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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弘仁:令人亲近而又触手不及

2017-11-08 江海滨 青藤艺术


原题《走近弘仁》


知道弘仁的时候也不是很早,还是在题署屯溪“老街”的黄澍老人时雨轩里,见过他茶几上有本《弘仁画集》,当时不知道弘仁就是渐江,只记得问过黄老说是歙县的一个画家,以为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在世哪位画家新出的画集,也就没在意,略微觉得这个画家的名字不一样。

后来,涉及新安山水笔墨,渐渐了解到原来这是一位身边超脱红尘的僧人,有着不同寻常的人生艺术履途,更是新安画派八家最典型的画家。再后来,读过赵焰《徽州梦忆》中的“孤傲的渐江”,开头就是有一个人似乎一直是徽州的另类,说尽管徽州的山水美丽无比,他看起来似乎也喜欢这样的山水,却一辈子游离于山水之外,他一直忍受着思想的痛苦,也享受着思想的痛苦,在他的身体内部,不是心灵,而是千万年的琥珀。



前些日子,黄山徽州文化博物馆与故宫博物院联袂举办了“故宫藏新安画派八家书画展”,这样百年不遇的盛宴,委实给弘仁故里的艺术爱好者带来了如意甘霖。我是不能不去看看新安八家,尤其是久违的弘仁。这也是我第一次与弘仁笔墨近距离心心相印,虽然所有146件藏品都是新安画人清逸深秀的内美流露,然唯有弘仁的山水令我一见钟情。不因别的,就缘于他独特的出世,使得他的山水笔墨语言别有洞天,奇崛而富有诗意,身临其境,境由心生仿佛真可以有,但又发现现实景点中真没有,虚幻却又实在的桃源境地,真的为我们营建了美好的可以游观,可以栖居,可以品味,可以寄托的心灵家园。



不记得谁在美国博物馆见过洁癖泰斗倪瓒先生的山水,说云林的石头没有任何皴擦点染,唯有轮廓的纯粹线条的勾勒,却能感知到清凉温度和通透的明净,亦然也能体悟到它山之石的温润抑或浑厚,这是真正的大手笔大智慧,这是一般人付诸一生也未必能够做到的,这就是我心仪弘仁的地方。直到在徽州文化博物馆与弘仁初见,相看两不厌,说是爱上他也不为过。你看看,弘仁的条屏扇面册页书札还有他的石头,何止石头,那些云水那些山谷那些松泉,哪哪都充满了灵机洞明,禅意盎然,每一个构图元素都是那么古香空色,有意思的云山翰墨冰雪聪明,白云怡意、清泉洗心想来也是我与弘仁第一次约会的真实感受。



尽管弘仁的山水不一定就是写意着完全的故乡大好河山,虽然其中也没有过多炫目的色彩和人间烟火,可依旧能在他的笔墨峥嵘里寻迹到岁月静好如歌的梦笔芳华,也能感觉到他那时候的心灵旷野有多么辽阔。他的淡定,他的呼吸,他的深切,他的肺腑,他的荡气回肠。他那宠辱不惊、过尽千帆的生命,和不动声色地对生活,对世间,对万物生的无疆无量大爱,都洋溢在纯纯静静的笔底墨间,时时刻刻吟唱着云水谣,为自己也为众生赞歌。


弘仁从云林和富春山居走来,他有他自己的语言,云林的洁癖是古怪的,公望是道家晚秋的烟云供养,而弘仁是随性禅心,也有他们一脉的心手感应与造境空灵,更有他特别的人生过往。



弘仁,出家后的法号,俗名江韬,号渐江,字六奇。明万历三十八年即1610年生,清康熙二年即1664年卒,终年54岁。对于弘仁也如同弘一一样,不是本来就是弘仁弘一,也是从经过渐江而来,亦如李叔同到弘一般前尘往事。缘于近距离观摩弘仁胸中丘壑,感到身边有如此多娇的山水,何尝不进一步探寻他扣动心灵的世界?


从屯溪看过弘仁等八家展后,特意来到古徽州歙县寻觅西干山披云峰所在的渐江和尚墓。路上,边与出租车司机聊天,司机告诉我说弘仁墓知道的人并不多,真是非常有影响的艺术家,我不懂艺术,但是本地有这样的名人不知为何地方不利用这方名片做好文章,真不知他们怎么想的,只是曾经立了块碑牌略修了石栏,我说也是,这样非凡的名人在别处肯定不是这样的,不过心里也臆想:弘仁自己是不是也希望往生后的自己恰恰就是到清凉境生欢喜心呢?他生前出尘的山山水水,不正表白了他的一生心语星愿么?徽州也是一方最后不曾过度开发的人文自然风俗净土,在这个一度静美、中庸、平和、富庶的地方,也一直静静地留守着又旧又慢的时光,仿佛为做梦远航的徽州人守护着纯净的温馨和念想,谁也不曾不愿让弘仁终于从喧嚣走向宁静,再来消费他的安宁吧?



想着,司机也说别看他是一代大师高僧,起初也是不安分的革命分子呢!渐江是在他祖父那代由徽州去到杭州,他也出生在杭州,自小爱画画,幼年父亡家落只好回到徽州,担起家里重担,打柴为生维持自己和年迈母亲生活。


后据《黄山画苑论略》记载:弘仁“事孀母孝,师汪无涯受五经,乙酉自负卷轴偕其师入闽,游武夷,后依古航禅师为僧”。崇祯十来年,歙县连年兵乱灾荒。有一天,他从三十里之外负米回家,路远恐误母食,他很怨恨,曾欲投练江自杀。后来母亲走了,便不娶妻,就孑然一身。弘仁是一位有坚贞气节的爱国者。公元一六四四年,明崇祯十七年甲申,清兵占领了北平。一六四五年明唐王聿键即帝位于福州。清兵进逼徽州,血气方刚、风华正茂的渐江跟随徽州人金声和江天一参加抗清活动奋起反抗。金声和江天一兵败被杀后,渐江投奔福建崇山峻岭之间,以吃野果度日,继续从事抗清复明的斗争。唐王失败后,复明已无希望,于顺治四年即1647年他到武夷山就皈依古航禅师削发为僧。(《徽州府志》)。1650年40岁渐江返回故里,住歙县西郊披云峰下的太平兴国寺等地,其中以住五明寺的澄观轩为最久,歙县离黄山、白岳很近,他就往来其间。他的画上钤有一印“家在黄山白岳之间”,他在黄山居住很久,这时候结交了不少常到古徽州的知名人士,他们都成了他的诗友、画友、禅友。



梅花古衲是弘仁给自己取的雅号,缘于他爱梅爱在自家院前供养梅花,我不记得弘仁可否画过梅,如若由他画梅想来不逊王冕的“不要好颜色、只留清气在”吧。只是常见弘仁的山水之间总有植入萧疏孤高的“黄山松”,格外肃穆而清高,也不知道弘仁到底颜值几何,看到他的松石隐约觉着他该不是太丑的一个人,或许也如唐僧抑或玄奘般,令人亲近而又触手不及,至少不会像智永、八大、石涛那样冷漠或游移吧?可他和他的画显然也是清逸冷峻的,不仅没有好颜色,甚至都是空色的,偶尔略施淡妆,赋予欣然和暖,不至于绝缘非人间,保持守护着出入尘世的美好距离和时空,自然弘仁没有看破红尘,他的那么多用心的笔墨峥嵘岁月,正是他热爱的本真流淌,看似空无,却是丰满激情厚载。



我愿意相信他如同那些改朝换代之际的遗民逸民一样,报国无门也好,理想青云也罢,固然不是这个阶段的他们的甘心情愿,不过,渐江也正在生命抉择的历史时刻成全了弘仁,他在生命岁月的晚秋时节是在披云峰下的太平兴国寺度过的,他的隐遁不是逃避,而是深切地反观自我内心,并付诸笔墨与这个世界进行生命的永恒对话,他理解世俗的一切真善美以及对立面的存在,当然他选择了适宜自己的方式美化人生润色时代,如是方式是自我洗礼也是必然造就,让拥有弘仁的世界依然可以留给后人自然纯真的美的想象和信仰。


“披云高耸观千载沧海桑田重逢太平盛事;练水长流颂一方灵山宝地再现古刹光辉。”这是弘仁住守过的寺宇现在的廊柱上镶嵌的联墨,似乎在给我们讲述曾经的鼎盛和灵光。黄宾虹也曾辑录弘仁诗作名之为《偈外诗》,刻入其所著《渐江大师事迹佚闻》后面。他的诗颇多新意,有的表达了对故国念念不忘的感情。如:“偶将笔墨落人间,绮丽亭台乱后删。花草吴宫皆不同,独余残汁写钟山。”“敢言天地是吾师,万壑千崖独仗藜。梦想富春居士好,并无一段入藩篱。”这是说他的画以天地为师,并富有独创精神,《黄山天都峰》可以说是弘仁绘画的代表作,天都峰之险为黄山之冠。




沿着练江边的长庆寺塔,走近一家旧厂房询问看门的守护人,弘仁墓所在。他热心指点去路不远,二百米左右的披云山间,我不顾自己略微有些痛风的脚和阴雨的天,还是决意拜谒这个久违久仰的大和尚大画者。头天在古徽州留宿蓝天旅舍,也就故意询问了老乡,有的了解有的不知,有的说知道,但长这么大这么近还真没去过弘仁墓那里,都说每天都有晨练的人们喜欢往这山里跑,很多的。当我自己走访时还是觉得不可能有很多的人来这里,尽管我还不是那么早,毕竟有点偏僻也没有像样的路径,不同于公园。



一路上虽然也是曲径通幽处,还是有蕨类植物和秋叶满地,时而砖石拾阶时而路旁塌方,时而苍松翠柏时而杂树丛生,就这么简单的路还是让我辗转才找到了渐江墓碑所在,墓碑上的字样隐约凹痕走近还是很难辨认,让我路过错过又返回,从碑牌边延伸而上便是“渐江和尚墓”了,墓碣好像没有落款真不确定谁题署墓碑,字迹明朗劲健,大气古拙,隶变篆籀楷模,很有吴昌硕邓石如风范,也有黄宾虹许承尧气质,想来总得晚清民国以来大家手笔,也不知详尽了。更不知为何墓铭题刻渐江和尚而不是弘仁和尚,这有点微妙意外,想来想去也不理解是他本意还是后人有意为之,估计都不愿让他走得太远,保持与尘世的点点温情和繁华落尽的念头,取舍得失出入冷暖之间的多多少少,渐江和尚弘仁,听起来仿佛就是江韬一个人一生不一样的渐变色,那么单纯又如此丰满,深邃亦空灵。



墓前还是有清凉台般的石栏闲庭,也有几束拜谒者留着的花,我没有燃香也没有叩首,只是拍了几张墓碑近影,默默地看着这方境地,想象弘仁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与弘仁约会呓语的幻像臆境,一个人也许两个人,顿时有些许激悦感动,庆幸自己有如此殊胜荣光独享与弘仁的心空交流,时或又感到丝丝惊恐,鸟鸣山更幽,自知此时我在静静的外头,弘仁在静静的里头。恍如隔世,渴望亲近又生怕真有灵魂,弘仁如若从那头回来寻访知音知己,万一相中了我我可如何是好?毕竟,我还没有修练到那么出入凡俗,人间烟火易冷,可总有我留念的所有,除了弘仁的艺术和渐江的世界,因为我还是想多多少少地再看看。



我与弘仁近在咫尺又远隔时空,辞别弘仁和他长眠的净土,没有一步一回首,渐渐地走近又安静地走开,也不知何时再来探访这位不曾见面的乡贤,也不知他那里是否也下雪了吗?毕竟,弘仁是爱梅的,就是不清楚渐江和尚弘仁真的一直永远地不怕冷吗?我不信,也不忍心了。

石涛说:“笔墨高秀,自云林之后罕传,渐公得之一变。”

一舫沙鸥练江鸿,梅花古衲五明空。

天地吾师敢言是,清凉云林淡更浓。

虽然画儿还是那么冷冷的,尽管留给世间以清逸的暖气,我想。

 

徽州新安艺舫2017.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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