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学院学生为何对探讨式教学缺乏兴趣？ | 麦读学园
作者=王军 中国政法大学中欧法学院副教授
这是王军老师在麦读发布的第 4 篇文章
几天前，我在微信朋友圈里转发了一篇文章：《人人叫好的外国大学小班讨论课，中国大学做起来为何阻力重重》（作者孙向晨）。对该文观点我有同感：在本科生课堂上开展探讨式、对话式教学，常常遇到多数学生缺少兴趣参与、课前不阅读材料的情况，上课效果不令人满意。中政大为 2、3 年级的本科生设置了不同科目的「案例研习」课和「研讨课」，学生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选修。这两门课程显然是意在鼓励学生在探讨式教学中进一步提升对法律规范的理解和运用能力。但在我印象中，至少一半学生课前准备不足、课中表现不够活跃。
我发现，学生更喜欢解说式讲授，也就是比较全面、系统地讲解知识框架、概念、要点。许多学生非常期待老师「讲一讲」，因为自己看教材有点「辛苦」，也常常不完全理解，自己也提不出问题。不可否认，对于一些基础的、入门的课程，讲解是必要的。但完全依赖教师的讲解，学生就会陷入被动学习的消极状态，越来越丧失主动性和创造性。习惯于被动听讲，心甘情愿放弃独立思考，对于法科学生乃至法治发展而言，都是不幸的。
很多学生看起来很享受上课一边听教授讲一边忠实地记笔记的过程，仿佛这就是最典型、最有效的学习。但是，如果学生上课就是来记录老师的演讲词，那么何必非要当堂面授，而且是几十人上百人一起面授呢？把演讲稿印发给全体学生岂不更好？至少节约了所有人的时间，减少了教学场地的占用。尽管讲解式授课必不可少，但它不应该成为法律教学的主要方式；学生的年级越高，讲解式授课的比例就应当越小。
许多同学在微信中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根据很多人的看法，我得出一个认识：目前，课上探讨和互动不是大多数本科学生感兴 趣的教学方法；平时放松、考前突击背笔记，是主流的学习方式（所谓「平时养老院，考前疯人院」），无论「学霸」还是「学渣」大多数人概莫能外。所谓「学霸」「学渣」的区别只是在于，「学霸」坚持上课记笔记，「学渣」平时不上课或者不记笔记，考前复印前者的笔记（很多人都愉快地自称「学渣」，可见这个词并无贬低人格之意）。
昨天，有一位本科三年级的同学专门给我写了封邮件，讨论了本科学生为什么对探讨式教学不感兴趣（邮件附后）。他的主要看法是：学生们在中学养成的学习习惯排斥探讨式教学，而大学的评价机制（主要是期末考、考研、保研）实际上也在引导学生们逃离探讨式教学。这位同学的观点是颇有说服力的。说到中学养成的学习习惯，我记得刚上大一的学生普遍表示学习方式上有转型的困难。然而，从大三同学讲述的情况看，这个转型期是漫长的，而大学阶段的教学和考试方式可能仍然在延续中学应试教育的风格。对本科生来说，如果绝大多数的考试都倾向于考查学生死记硬背的功夫，那么要求学生在课堂上探讨、对话，在课外自主学习，实际上都会增加学生的负担，学生尽量减少在这类课程或事项上投入时间和精力就不足为怪了。
考试为什么会倾向于考死记硬背的功夫？原因当然出在试题上。不排除有些老师偏爱考记忆的试题，认为这类试题才是考试的真谛。但更重要的原因似乎是，考死记硬背的试题是最容易命制，最少花费命题人的时间和精力的试题。而实际上，有许多试题，说它们考死记硬背都太客气了。我在不同的考卷中见过一些「论述题」，它们问的都是一些假大空的问题，简直就是迫使考生胡言乱语。但是，对命题人和考生来说，这类试题都是比较容易对付的：命题人轻轻松松出题，答题人复述教材或者笔记即可过关，不用费心去研究和分析。
为什么试题质量不高？除了命题人的指导思想以外，我想主要原因是学校对命题缺乏足够的激励和约束。首先，期末考试命题事实上没有严密的组织和审题程序。其次，试题及其答案全部或者绝大多数情况下不必向学生公开。第三，学校对教师为命题而付出的工作量没有合理的认可，更无必要的激励，教师命题基本上是一个「良心活儿」。学校花了大量精力管理教学流程，但在「临门一脚」、最重要的评价环节上，缺少足够的机制和措施，无法保证试题达到基本的质量水平。
所以，一个简单的结论就是，要提升法律教学的水平，首先应该从学生的评价机制即考试的改进上入手。
学生邮件节选：
……我想从一个学生的角度说说我是怎么想的，当然不是辩解，只是想说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
1．学习方法上巨大的差异。
您现在面对的这群学生，大部分是高考统招考上来的，那么现在的以高考为核心的学习是什么模式？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衡水模式，就是靠做题，不停地做题，拼命地向那个标准答案靠拢！而我们的学生在他 18 年的学习生涯里，也是这么过来的，做题啊，做题！这种以标准答案为目标，以刷题为核心的学习模式，已经根深蒂固！这种模式的精髓在于，老师把所有的问题，变成一个又一个的模板，然后学生通过做题，记住这一个个模板！
而这与您希望的讨论式教学，大相径庭！
2． 学生没人管了
我们没人管了！我们当了快 20 年的好学生，经历了高考每天超过 16 个小时的非人折磨，被父母管了 18 年，突然没有人管你了，你自由了。被压迫了近 20 年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不是不想学习了，而是不想那么累的学了！！！
但是，坦率来讲，大学的知识更难了，而学生又不想吃苦学，一正一反，巨大的差距就显现出来了。
我想这两条可能是我们残酷的「严进宽出」的高考文化带来的恶果！也是我们大学教育面对的问题，我们的起点太低了。不是我们的学生不优秀，而是我们的学生太优秀了！优秀到不接受，也接受不了很多新的东西！！
您可以问问一个大学生，大学四年给你带来了什么？我相信很多学生的回答是苍白的。
3． 老师教学和大学教育的矛盾
我们学校的很多老师，特别希望利用课堂，来传授文化，进行启蒙教育，而不是讲那些书本上写的，不停修改的法律知识。
但是，我们最后的期末考试，却又不得不回到拼背书的考试模式。我们的期末考试，又关系着奖学金，保研，这些对于大多数学生来讲比较重要的东西。
所以，对我们学生来说，是自己自习背背书，然后考好成绩、拿奖学金最后保研，还是去预习、上课，然后最后再重新复习、折腾、准备考试？或者说，一件事，用一份力气就可以干好，为什么就要用两份力气呢？
当然，这样说，绝对了。但是，就是这种矛盾是现实存在的，不然为什么 18 周上课的人那么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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