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远举:该指责的是雾霾,而非柴静的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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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央视离职后,在舆论场中一直沉寂的柴静昨日突然发声,以一部《穹顶之下》席卷公共舆论场。这段一个多小时的片子,讨论的是一个非常安全、温和、惠及所有人的话题——雾霾是什么,从哪里来,应该怎么办?柴静以个人之力,完成这样一个片子,本来是一件好事,却激起了激烈的争论。
整个片子以个人演讲穿插背景视频的方式拍摄,突出了个人的形象。虽然这并不意味着观点与论述是个人化的,但在感知上却会给观者“个人化、情绪化”的印象,更容易从情绪上使原本不喜欢她的人去放大视频的缺点,进而批评视频所持的观点与态度。
有人批评柴静,把自己女儿患上良性肿瘤归咎于雾霾是不科学的,以此进行煽情更是丧失了客观性。还有人毫不客气地说,高龄与吸烟才更有可能是真正的原因。虽然根据已有的资料,这个解释比雾霾更具合理性。但是,并不能以此否认一个母亲因为女儿患病而更加关注环保的真诚,哪怕是仅仅因为自责。无论如何,她就此更加关注雾霾,并投入个人财力、精力去发掘事实,进而惠及社会。
在之前的一则新闻中,柴静从美国返回中国后,开的是4.7升的SUV,在《穹顶之下》出来之后,有人以此批评柴柴静的高能耗生活方式,并进而认为她没有资格谈雾霾。虽然一个更低碳的柴静,无疑会增加片子的说服力,但在现实中,一个人的生活方式,更多的取决于其收入水平。
比如,一个人因为环保放弃了真皮包,转而购买一只人造革的包。但这件人造革的包却是奢侈品,其背后的设计、广告、包装、推广、宣传,都要消耗人力、电力、石油,这些都意味着碳的排放。所以,很可能比一只简单的真皮包更加不环保。
再如,一个人可能每天骑自行车上班,但他优越的上班环境却是一年四季保持冬天热得脱衣服,夏天冷得穿衣服。下班之后,他与同事去吃挪威空运过来三文鱼与法国进口的红酒。休假时,他与朋友坐着越洋飞机去南美度假,或者去攀登珠穆朗玛峰。登山虽然看似低碳,但背后的器材生产、生存保障却无一不需要能源来生产、运输,并产生碳排放。
实际上,在市场经济中,价格与碳排放量呈正相关关系,这就意味着,碳排放之争,最终会变为贫富之争,富人再无资格谈环保,只有穷人、苦行僧才能免于碳排放量的攻击。
柴静所处的阶层,已经远高于一般中国人,其所处圈子的生活水平也远高于中国人。以碳排放作为攻击点,肯定立于不败之地。但是,如果一场关于环保、关于污染的话题,变为一场碳足迹之争、甚至变为一场贫富之争,那些更富有也更具话语权的人就被迫在污染问题上失声,进而导致整个社会的损失。
实际上,合情合理的做法,不是每个人都当苦行僧,而是在原有的生活方式基础上,稍微地向环保靠近。用空调不必用手摇扇,只需调低空调;登山的不必改为跑步,只需收捡好自己的垃圾;开车大排量的不必转而骑自行车,只需不要狠狠地踩下油门。
有人将柴静的《穹顶之下》与崔永元的反转基因的纪录片相提并论。实际上,柴静采用的观点与论述,不管是北大相关专业的博士、中科院院士、加州的临床预防医学医生,还是卫生部部长、环保局局长与官员,他们要么是环保领域内的科学家,要么是正规的医疗机构人员,要么是政府监管部门的权威人士,都是可靠的、主流的信源。其给出的事实,也来自真实的现场数据采集或者权威机构与专家。
与之相比,崔永元的观点不但与全球主流科学界相悖,也与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政府机构相悖。至于崔永元宣传的找到转基因的病原体,则更是科学界的大笑话,也与新闻的专业操作不符。
还有人以批评柴静无视中国的发展必然导致的环保问题,是想让中国去工业化,降低中国人的生活水平,阻碍中国发展。
环保问题,的确是一个发展中的问题,也关系到人们的生活方式。现代工业社会依靠煤炭、石油而生存。工业革命之后,即使那些曾经处于污染最严重的国家,比如英国,人们的平均寿命也远高于工业革命之前,更何况,生活水平与工业革命前也不可同日而语。所以,某种程度上,人们选择工业而忽视环保,是一种理性的麻木。
某种程度上,今日中国的种种环保困境,正是工业革命之初人们与污染关系的再现。
河北的钢厂,排放造假的柴油车背后,的确存在成本问题,而成本的变动,也的确有可能通过提高价格而影响经济,影响到每一个人。比如,柴油车增加排放控制装置,使用更高标准的柴油都会提高运输价格,进而影响物价,让每一个消费者为此承担成本。甚至,一些企业,如果达到排污标准,则会因为成本提高而丧失竞争力,导致企业倒闭、员工失业。这些都是在现实中国中的不可承受之重。
但是,从经济学角度看,污染是一个典型的公地悲剧问题。简单地说,在这个悲剧中,人人明知处于一个相互戕害的状态,却苦于制度限制,一盘散沙无法协同一致,共同行动,相互约束。而且,正如《穹顶之下》所揭示的中石化、发改委、标准委员会之间的矛盾,污染所带来的收益,被某些受益者不正当的拿走了,然后留下雾霾。
所以,当然可以讨论中国的发展与环保之间的平衡在哪里,《穹顶之下》也并未回避这个问题。但是,一味的以环保的历史路径依赖性去无视、否定雾霾中隐藏的不公与制度性弊端,却是片面的。
毋庸讳言,柴静的《穹顶之下》,肯定存在很多资料上、观点上、乃至裁剪方式、叙述方式上的问题。这些问题都可讨论,可批评。但是,越过对这些问题的讨论,或者以这些瑕疵为理由,直接去攻击柴静本人,做诛心之说却是不公正的、不客观的。无论如何,柴静以个人之力,把雾霾又一次带入公共视野,其中,烧柴油的大货车排放性能的全行业造假问题,更是第一次进入公众视野,也很有可能被极大的改善。
就要结束这篇文章时,生出一些感叹。当下的中国是复杂的,复杂的中国是由复杂的人组成,复杂的人在不同事件中有不同利益,也会有不同的观点。如果在每一件事情保持独立思路,依据事实与逻辑选择正确的立场,那么,就很可能在这一件事情上同意一个人,而在另一件事情上却会反对他。这正是所谓的“站对,不站队”。
遗憾的是,这样做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很多时候,思维的惰性与情绪的偏见,使很多人针对一个人,比如柴静,或针对一个群体,比如公知与五毛,去选择立场,进而支持或反对这个人、这个群体的所有观点。不幸的是,这样的做法,却使中国本来已经很糟糕的公共话题讨论变得更加糟糕,让情绪与偏见掩盖住了真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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