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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伟棠:娱乐越高潮,崔健越尴尬

2015-04-07 廖伟棠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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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ID:ipress

“大家”误读崔健,崔健自己也误读着自己。作为一个先知式的诗人歌手,被孤独甚至被排拒都是正常的命运,但各鸟自有其道,何必和鱼混浴海水?


崔健在那个充斥着伪摇滚的湖南卫视舞台上,格格不入地说了好几次“摇滚”的时候,我丝毫没有怀疑他为摇滚张目的诚意,甚至他被谭维维过于倾情的歌舞映衬出一脸尴尬的时候,我依然理解为他迫不得已的牺牲。

《鱼鸟之恋》这首歌里特有的崔健式对矛盾境遇的虚无省视,他自己一顿一顿的吐字和退缩姿态很能表现,而谭维维明显只把这“之恋”窄化理解为鱼水之欢,于是她的声音越来越模拟着高潮。

但是,她越高潮,崔健越尴尬,就像歌里所唱:“我差点被你吃掉,羽毛还在你嘴里。我想要离开海水,却使不出力气。”

这鸟和鱼的明明错位又强行结合的关系,巧的不得了地,成为了崔健与综艺节目之间关系的隐喻。湖南卫视《我是歌手3》总决赛这片汪洋之海,孤独的摇滚鸟注定被“吃掉”。

谭维维又一次成功把握了观众对摇滚好奇又无知、畏惧又渴望被诱惑的心理,以不脱选秀节目必须的外露炫“技”,赢尽了眼球,使崔健数十年反复咀嚼的两性离合冲突之困、文化差异的爱恨交织,变成被欲望排斥的一丝犹豫,谁也没放在眼里。


(图为《我是歌手3》谭维维与崔健在演唱)

这一切都尽在成熟的娱乐操盘手的操控中,无论湖南卫视还是谭维维都太熟稔此道,在这演出者与观众的欲拒还迎之间,崔健显得倒像个新手。

当然,崔健也是自投罗网(还好不至于像某“歌神”的自取其辱),歌里第一句唱道:“天空太小,让我碰到了你。”就是最好的反讽,天空怎么会太小呢?天空永远比海洋要大,正如音乐永远广阔于娱乐一样,只有感到娱乐的压力的人,才会嫌自己本来据有的天空太小。

崔健一方面感到压力,一方面又依然有着自信(“我要带着你飞”),可是他看不清娱乐观众作为海洋注定要承载鱼而不是鸟——他曾经这样解释这首歌的动机:

“当我们唱这首歌时,我希望大家能创造一种气氛,就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的人,能产生一种爱心。特别是在摇滚音乐的场子里,不管我们生活在什么年代里,我们也许名声并不好,有许多人认为我们是麻烦的制造者。但是我们的音乐响起时,大家会知道,我们就像一只孤独的富有爱心的、热爱自由的鸟儿。”

对比《我是歌手3》总决赛之夜的观众反应,很明显“大家”并不知道这鸟儿的苦心,今日的观众早已没有人觉得摇滚是麻烦制造者,他们只是觉得摇滚就是汪峰的自恋或者孙楠的嚎叫。

“大家”误读崔健,崔健自己也误读着自己。作为一个先知式的诗人歌手,被孤独甚至被排拒都是正常的命运,更何况现在中国的音乐环境并非恶劣,各种音乐分流明晰,大众小众都有自己的市场,谁的天空比谁小呢?

民谣歌手如李志、周云蓬等拥有坚实的追随者,摇滚乐队如痛仰、舌头等的演出密集且爆满,实验音乐家们在国内外艺术界也有很多出版、演出的渠道,关键是受众对口,演出的和欣赏的都明白这是什么音乐、这种音乐的好处在哪里。

娱乐圈固然大,但“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水。海面像个动动荡荡的,大大的床”。既然是床,观众想看的当然就不是艺术。

崔健与谭维维演出前,被问到为什么把综艺处女演给了谭维维,崔健严肃答道:“这问题太八卦!”但是演出后,马上就有标准的娱乐型观众在贴吧上讨论起“日后崔健与谭维维在一起我一点都不意外”这样的话题了。

悲乎,崔健,曾经写“酒杯里的大海,烟盒里的云彩”的诗人,把大海与云彩又还给了酒杯和烟盒间的闲谈。鱼是吃不了鸟的,只有和海水的半推半就最终把鸟的羽毛都弄湿。

谭维维唱出鱼的告白:“我没有沉到水底,你也没有飞起。海浪给了我和你,恨的距离。” 毕竟是恨而不是爱的距离,崔健应该是个明白人,应该知道娱众对严肃艺术的敌意——同样在贴吧上,我看到不少“年轻人”一本正经地说他们不喜欢崔健“太政治了”。如果“太政治”是海浪,正是因为海浪的存在才能使鸟儿不会太亲近危险的大海。

同样是鸟的比喻,我想起另一位一点都不介意自己小众的诗人歌者宋雨喆,他在《说鸟一》里唱到:

“鸟儿不用想往哪儿飞/有时飞到悬崖边/有时飞到浪尖子上/鸟儿不用想往哪儿飞/悬崖上边采根草/浪尖子上喝口水/金顶上面歇个脚/浪荡的人头上叫一声/飞向上游的鸟在高处聚/飞向下游的鸟在低处聚/只有布谷鸟/在中间飞!”

这才是音乐家的自信,各鸟自有其道,何必和鱼混浴海水?


附:《鱼鸟之恋》歌词

天空太小,让我碰到了你。

我是空中的鸟,你是水里的鱼。

我没有把你吃掉,只是含在嘴里。

我要带着你飞,而不要你哭泣。

故事太巧,偏偏是我和你。

看看我们的身体,羽毛中的鱼。

你给我一个自由,你放我回去。

因为我离不开海水,你也离不开空气。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水。

海面像个朦朦胧胧的,大大的床。

你拉我入水,我却难以站立。

你说要用海水,清洗我的肺。

天涯海角,我只能属于你。

我是孤独的鸟,你是多情的鱼。

我差点被你吃掉,羽毛还在你嘴里。

我想要离开海水,却使不出力气。

你湿湿的身体,像条奇怪的鱼。

我在水中吻你,你却无法呼吸。

我没有沉到水底,你也没有飞起。

海浪给了我和你,恨的距离。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水。

海面像个动动荡荡的,大大的床。

你推我出水,我不愿飞起。

你说海水就是,鱼的眼泪。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水。

海面像个动动荡荡的,大大的床。

一会儿是风,一会儿是水。

海面像个动动荡荡的,大大的床。



作者:廖伟棠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香港作家,现代派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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