见一个比她大一些的药娘给我发了一串消息：
“清野被开除了。”
“开除了我知道，然后呢？”
“她们家不是信基督教的吗……据她说，她爸妈把她带回去后，先是臭骂了一顿，然后带到教堂里‘赶鬼’……”
“赶鬼？这是什么？”
“哎呀……我也不知道那么多……据她描述，就是那些教徒说她被鬼附身了，要赶鬼……”
“到底是怎样的，你快说啊！”
“好吧……大概就是又抽又打，在一旁骂……骂完以后就围着唱什么诗歌……据说还有什么叽里呱啦的祷告，叫什么‘灵恩祷告’……大概就是这样吧。”
看完消息，我整个人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支撑不住身体，手机落在一旁也没力气捡——脑子里，只有阵阵惊恐与无奈。
五
忆罢，我呆呆地望着地上清野早已断气的尸首——她到底是被父母赶出家门的呢？还是自己离家出走，最后变成流浪人的呢？
这世上，除了她和她父母，可能再也没有人知道了。
狂风吹散了我披在脑后的一袭长发，雨点击打着昏暗路灯下我那无力的背影。一辆闪烁着警灯的警车停在了路旁，几个警察下来收走了清野的尸首。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远处的城心，依旧是一片灯红酒绿。
给即将进入大学校园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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