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乌冲突丨对涉俄信托制裁措施以及对国际私人财富管理的影响

作者：季亨卡 管欣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主流西方国家开始实施针对俄罗斯机构和高净值个人的新一轮的制裁，其中不少制裁措施都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了国际信托行业。本文将通过三个部分，试图分析西方主要国家对涉俄信托制裁措施以及对国际财富管理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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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自俄乌冲突爆发以来，主流西方国家开始实施针对俄罗斯机构和高净值个人的新一轮的制裁，其中不少制裁措施都直接或间接地涉及到了国际信托行业。本文将通过以下三个部分，试图分析西方主要国家对涉俄信托制裁措施以及对国际财富管理的影响。

一、国际制裁对俄罗斯金融机构以及俄罗斯籍高净值客户的影响；

二、针对专业机构受托人以及其它专业服务人员的制裁和对受托人的影响；

三、上述制裁对信托法律和制度的影响。

第一部分：国际制裁对俄罗斯金融机构以及俄罗斯籍高净值客户的影响

1. 国际资金清算系统（SWIFT）的禁用增加了信托交易的风险和成本

首先需要明确的是，SWIFT为国际银行同业之间的金融交易信息传输提供了安全、可靠、快捷、标准化、自动化的传递标准和通道，但其本身并非国际清算系统所以不会涉及真正的清算和资金流向。真正的国际清算系统，仍然依赖于各大经济体搭建的跨境清算系统[1]。自2014年俄罗斯占领克里米亚起，为了应对西方世界对其实行的金融制裁，俄罗斯在有计划的一步步削弱自身对SWIFT系统的依赖：例如开始自主研发使用SPFS（俄罗斯央行金融信息传输系统）[2]；与其它主要经济体的跨境清算进行整合[3]；与多国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等自救措施。因此应对该项制裁，俄罗斯并非完全没有应对能力。

其次，并非所有的俄罗斯银行都被禁用SWIFT系统[4]。由于欧洲国家高度依赖俄罗斯的能源出口，且能源结构的转型不可一蹴而就，如果全面禁止所有俄罗斯银行对SWIFT系统的使用，将导致欧洲无法购买和结算天然气带来能源危机。因此，其他未被禁用的俄罗斯银行为资本的国际流动提供了可能。再加上，有了伊朗制裁的前车之鉴，俄罗斯还可以学习伊朗，同欧洲几国共同构建类似INSTEX系统绕开美元的结算[5]。

虽说俄罗斯并非完全没有准备，但就俄罗斯的跨境交易现状而言，这些准备仍然不够充分：只有3.2%的国际支付是以人民币进行的，而以美元支付的比例约为39.9%[6]，这意味通过其它替代清算系统完成跨境支付的能力极为有限。此外，其它清算系统（例如CIPS）的一些参与者并未直接接入信息传输功能，还是通过SWIFT来发送报文。这意味着俄罗斯银行通过CIPS结算可能再次违反SWIFT禁令。因此不难看出，虽然俄罗斯在制裁之下仍有回旋的余地，但是这无疑增加了金融交易的风险和成本。

2. 俄罗斯籍个人资产的冻结导致受益人无法及时处分自己的受益权

西方为保持制裁的有效性和一致性，在资产冻结目标上成立了“俄罗斯精英、代理人及寡头专案组”[7]，负责追踪普京政府高官或是与其具有紧密联系的商业人士。根据2022年6月29日专案组所发表的联合声明，其已经封锁或冻结了价值超过300亿美元的受制裁俄罗斯人的金融账户或资产，冻结了价值约3000亿美元的俄罗斯中央银行资产；查封、冻结或扣留被制裁人所拥有或控制的游艇或其他船只和豪华房地产等[8]。

目前所有的制裁都并未直接剥夺受益人的全部权益（包括收益权、清偿债务权、转让和继承权、知情权、监督权、撤销权和损害赔偿权和受托人解任权等权力），也并未没收信托财产的所有权。但是制裁冻结了金融账户和资产，导致了受益人无法及时处分自己的信托受益权。

3. 俄罗斯外汇储备被冻结导致信托资产流动性受到影响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西方冻结俄罗斯外汇储备问题上，美国的财政部外国资产控制办公室（OFAC）禁止美国实体进行任何涉及俄罗斯联邦中央银行、国家财富基金和财政部的交易，包括向其转移任何资产、为其或代表其进行任何外汇交易，并明确规定任何涉及俄央行的黄金交易都受到现有制裁措施的限制。欧盟等其他法律框架下的叙述也与此类似。

由于许多信托都涉及到境外资金往来，可以看出在国际制裁的大棒下，信托资产因为结汇困难，很可能导致其流动性受到大幅度影响。

第二部分：针对专业机构受托人以及其它专业服务人员的制裁和对受托人的影响

1. 美国出台的制裁措施：

在美国，涉及到机构受托人以及其它专业服务人员的制裁主要为两个方面，一是财产封锁，二是服务禁止。根据拜登政府2021年4月15日发布的第14024号行政命令第1(a)(i)条[9]及其5月8日生效的后续决议[10]：美国将对与俄罗斯联邦政府进行的特定有害外国活动的有关人员的财产和财产利益进行封锁，这其中包括俄罗斯联邦经济中的会计、信托和公司组建服务以及管理咨询部门。这些财产都不得转让、支付、出口、撤回或以其他方式交易。另根据4月6日发布的第14071号行政命令第1(a)(ii)、1(b)和第5节[11]及其6月7日生效的后续决议[12]：禁止美国直接地或间接地以出口、转口、销售等供应方式为俄罗斯联邦的任何人提供会计、信托和公司组建或管理咨询服务[13]。

2. 欧盟出台的制裁措施

欧盟出台的一系列制裁措施中提及信托的部分主要是提供服务禁令。根据欧盟决定第2022/578号第1j条之规定[14]以及欧盟条例第2022/576号中第5m[15]条款之规定：自2022年5月10日起将禁止为满足特定条件的信托或类似法律安排提供注册、提供注册办公室、商业或行政地址以及管理服务。其中，若受益人或受托人符合以下之一条件则适用该规定：(a)俄罗斯国民或居住在俄罗斯的自然人；(b)在俄罗斯成立的法人、实体或机构；(c)其所有权由(a)或(b)点所指的自然人或法人、实体或机构直接或间接拥有超过50％; (d)由(a)、(b)或(c)点提及的自然人或法人、实体或机构控制的法人、实体或机构[16]。

有趣的是，上述决定和条例都没有对“信托人”和“受益人”[17]这两个词进行定义，它们的含义须根据有关信托法来解释。此外，条例中同样没有解释何为与信托“类似的法律安排”，这为制裁的范围带来了一定的不确定性。在这一方面，可以参考欧盟委员在2020年出台的针对反洗钱第5指令的[18]指导报告（COM （2020）560 Final[19]）中的相关说明列表[20]。

根据反洗钱第5指令第26-29段，不难看出，之所以没有做出具体规定是考虑到各成员国的法律制度不同，以及为了确保法律的确定性和公平竞争的环境，将该解释权交还于各成员国。这要求每个成员国应根据本国法律和习俗确定与信托“类似的法律安排”，并向委员会通报其类别、描述特征、名称以及适用的法律依据，以便在《欧洲联盟公报》上公布，使其他成员国能够对其进行识别。

3. 英国出台的制裁措施

英国暂未就俄罗斯背景的信托进行普遍制裁，也未限制信托服务对俄罗斯个人或实体的提供。但根据2022年6月29日英国外交部发布的媒体公开信息，英国政府将考虑对某些寡头和个人[21]实施新的制裁，使其无法使用信托服务，但目前仍未公布具体的方案[22]。部分业内人士认为，制裁的方式和范围极可能参考欧盟委员会发布的第2022/879条例第5m条款[23][24]。

在制裁其他专业人员方面，2022年5月4日英国政府宣布俄罗斯个人或实体将被禁止提供来自英国的管理咨询、会计和公关服务[25]。

4. 对机构受托人的影响

信托建立后，受托人有义务为受益人之利益行事的责任，这被称为信义义务（Fiduciary Duty）。各国对于信义义务的评价标准是开放且多元的，但都对具有专业知识的机构受托人提出了更高标准。这要求受托人1）需结合自身所拥有的或自称拥有的任何特殊知识或经验行使合理的谨慎和技能[26]；2）在不同情况、不同的环境下做出最有利于委托人的行为。

因此，在俄乌冲突的背景下，受托人应当在投资前应该对投资策略全方位进行评估，如果受托人由于疏忽大意未注意近年俄乌冲突为相应资产带来的风险，亦或是在处置受制裁财产出现问题，那么受托人可能因未尽到注意义务而对相关损失承担责任。

第三部分：浅析上述制裁对信托法律和制度的影响

从一方面来看，信托的法律基石是否稳固，要考虑法律是否仍然强调和要求受托人尽到足够的信义义务。为了尊重信托在现有法律框架下的运行和平稳的移交，欧盟委员会对制裁的生效日期一延再延，甚至有条件地放宽到2022年9月5日[27]；另外，现行法律和信托法原则上仍然要求，除信托合同另有规定之外，受托人需确认继任受托人顺利接任的情况才可以结束信义义务。从现实层面来看，交接过程并不能一蹴而就，受托人在交接时需要核对财产的存续情况、编制资产投资收益手册、办理财产的登记和变更手续（如需）等。这体现了尊重信托法在法律框架下的运行，表现了对委托人的意志尊重和收益人权益的保障。

从另一方面来看，需要考虑到现有制裁下受益人的权益是否得到了充分的保护以及信托财产是否仍然不受到侵犯。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制裁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1）切断向信托提供的专业服务；2）切断了俄罗斯个人或实体建立新信托的可能性；3）对信托的财产进行了控制和冻结。从整个法律关系来看，信托财产实质并未受到损害，仍然处于相对稳定的状态；已经成立的信托并不会因为受益人或委托人为俄罗斯籍公民而被解散或终止[28]。

总结

国际制裁对于俄罗斯的委托人和受益人以及金融机构来说影响重大，它既限制了资产的国际流动，又使得受益人无法及时处分自己的利益。基于上述分析，有理由认为目前西方国家的制裁主要会影响到信托财产的流动性和整体的信托规模，但针对信托的法律基础以及制度并未导致根本性的动摇。

[注] 

[1] 例如美国的CHIPS（纽约清算所同业支付清算系统）；中国的CIPS（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欧元区的TARGET2 (第二代泛欧实时全额自动清算系统）以及EURO1（大额欧元支付结算系统）；英国的CHAPS (伦敦自动清算支付系统); 日本的FXYCS（外汇日元清算系统）和BOJ-NET（日本银行金融网络资金转账系统）等。

[2] 根据俄罗斯中央银行发布信息：截至2022年6月29日，已经有来自12个国家的70家外国金融机构接入SPFS。不过，SPFS只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内运行，而且其信息大小限制在20kb；而SWIFT则是全天候工作，允许在其网络上传输10MB的信息。因此，SPFS的推广工作进展仍然缓慢。

[3] 例如中国的跨境银行间支付系统（CBIBPS）和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CIPS）等系统。

[4] 目前遭到制裁措施的为主要的几家俄罗斯银行，而俄天然气工业银行、俄罗斯农业银行、莫斯科信贷银行等银行尚未被禁用SWIFT系统。

[5] INSTEX是一个成立于2019年1月31日的遵守来自欧盟、英国和联合国的三套制裁法律、规则和条例的欧洲特殊目的实体，其目标是促进与伊朗的非美元和非SWIFT交易，以避免违反美国的制裁。目前，INSTEX的重点是保障欧洲和伊朗之间的人道主义贸易，包括食品、农业设备、药品和医疗用品等：https://instex-europe.com/about-us/

[6] 根据SWIFT在2022年1月所发布数据。

[7] The Russian Elites, Proxies, and Oligarchs Task Force (REPO)成员包括美国、澳大利亚、法国、加拿大、德国、日本、意大利、英国和欧盟委员会最高财政、司法和贸易官员。

[8] 声明来源：英国财政部金融制裁实施办公室Russian Elites, Proxies, and Oligarchs Task Force Joint Statement - GOV.UK (www.gov.uk)

[9] EO-14024:封锁与俄罗斯政府特定有害外国活动有关的财产: Executive Order 14024—Blocking Property With Respect to Specified Harmful Foreign Activities of the Government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 | The American Presidency Project (ucsb.edu)

[10] determination_05082022_eo14024.pdf (treasury.gov)

[11] EO-1407: 为应对俄罗斯联邦的持续侵略而禁止对俄罗斯联邦进行新投资和提供某些服务：Executive Order 14071—Prohibiting New Investment in and Certain Services to the Russian Federation in Response to Continued Russian Federation Aggression | The American Presidency Project (ucsb.edu)

[12] determination_05082022_eo14071.pdf (treasury.gov)

[13] 根据隶属于美国财政部的外国资产管制处的Q&A解释，上述决议中“会计服务”包括与衡量、处理和评估经济实体的财务数据有关的服务；“信托和公司组建服务”包括与协助个人组建法人（如信托和公司）有关的服务；担任或安排其他人担任法人的董事、秘书、行政受托人、信托受托人、注册代理人或名义股东；为法人提供注册办公室、营业地址、通信地址或行政地址；以及为信托提供行政服务；“管理咨询服务”包括与战略业务咨询有关的服务；组织和系统规划、评估和选择；制定或评估营销方案或实施；兼并、收购和组织结构；人力扩招和人力资源政策和实践以及品牌管理。来源：https://home.treasury.gov/policy-issues/financial-sanctions/faqs/1034

[14] Article 1j, Decision (CFSP) 2022/578

[15] Article 5m, Regulation (EU) 2022/576

[16] 但上述决定和条例都不适用于信托人或受益人是某一成员国的国民或在某一成员国拥有临时或永久居留证的自然人；另外，若相关服务是出于人道主义（如运送或协助运送医疗用品、食品等，或对工作人员的转移以及疏散）；或直接促进俄罗斯的民主、人权或法治的民间社会活动的目的，则成员国的当局机构有权在其认为适当的条件下授权提供上述所述服务。

[17] 需要注意的是，在本条例中的“受益人”和欧盟2018/843反洗钱指令中的受益所有人（Beneficial Owner）有所不同，后者的延伸更广：包括受托人、保护人和对信托行使最终控制权的任何其他自然人。

[18] DIRECTIVE (EU) 2018/843：EUR-Lex - 32018L0843 - EN - EUR-Lex (europa.eu)

[19] 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20DC0560&rid=5

[20] 例如，“类似的法律安排”应该包括《匈牙利民法》第六卷第十六篇下的信托财产管理合同（bizalmi vagyonkezelő）；《意大利民法典》第2645条3款的拨款债券（vincolo di destinazione）；奥地利和德国法律规定的第三方托管；捷克共和国《民法典》第1448条规定的信托基金（svěřenský fond）等。来源：https://eur-lex.europa.eu/legal-content/EN/TXT/PDF/?uri=CELEX:52019XC1024(01)&from=FR

[21] 其中普京为主要被针对对象之一

[22] 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uk-sanctions-russias-second-richest-man

[23] Sanctions: UK to introduce new sanctions targeting Russian connected trusts (shlegal.com)；

[24] 欧盟委员会第2022/879号条例是对欧盟委员会第2022/833号条例的更新和修改。

[25] https://www.gov.uk/government/news/russia-cut-off-from-uk-services

[26] 例如《美国统一谨慎投资者法》以及英国《2000年受托人法》第一条。

[27] 从欧盟委员会第2022/833号条例的5月10日生效，延期到欧盟委员会第2022/879号条例的7月5日，然后再有条件的延期到2022年9月5日。

[28] 虽然信托并不会因此终止，但委托人想要继续维持现有信托需要付出跟高昂的代价，以及受益人无法及时处分自己的信托受益权。

 作者简介

季亨卡  律师

北京办公室  合伙人

业务领域：税务和财富规划, 投资并购和公司治理, 网络安全和数据保护

特色行业类别：健康与生命科学

管欣

北京办公室  公司业务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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