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萱:神秘国家不丹的猜秋祭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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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丹干女儿的协助下,我穿上丝衬衫,把一块浓重色彩床单大小的手织布在身上折迭,肩膀两侧用金银钩扣上,一条长长的手织腰带固定整件未经剪裁的长裙Kira,因此需调整很久,才能看起来不颓废凌乱,最后套上织锦绸缎外套,把里面的丝衬衫整齐翻折出来,等于另类固定法,不能用任何别针,这叫犯规。最后,一条宽幅绣满吉祥图腾的肩带,侧挂上肩,就可以去附近的古寺庙参加猜秋祭典了。
(资料图:不丹的传统建筑)
不丹服饰只有男女两种,变化在编织刺绣上,平时穿与庆典穿,差异在编织的细致与材料或色彩丰富度的讲究上,多半来自从小学习的编织,或至少自己根据传统图腾设计图样。
最后,进入官府或寺庙或参与庆典,必须挂上肩带;女性肩带隐微显示出家庭背景,而男性肩带的颜色,则标示着皇家赋予的身份地位。服饰布料的选择,会让人看起来挺拔或萎靡,因此,一眼便能看出对方的大概来历,虽然彼此陌生的人,问候语第一件事情会问父亲是谁,几乎谁都沾亲带故的国度,问父亲或再追问祖父的大名,便能找到亲戚关系。
三月初春,是不丹旧都巴洛小镇(Paro)为期十天的猜秋祭典季节,明确日期,根据不丹沿袭西藏阴历而略作调整的历法,这段时间的机位与旅馆都爆满,除非是受邀贵宾,否则必须提早一年或半年前规划旅程,或者飞到印度边境再走陆路,沿途颠簸,却风光无限。
十月,则是现今旺秋王朝首都廷布(Thimphu)的猜秋祭典期。因此每年三、四、五月与九、十、十一月的庆典密集期间,被视为不丹王国的旅游旺季。
其实,就像中国西南边陲各地一样,民俗祭典的举行,是挨家挨村地轮流举办,喜马拉雅山下的不丹王国,除八月前后的雨季外,几乎年头到年尾每个月都有好几次的地方祭典,只是盛况大小略有差异,各地区祭祀的小神有所增减,而各地不同种族(约22族)服装、舞蹈以及传说故事的演绎不同,对外地人来说,差别不大,图热闹而已。
1992年初访不丹,我从台北飞印度德里,再转小飞机到边境,乘坐小巴进入边境商贸重镇喷错林(Phuntsokling),这里也是印度政府1963年拨给西藏难民的驻居地,许多国际义工的战场之一,外加尼泊尔涌进的难民,整座边城经常处于剑拔弩张的情势,筑路工人罢工,或任何一件小争执,都可能引起不大不小的械斗,丢石头砸车,抡棍棒打架,不严重,但常年不断,始终是缺乏议题时的国际新闻。
凭借一起小械斗,猜测党政边境外交,印不之间的关系风向球。若偶有枪械出现,更成为边境情势紧张的证据,几度引起国际关注,事后证实只是地方角力,但也有人认为是被官方撇清摆平了。
我自己则在多年前带领中研院几位精致农业专家前往不丹农业部交流时,恰巧遇上跟前任帅国王同班飞机,同行几位大教授亢奋不已。
这是十年未出境的旺秋国王首次出访,就让我们撞上。事后得知,印度借由流放罪犯侵蚀边境领土,制造混乱,以蚕食鲸吞邻国三不管地带,聪明的国王先礼貌性出访打招呼,再回国一举歼灭围剿了匪徒,彻底划清领土。
(资料图:小国不丹处处纵谷)
在1907年旺秋王朝真正统一不丹之前,十七世纪初由西藏逃亡至不丹的霞钟仁波切(Shabdrung Ngawang Namgyal 1594-1651)建立的宗,统治不丹地区三百年。
今天在不丹纵谷各地的政教中心Dzong,大部分由霞钟仁坡切所建,其地形皆选在河流纵谷之上的显要防守位置,如三百多年的前朝首都不拿卡宗(Punakha Dzong),且宗堡内都有瞭望守御的箭眼和垛口。
自此,号称纵谷之国的不丹,国教便为藏传佛教噶举派的竹巴支派(Drukpa Lineage)。但因第一世的霞钟往生后,被隐瞒半世纪之久,始终由当政的宗教首领与行政首相主导,鸡毛令箭地继续执政,乃至于衍生出既得利益者的复杂政治生态,导致王朝最后的终结。
我曾经在印度德里见到被放逐的第九世霞钟仁坡切(Jigme Ngawang Namgyal 1955-2003)转世,胖胖敦厚的身形,一如第一世的再版呈现,据说每一世皆如此,直接可以从独特的相貌认出,也因此很容易被找到,同时也让暗杀他的人轻松许多。
我问了一句相当不礼貌的问题:“您还要继续转世吗?这样一直逃亡下去,实在不是很好玩呢!”
看来身体状况不佳,后来证实罹患癌症的霞钟仁坡切苦笑:“转世与否,不在我的控管下,但我不希望被找到,想过一般人的生活。”每一世,都有代代沿袭的忠实拥护者,这始终摇摇欲坠的宝座,似乎让拥有者左右为难,就连投降的权利都没有。
旺秋王朝的第四任国王,娶了布拿卡(Punakha)出生的霞钟家族成员,算是不丹政治史上的大和解吧!这其中的善恶是非纠葛,远非外人所能窥视,我听过好几种版本,甚至第四任长皇后亦出专书详述自己的家族史,仍有当地人议论纷纷,各执一词。
传说中,八、九世纪时期,莲花生大士将佛法带到西藏,彼时,藏区充满着各种萨满式的苯教信仰,举凡山川大地动植物鬼神,无不膜拜。为了收服这些地方上的仙灵与牛鬼蛇神,莲师唱颂并翩翩起舞,不同的舞蹈,降服了不同的鬼神,纷纷皈依成为佛教徒,这也是宁玛派(古或旧教派)之始。
后来,莲师又从西藏转入不丹,以其神奇之舞治愈了当时的国王(位于Bumthang纵谷的小国),病愈后的奔唐国王转而弘扬佛法,莲师亦在此举办了第一届的猜秋庆典,以八种化身演示八种不同的舞蹈。
从此,不丹各地开始定期举办面具雠舞的猜秋(Tsechu 原文意为十天,藏传佛教以每月的第十天为莲师日),纪念莲师而延续传说并祈求祝福。
猜秋的节目,第一天始于地方上的历史传说,接着是黑帽击鼓舞,然后是阎王与各种愤怒尊神明以及圣贤传说的面具之舞,最后是阎王舞、纪念奔唐与莲师八种化身之舞,然后开展莲师眷属坛城的唐卡画,让所有人能观赏而得到祝福,祭典过后再收藏进地方政教中心的Dzong宗,等待来年祭典才有机会再见。
猜秋在纪念景仰莲师的同时,也是村民交际应酬甚至相亲的机会,借着同样的信仰,忏悔、清净并祈福,顺便带动各地以物易物的交易,每年最大的手工艺品与农贸市集,也在庆典上热闹进行。
我的出家朋友告诉我:“藏文的Tse是日期也是寿命,Chu 是数字的十,一开始这纪念莲师的祭典为期十天,但同时也是藏传佛教本尊大日如来的祭典,祈求家中老小长命百岁,或延长福禄寿囍一切善业的寿命。”从忏悔恶业、清净罪孽、驱逐恶灵到祈求增长善业。
一连串的活动,端视区域富庶的财务能力或季节,举办为期三至十天的祭祀,顺便借由面具舞口述地方历史与传说,让一代代人都能记住自己祖先的圣贤轶事。
公元七世纪期间,松赞干布将佛教引进不丹,并在中部的奔唐(Bunthang)与巴洛纵谷上的启秋(Kyichu)建造了最早的寺庙。这两座寺庙仍在,虽几度遇上火灾损毁,亦由太皇太后出资修复并扩建,寺院内仍收容教养着一代代出家人。
不丹王国像早期的西藏或印度,由许多部落聚集,各自为首,即便是在前朝霞钟仁坡切(Ngawang Namgyal)的治理之下,亦尚未真正统一过,如印度的大一统是由英国人来完成的,不丹旺秋王朝的统一,也因英国治理下的印度与中国领土内的西藏夹杀,而仓促完成。
区区几十万人口的国度,若非七千米喜马拉雅高峰的阻挡,这块小小香格里拉,早就不属于自己了。
经常有人问我:“不丹王国为何不开放观光?”有开放啊!比较贵而已,“每天两三百美金的最低消费,这就是封锁啊!什么时代了,还在锁国政策,永世做愚民吗?”
不丹王国是联合国会员国,有来自欧美日的通讯、水利、交通、精致农业与教育资源的援助,给钱给技术,甚至长期派驻专业人员给予技术性指导教育。
自从十九世纪初英国企图借由不丹入藏始,这小小喜马拉雅山下的国度,便再也没可能“锁国”。不到百万人口,要全面开放免费观光,无异于文化自杀,唯一的传统特色也毁了,谁还愿意千里迢迢地去旅游呢?
旺秋王朝建立之初,受制于英国,而与刚刚走向独立的印度结盟,彼此在第一时间追认对方为独立国家,至今仍维持着互相依赖的友盟关系。
有鉴于锡金几度被印度吞并的前车之鉴,不丹必须打开国门,接受来自世界各地的NGO帮助,联合国甚至在首都廷布设置办公室,不仅仅在金融、交通、教育与慈善有长期紧密的合作,尤其是在世界粮食的研究开发上,亦有多年的互助关系。
建立在专业领域上的外交,一直是最务实的友盟关系,以智慧相当的礼仪相待,似乎是骨子里的真正外交。
地小人稀的不丹,教育精英在农业,由于海拔落差大而产生的原生物种生态,是各方专业领域垂涎的资源,也因此,小小不丹,在国际农业领域的地位与资源,相当令人妒羡。很难想象,世界粮食局里,有来自不丹的官员吧!
更难想象的是,这些拿着国家与国际奖学金留学海外的精英,有九成九都返国进入国家机构服务,也因此政府官员多半同时具备扎实的国际人脉关系。即便是几位受邀进入国际NGO服务的精英们,亦从未放弃自己的国籍,异口同声地说:“退休后,一定回家,绝对不在外面多呆一天。不丹,是最好的退休养生园地。”
我问过这些已经西方洗礼的精英们:“你仍然有信仰吗?”从小到大从未错过任何一次猜秋祭典,他们的答复相当有意思:“理性上,不信!但也许早已融入基因,埋在血液里,随时随地遇上祭典,自动缴械膜拜,连想都不必多想。”
据说:“年年在莲师纪念日,按照传承礼仪,顺着唱颂舞蹈,不但有机会即身成就解脱轮回,至少,保证死后不堕入下三道。”
我自己则在亲身体验过祭典舞蹈后,想起伊斯坦堡的苏非旋转舞,在腾空跳跃回旋之间,似乎有某种神奇的凌空气流,让平时沉重的身体轻盈起来。或许,这也是一种健康的运动吧!
人体在甩脱笨重浊气之后,所谓的忏悔除障、清净罪业的感受,会非常强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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