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苗危机再升级:彼之砒霜,吾之蜜糖,中国有“不作恶”的成功企业吗?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恶人往往不认为自己在作恶
疫苗事件再升级,国务院调查组新公布的信息显示:从2014年4月起,长生生物在生产狂犬病疫苗过程中,严重违反药品生产质量管理规范和国家药品标准的有关规定,有的批次混入过期原液、不如实填写日期和批号、部分批次向后标示生产日期。
在批检制度下,长达4年时间,仍然有大批不合格疫苗进入市场。百白破、狂犬疫苗已经出了问题,同一监管体系下的其他疫苗呢?
重大事件集体记忆力往往不超过7天,长生生物引发的这一波,似乎有从这个“群众记忆周期率”跳出的趋势。
会有多少人,因为注射不合格疫苗,失去本不应该失去的生命?细思恐极!我们倒是想忘却,谁愿意天天枕着这样的新闻入睡?但是,做得到吗?
长生生物,一个毛利92%、账上有几十亿资金购买理财产品的上市公司,身处监管最严密的领域,仍如此作恶。正如总理先生所说:突破人的道德底线!
如果把某人“千刀万剐”,疫苗就能变好,那就好了。然而,现实并不会如此简单——死刑警示作用从来就没有被现实验证过,恶这字,根植于人性。2016年山东已经爆发了疫苗答案,性质之恶劣,不亚于这一波危机,国家集中了最多的司法资源给与了惩处,仅判决书就接近一百份。然而,疫苗事件一发再发。再往前看,2004年江苏宿迁假疫苗、2009年大连疫苗违法添加、2010年广西假狂犬疫苗、2010年,江苏延申人用狂犬病疫苗造假、2013年乙肝疫苗致死,哪一件不是历历在目?
仿佛有一个坑,前仆后继往前跳。问题出在哪里?
今天我请小伙伴在一个提问平台发了一个悬赏小问题:
“在中国,有没有哪个企业的成功,是没有原罪、没有利用人性之恶、干干净净无可指摘的?”
有36位网友参与了回答。答案五花八门,重口莫一。
宣扬“不作恶”,最著名的是谷歌。恰好,注意到昨晚李彦宏宣言:
今天的百度,已经是一家在全球人工智能领域有巨大影响力的公司,我们的全球生态合作伙伴已经超过300家。这些年来,百度一直被认为是占了谷歌退出中国的便宜。如果现在谷歌回来,我们正好可以真刀真枪地再PK一次,再赢一次。
不过,这个谷歌,还是以前的那个谷歌吗?最新工商信息显示,其公司中文注册名为“咕果”。
退出中国之前的谷歌,以“不作恶(Do not be evil)”为公司信条。正如其2004年的招股书中创始人所宣言的:“不要作恶。我们坚信,作为一个为世界做好事的公司,从长远来看,我们会得到更好的回馈——即使我们放弃一些短期收益。”
不过,2010年,谷歌搜索退出中国市场(谷歌的安卓系统仍是中国手机厂商不可或缺的存在),在2015年,谷歌将上市主体更名为Alphabet,其员工行为准则中,“不作恶”被删除。2018年,谷歌经历了企业历史上最大的一次员工集体抗议事件,近四千名员工签名请愿,抗议公司参与了五角大楼的Maven项目。
“不作恶”,在谷歌已渐渐淡化,未来,恐怕是消失不见。
回头看这些年百度,则一直在“竞价排名”“虚假医疗广告”的灰黑色模式中越走越远,一直到“魏则西事件”,伤及人命。
一个已经不再“不作恶”的谷歌,和百度的区别在哪里?这已经是另一个互联网产业层面要探讨的问题了。在朋友圈,流传这样一句话: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是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的墓志铭。
多么痛彻的觉悟!
与谷歌同在美国的企业,比如美国富国银行,2016年爆出虚假账户丑闻,十年中为银行客户开了2百多万个虚假账户,这些账户的开设,当事人并不知情,而银行则向这些客户收取额外的账户收费。美国摩根大通银行被罚2亿6千万美元,因为该公司在中国招聘了大批关系户,为官员大开后门。
作恶,与人类相生相随。
我爸在一个小镇上,我小时候看他折腾过两个厂子,一个是木制品厂,把家乡特殊木材做成精致木制品,销往日本;一个是干果厂,将干果加工成特产。这两个小乡镇企业,办的时候,都热热闹闹,很快又都倒闭了。它身上有悖论:这两个小厂子,都追求真材实料,可以说是良心之作,也不违法违规,但是,它们同样会产生一些灰色影响,有可以指摘的部分:前者,对本地山里的珍贵木头会有消耗,不符合环保原教旨主义;后者,作为包装精致的品牌产品,相对当时的小地方市场来说超前了,所以主要客户成了地方政府,消耗的是财政资金,不符合自由主义。
这对少年时候的我,在价值观上形成了某种挑战。但是,这种挑战很重要吗?不过是一个少年某个瞬间无关痛痒的遐思罢了。这两个厂子,就像风一样,飘散了,像地里两株野草,莫名长出,莫名枯萎。除了我,很少人记得,连我爸也从不提起。为什么?它没有活下来呀,它连讨论这种价值观挑战的机会都没有。
不要说这样排不上号的乡镇作坊,北上广几百万家企业,有几家进入过大家视野?
最近,拼多多上市,百亿美元级别市值。拼多多大量山寨产品,大量假冒伪劣产品,集中暴露在“五环以内”人群视线。在这个核心命题之外,专注游戏的游研社,爆出拼多多关联团队和公司做涉黄网游的黑历史和黑现实。
这一波,大概是史上上市企业所面对的最凶暴的舆情了。很多人说,它会活不下去。但是,我对这一波舆情的结果是悲观的,拼多多仍然会安然度过,因为已经有了上亿用户,而人性对低价占便宜、山寨占便宜的偏好,永不止歇。那么无所事事的人,他们可以为一分钱让利花上一个小时时间,他们不会为一个山寨了原创品牌的产品而义愤填膺,毕竟,知识产权这种事情,太高端了,原创品牌的损失,太间接了,那些呕心沥血的创始人,声音太遥远了。我都上了拼多多了,还指望什么正品?我已占了便宜,哪管它洪水滔天?
拼多多终将洗白上岸,手握亿级用户。
为了应对拼多多,淘宝推出了“淘宝特价版”,成了王座上接受挑战的人。当年,淘宝不也是顶着“售假”的骂声崛起,然后再努力用天猫洗白?当诞生不久的“淘宝网”以小旗子的形式植入2004年《天下无贼》里时,很少人会想到,它后来会打败巨头eBay,以及,让成千上万家实体店的倒闭后,可以向特朗普宣称将带给美国100万个工作机会。
生存第一。社会像一个笼子,而不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森林,企业就像一群野兽,被关在这个笼子里,要么吃掉别人,要么被吃掉。
这个时候,“不作恶”作为一个超越“合法”标准的道德自律规则,就显得特别不合时宜。
长生生物这样的公司,因此层出不穷,源源不绝。谷歌创始人的理想主义情怀,终于渐渐远去。
2014年,有一个英国研究团队曾经在监狱里做了一个实验,让囚犯给自己的道德水平打分,并自我评判其道德水平和社会平均值的差别。打分的标准包括:品德,诚实,善良,自控和守法。
结果很意外:这些干过抢劫,杀人,贩毒的囚犯,对自己的道德素质打分颇高。在除“守法”以外的标准中,囚犯们全都认为自己的道德水准显著高于社会上其他人的平均值。在“守法”一项,囚徒们感觉自己的道德水准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上下。(这里的平均值并不是监狱里其他囚犯的平均值,而是监狱外整个社会的平均值。)
绝大多数人自认为道德水平高于其他人。世间的荒诞,正在于这种错觉:对于自己是不是作恶,不是每个人都有清晰的认知。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关于“不**”,企业有三个层次:一是不违法律;二是不破坏商业共识;三是承担社会责任,有道德。长生生物这类故事的不断出现,是对我们的不断提醒:绝大多数企业,需要的不是高滔的价值观,而是不违法的底线,以及,需要我们进一步追问,是谁纵容了长生这样的企业常年作恶。是渎职的监管部门,还是习惯默不作声的吃瓜群众们。
因为,恶人往往不认为自己在作恶。讨论“不作恶”,奢侈得令人发指。
关于疫苗,以下是我已发布的文章:
《山东疾控,别跑》
《大佬们的大脑》
长按识别关注呦呦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