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书架 | 马立明:美国在反抗声中建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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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政治学的维度上,有两个美国。一个是在国际关系学的角度上,作为超级大国、对国际社会有重大影响力的国家,被认为是一系列外交角力的“幕后boss”。另一个是从比较政治的角度,观察这个汇聚高度文明的社会,它被认为是幽默的、宽容的、有温度的,它尊重多元价值,尊重个人自由。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学者们认为,“高度文明”是西方民主制度的成果,但美国历史学家霍华德·津恩(Howard Zinn),就给我们一个截然不同的答案——美国并非天生如此,这种文明是后期演变出来的——通过个体的抗争逐步“雕刻”而成。
虽然美国人津津乐道于1776年《独立宣言》中体现的“美国精神”,但事实上,起草的这55人依然是享有特权的白人男性。当时,这片大陆上的人正蒙受着、或即将面对着种种苦难——印第安人遭遇杀戮和迫害,黑人即将成为奴隶,穷人的苦难也没有引起注意。
在好长一段时间以来,这依然是苦难的大陆。历史只会告诉我们关于华盛顿、杰弗逊等人的故事,而没有告诉我们,百年来,万千人为摆脱这种苦难而与这个庞大国家不断抗争。
两股力量正在奔向未来。一股是披着华丽外衣的官方正史:用所有的暴力、战争、偏见对待异见者,由少数人把持全世界的财富,由谎言家和杀人犯掌握大权。另一股看似弱小,却生机勃勃。这就是民众的历史,这是反抗的历史,是公民对武力的不服从、对种族主义的反抗,是多元文化主义和对没完没了战争日益加深的痛恨。
霍华德·津恩如此写道,当时他58岁,在波士顿大学任教。
走出大历史叙事,将视角从权贵移向平民,尤其是躲在社会边缘的群体。这是津恩的尝试。他先是写了一本《美国人民的历史》,获得了1981年国家图书奖提名。后来,在2008年,他又在这个基础上写了《我反抗——一部独特的美国史》。与前者相比,更加普及和通俗,也有更大的“野心”。
他坦承,这本书是“献给年轻的一代”,“希望他们运用自己的才干建立一个更好的世界”。
津恩在2010年与世长辞,享年88岁。去世前,他刚获得马丁·路德·金人道主义奖表彰。他出身于大萧条时代纽约的贫民窟,曾在二战参与陆军航空部队,成为B-17轰炸机的投弹员。随后,经历过美国工人运动、反战运动、种族平等运动、女权主义运动等,在风起云涌的社会运动中,他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本人还在黑人女子学院任教过7年,那曾是美国种族隔离时期的产物……
这本书中,他花了大量笔墨,描写了历史中的“失踪者”——包括在哥伦布到达美国之前的阿拉瓦克人、莫西干人、阿兹特克人;被贩卖到美国的、一度成为“自由人”后又沦为奴隶的黑人;隶属于白人男性、常被粗暴对待的女人;被强制在流水线上超时工作、后又惨遭失业的工人;战争中因宣扬“战争非法”而遭遇开除甚至逮捕的有良心的知识分子……这些人,沉没在历史中,他们没有陈述,也没有故事。他们是消失在主流叙事之外的“他者”。
在近60年来,这种启蒙进一步洗涤了美国社会,也促进了社会共识。反抗看似合理的不合理,用文明的手段抗议一切不文明。发生在阿拉巴马州的事情,无疑是一个开端。
1955年3月2日,黑人少女克劳德特·科尔文(Claudette Colvin)上了一辆公交车,她拒绝为白人让座。为此,她遭遇白人们的一致唾骂,司机也停下了车,甚至还被警察逮捕。在逮捕前,她坚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说:“我跟那位女士一样,拥有宪法赋予坐在这里的权利,这是我的合法权利”。
当时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正在积极确立全球霸权,寻思是否要与苏联打一场核战争。公交车上的这一幕,显然不会引起他的注意。但是,这确实是个历史性的时刻。不仅仅是黑人运动的开端,也是美国一系列社会运动的开端——在接下来的30年里,在反抗者、异端、少数派的推动下,这个国家文明的内核将遭遇巨大的改变……
罗布·柯克帕特里克(Rob Krikpatrick)在他的作品《革命、动乱与现代美国的诞生》(原题目为"The Year Everything Changed")中展示了1969年的多个动人的瞬间,这一年恰恰是整个“不平凡年代”的生动缩影。嬉皮士、性解放、喇叭裤运动、摩托党、和平缔造者、环保政策法案、同性恋石墙运动、印第安人对阿尔卡特拉斯岛的占领,等等,这些故事构筑了一个“现代美国”。柯克帕特里克说,美国进入了民众可以说“不”的年代。
柯克帕特里克的观点,再一次说明了“美国是被塑造的”,是亿万民众通过不断申诉、争取、抗议而获得的。
在黑人运动中,佐治亚州一个小镇的9岁男孩被逮捕,警察问他:“你叫什么名字?”男孩直视他的眼睛说回答:“自由,自由。”
反越战运动中,社会名流为了激烈的反对者,有人拒绝白宫的邀请,有人甚至在总统面前抨击战争。而一名叫丹尼尔·埃尔斯伯格的国防部官员,更是将战争的绝密历史公布于众,将五角大楼文件送给了《纽约时报》。
女权主义者将胸罩、假睫毛等她们认为象征压迫女性的东西扔进了“自由垃圾堆”里,并宣言“我们必须拒绝接受那些旧的、传统的角色和陈规陋习”,“一个女人找到自我的唯一途径,就是从事她自己的创造性工作”……
以莫霍克族青年奥克斯(Oakes)为首,78个印第安人占领了阿尔卡特拉斯岛,一个被废弃的监狱“巨石”。这些“历史的遗民”要在这个岛上建设“原住民环境研究中心”,并发出了平权宣言。
便衣警察清空了石墙酒吧,粗暴的态度引发了骚乱。人开始向警方投掷硬币,很多同性恋者来到发生地点,人群开始扩大。他们唱着《同性恋力量》之歌曲,这就是著名的“石墙运动”,美国同性恋运动的开端。
伴随着激进乐队MC5的歌曲,安阿伯参加左翼运动的青年们高喊着胡志明的名字——他们被越南战场这位魅力非凡的对手所折服。“胡,胡,胡志明……二四六八,组织起来,粉碎国家。”
社会运动的功能,是引起人们的注意,促进人们的思考。与其说是反抗,不如说是一次社会的新陈代谢,一次人性之旅。有人将它定义为“反父权运动”,或者是“反体制运动”。这次运动的高峰,就是一次漂亮的阻击——“水门事件”,媒体与舆论的精妙操作,将总统尼克松拉下了台。
纵观整个60年代的社运浪潮,有索尔·阿林斯基那样的“战术家”,有民思这样的“表演家”,有诺姆·乔姆斯基这样的“思想家”,有马丁·路德·金这样的“演说家”,这些杰出人物的存在,为美国社运赋予了传奇色彩,事实上,成千上万平民投入了这场运动,但那一刻,他们根据良知和人性作出了抉择。他们绝不平凡。
至今为止,仍有不少学者对那时代的躁动带有偏见。垮掉的一代?失去信仰的一代?歇斯底里的一代?确实,有些人一事无成,有些人成为极端主义者,有些人在通宵吸大麻、滥交之后走向了绝路,然而,更多的人依然回归到了正轨,找到了清晰的自我,成为了社会的建设者。
但是,这些运动,正是因为它关注切实的个体与欲望,捅破了道貌岸然、生硬无趣的政治语境,完成了一代人的启蒙。美国社会并没有走向混乱和无序,而是走向了新的成熟。柯克帕里斯特说,“美国的国家机器没有崩溃,反而把一个现代社会可能遭遇的问题,全部走了一个过场。”于是,一个与此前截然不同的美国就被“塑造”了出来。这种进步不仅限于美国所独有,世界上很多国家,也必然会因此而“新生”。
著名经济学家詹姆斯·布坎南(James Buchanan)点出了其中的奥秘,“确定无疑的是,人们必须坚信近代史中那个极为重要的发现——人,作为个体的人。如果我们抛弃或是忘记了这个发现,任由自己被巫婆神汉(false gods)拉上诸多通向奴役的道路中的任何一条,我们就不配活在这个世界上。”
哲人说过,“人是万物的尺度。”在个体抗争的视角中,意义大概就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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