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人买鲜肉月饼,一次一两个”,是因为小气吗?马伯庸严锋马俊丰这样说
“崔六郎笑眯眯道:‘还没吃朝食吧?我给老丈你捎了张饼。’然后递过去一张热气腾腾的胡麻面饼,正面缀着一粒粒油亮的大芝麻,香气扑鼻。”
《长安十二时辰》对“吃”的描述,寥寥几笔,却让人食指大动。
胡麻面饼、水盆羊肉、火晶柿子
不仅有人在网上总结书中美食,还有人把这本书称为《舌尖上的长安》。
一条黑色9分阔腿裤、一件印着“肥宅”字样的同色T恤,减肥成功到被网友广为讨论的马伯庸,昨天出现在上海愚园路一家素食餐厅,愣是走出了衣袂飘飘的出尘感:“美食和文学,其实是人和人之间一种精神的连结。”
马伯庸此番与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和戏剧导演马俊丰一起,参加上海书展特别项目“作家餐桌计划”,在餐桌上畅谈文学与美食。
马伯庸与严锋、马俊丰
参加上海书展特别项目“作家餐桌计划”
古代美食
现代人怕是吃不下
《长安十二时辰》写的是唐代传奇,新书《两京十五日》讲的是一段明代历史故事,马伯庸书中对古代美食的描摹,引起了严锋的疑问:“如果你自己穿越,想穿越回什么时候?”
“我……不想穿越回去。”马伯庸眉头皱了,“古代的美食,吃一两天没问题,久了怕是吃不下。”
马伯庸讲起一段往事:他和朋友外出旅游,住的地方也是朋友开的。友人知道马伯庸熟悉历史掌故,于是让他推荐古代食单尝试“复原”。
马伯庸推荐的是清代袁枚写的《随园食单》。相比那些更早年代只留下一个名字的古代菜肴,《随园食单》记录了详细的做法。
然而一道道菜肴上桌,大家吃得“一言难尽”。多吃两天,大家感觉一样——“没劲”。厨师觉得委屈:“连用量都是严格按照书上记的来做。”
“古人不是重口味。”马伯庸揭开其中的秘密:因为古代不像现代拥有这么多以工业制作方法生产出的佐料,全靠天然材料。
《长安十二时辰》中的唐代美食
未必适合现代人的“重口味”
这时餐桌上了第一道菜,莲藕切得极薄,色泽口味都很清淡。严锋说,历史美食和中国传统审美一致,“上善若水”说起来很玄,其实道理很朴实。
马伯庸曾在《长安十二时辰》里描述过这样一个场景:有人过生日,在锅里撒了几粒花椒。“花椒在当时是很珍贵的调味料。”马伯庸说,书写的美食更像是一种“标记”,标记当时的社会环境下独一无二的时代风格。“比如唐代没有炒菜,写唐代我写的就是烤、煮,从宋代到明代,对美食有了更细致的追求,写这些时代的美食又不一样。美食是一个标签,读者看了便知道书中人所处时代该怎样生活。”
作为一个现代人书写古人生活,他坦言“要从人本身的观感出发”,因为“社会环境在变,但人没有变”。“比如人对脂肪和甜的需求,即使现代人注重健康、会去节食,但偶尔吃牛排、烤串或是蛋糕,那种生理的愉悦是无法改变的。人性不变,我就从人性观感去写,而不是罗列菜名菜谱。我会写主人公看到什么、闻到什么、吃到时味觉又有哪些层次,有点像‘VR’,带着读者去感受。”
美食时代谈“节制”别有深意
金宇澄的小说《繁花》,细致描摹上海市民生活,起笔就在小菜场。作为舞台剧《繁花》的导演,家乡在山西的马俊丰,对上海人的生活习惯与美食之间的连结,有了更深刻的感受。
“最近鲜肉月饼上市,上海人买鲜肉月饼,一次一两个。一开始看不懂,后来明白这背后,有种难得的‘节制’。”
上海人爱鲜肉月饼却不会多买
马俊丰和马伯庸都是北方人,也都“无肉不欢”。他们感受相同:北方吃饭得“吃饱”,但上海人吃东西普遍“量小”而“精致”:“北方有‘吃货’,南方有‘吃客’。”
“很多人误解上海人‘小气’。”比如鲜肉月饼,一次一两个,刻意不让自己吃“爽”。严锋说,在如今食物丰盛的美食时代,讲究“节制”别有深意,“不管哪个时代,认真对待食物和书籍,就像用美好把充满裂隙的世界填满。”在他看来,这就是对高品质生活的追求:“日常但不含糊,认真过好日子。”
马伯庸回忆,有一年在上海,吃到一道“蟹酿橙”,据说是宋代的古法制作,将蟹肉填进挖空的橙子,以橙汁来蒸,橙香提鲜,橙皮锁汁,大家纷纷赞扬“古人好会享受”。
没想到厨师在旁听笑了:“古人可享受不到这个味道。”原来古代的橙子几乎都是酸的,不像现在都是嫁接改良的甜橙。
餐桌上端来一盏浅浅甜品,形似荷塘,荷叶上飘着露珠,露珠亦可入口——食材来自三省市,取的是杨万里“小荷才露尖尖角”的诗意。
浅浅一盏甜品
连露珠都是可以吃的
“我们一直说‘美食文化’,但很多时候两者是割裂开的,美食是美食,文化是文化。”马伯庸先从“池塘”边缘开始尝起,“文化做到美食中去,不是简单地移植拼接,而是一种理解,用传统文化体现出的气质来诠释这些菜。”
这样的做法,如今常被称为“文人菜”。“物质水平决定精神境界。”这事让马伯庸颇有感触,如今“吃”早已过了“果腹”阶段,更应细细去“品”:“尊重食材,尊重自然。”
城市记忆不仅是道路和建筑
马俊丰刚一说“山西的醋好”,严锋立即接口“镇江的醋也有名”。马俊丰回忆起老家“人人家里都有‘制面大师’”,江南的面重点则在浇头,立志“吃遍中国面”的严锋便想起自己写过《长安十二碗面》。
美食不光南北有“冲突”,就连同一城市也会相互比拼。马伯庸去一个新地方,在微博上请网友推荐当地美食,往往会引发“美食大战”。严锋说:“所有战争里,只有‘美食战争’是让人欣慰的。”
尽管不同的美食派别会争论不休,却和文学一样,是中国人共享的记忆。马伯庸回忆起留学时光,想要最快跟人拉近关系,“最好的话题就是美食”。“一道菜你吃过我也吃过,虽然现在都吃不到,但记忆是共同的。这种想象的共同体和文学一样,由作者投射到读者,引发他们的共鸣和记忆。”
JK罗琳看到餐厅窗户浮现出小男孩的画面
写出了《哈利·波特》系列
他在鲁迅故居前驻足,想起鲁迅在日记里呼朋引伴品尝美食的记录,想象与历史、文学与美食,共同构筑起一座城市的记忆轮廓。
城市的记忆,不光是道路、建筑,还有不同的味道。
关于上海味道的“记忆”,马伯庸首推“荠菜馄饨”。“非得要上海的吃法,拌上麻酱,恰到好处地凸显出荠菜的鲜味,换成任何蘸料都会破坏这种味道。”
美食和文学,其实是人与人之间一种精神上的关联。
“对生活充满好奇、对生活品质有追求,有些人的表现方式是希望品尝美食,追寻美味记忆,有些人的表现方式则是读一本好书,看一个好故事。”马伯庸说,“吃货与书友其实都在追求品质生活,他们又各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吃饱喝足之后,找本书来看;或是看书累了,享受一点好吃的。两者之间并不矛盾,而是一种多层次多维度的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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