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专访 | 闾丘露薇:我理想中的生活
--- Tips:点击上方蓝色【大家】查看往期精彩内容 ---
问:离开媒体的这个决定,做得艰难吗?具体计划了多久?最开始触动你做出这个决定的是什么?
闾丘露薇:我第一次去考托福和GRE是在2012年,然后递了申请。自己其实很犹豫,因为不确定这个博士学位对于自己到底有怎样的好处,而且不舍得离开这个职业,这份工作,因此总是告诉身边的朋友,是老公的要求,我不得不听而已。
那一次,申请没有成功,除了考试成绩一般,材料也准备的粗糙。2014年是我第三次申请,这次打醒了精神: 重新考试,重新准备材料,尤其是写申请信的时候,事先有去做相关学校的资料搜集,不像之前,一式几份,相当偷懒。
我终于明白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偷懒,因为在申请博士的过程中,我是毫无优势的: 我当年的GPA不高,我的工作经验在学校看来是零,我的学术经验缺乏,我离开校园太久,距离硕士毕业,都已经超过15年了。
而这一次的申请,不再是别人的要求,而是我自己想要这个机会,我明白了读书对自己的好处,也彻底舍得了这份职业和工作。
面试的时候,有教授觉得奇怪,为何有这样的一份工作和职业成就,要离开这一行,要离开热火朝天的中国。我告诉对方,我倒不是这样想,只不过觉得自己缺乏了能量,需要暂时离开去充电而已。我的学习和研究方向,依然会和中国,和媒体有关,所以,真的称不上离开。
我是今年二月份提出辞职,因为根据合约,必须提前三个月通知。在过去的三个月的时间里面,知道我要走的人不多,我也如常工作,心情没有觉得特别。
问: 在20年的新闻生涯中,你最满意的是什么,最大的遗憾是什么?
闾丘露薇:我要感谢凤凰卫视提供的平台,让我有机会采访国际和国内重要事件,也让我有机会从事幕前的不同工作。
(1992年,闾丘露薇大学毕业照<左>;2015年闾丘露薇在凤凰卫视最后一期节目做完后,与同事合影<右>,作者供图)
记者,主持人,评论员,可以有机会设计和运作电视新闻栏目,当然还有新闻部的日常管理工作。虽然这几个角色,相互之间有冲突,或者说专业要求不同,但是我还算把握的不错。至于遗憾,那就是有些不应该遗漏的新闻,我没有机会采访,也没有机会评论。
问: 有人给你贴过“公知”的标签,也有人贴过“理中客”的标签,你会接受这种标签化评判吗?
闾丘露薇:贴标签是别人的事情,我不可能给自己贴标签。如果自己给自己贴标签,除非是一种自我形象设计的需求,试图营造一个自己想要给公众的公众形象。我从来没有这样的需求,我只是一直在做我想做的事情。
问: 在你的告别文章后面,有一条媒体人的留言说“她已上岸,我们还在挣扎”,现在,可以说是中国媒体最难的时候,许多人因为各种理由而离开,你如何看待这种形势?媒体向前走的困境,是影响你做出决定的因素之一吗?
闾丘露薇:正是因为每个人都有离开的不同理由,所以我无法去评说他人,我只能讲讲我自己。我做媒体,是因为我喜欢这个职业,是因为自己擅长,也是让自己觉得人生有意义的来源。我在凤凰卫视工作了18年,是因为觉得,环顾华文媒体,这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所谓适合,就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是现在,我能做的都已经做过了,我想做的,做不到的越来越多。既然这样,我需要寻找一个更好的地方,去做我想做的事情。这个地方在哪里,现在我没有看到,也许是因为自己的能力有限,无法去发现,甚至是创造一个这样的地方,因此去学习,对我来说是最佳选择,我不想浪费时间。
很多同行创业,做自媒体,做的风生水起,意气奋发,这是因为他们找到了,但是我必须承认,至少目前,对于这些,我没有兴趣,因为这不能让我获得那种觉得生命有意义的感觉。
所以我选择一个比较保守的方法,增值,未来总是有用处的。能力大一些,视野应该会宽一些,那个时候,相信会看到现在还看不到的东西。
问: 在告别文章的末尾,你用了大段篇幅去澄清一些误解,这种误解或指责,是否会影响到你的工作情绪?那种不被理解甚至被曲解的处境,那些网络上的语言暴力,曾经让你对公共舆论环境失望吗?
闾丘露薇:一些朋友觉得,澄清没有必要,一来显得不够心胸宽广,二来不想听的,自然听不进去。
我不是这样想。
只要有一个原本有误解的人听进去了,那这些文字就值得了,我的原则一向是:我把我能够做到的都做完,我尽力了,如果没有效果,我不会在意。
误解和指责,对我工作情绪不会有影响,但是对我的工作环境一定会有,因为别人对我的职责,会连带到我的雇主,而这是我不喜欢看到,但又无法避免的。而如果把这种误解和指责只是单纯的看成市场的力量,事情倒也简单,但是事实上,最后会有权力的手出现,于是,压力就更大了。
对于网络上的语言暴力,我记得很久以前就写过文章,混网络久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我也会删除评论,尤其是那些一看就是特意来攻击的账号,当然还有粗口。
以前我不会,这是最近的事情,因为我觉得,如果有一方是被刻意纵容的,那显然就是一种不公平,在我的地盘上,我当然不会纵容。会因此对公共舆论失望吗?不会,因为展现在眼前的并不是真实的公众舆论。
问: 从媒体人到学者的身份转变,对于您在公共事件上的发言是否会有影响?如果有,变化会是什么?
(闾丘露薇在凤凰卫视的最后一期节目截图,作者供图)
闾丘露薇:其实没有影响吧。任何人都可以对公共事件发言,只不过如果正好是学者的研究领域,那就应该利用自己的学识,谈的更加深入一些,不仅仅批评,最好还能在指出问题后,提出可行建议和方法。而如果不是自己的研究领域,作为一个公民,发表看法,本身就是公民责任心的体现。
如果说变化,那就是未来可能不会像现在,因为工作的关系,会关注各类新闻,未来的主业是课堂学习,对于公共事件的关注不会那么多,至少不会那么迅速了吧。
问: 在文章留言里看到,很多人是因为看到了你的事迹,才选择了媒体这个行业,在你离开之前,如果有机会面对他们,你会对他们说什么?你觉得作为媒体人最宝贵的品质是什么?
闾丘露薇:我离开,是因为身边太多人,在做和我一样的事情,很多做的比我还要出色,但是我却无法从中学到新的东西了。
如果你只是刚刚开始,或者你还没有我这样的感觉,那就值得继续下去,因为对这个职业,包括人生的体悟,是需要花费自己的人生的,不能着急。
媒体人这个称谓涵盖很宽,我只能说作为新闻人: 对事实负责。
问: 在离开媒体之后的求学生涯,有给自己设定过什么目标吗?有很多人问到你具体到哪个学校学什么专业,这个方便透露吗?
闾丘露薇:我八月份就会开始在宾州州立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开始博士课程。我的目标很简单,用三年时间完成博士课程。但这对我来说,压力很大,因为毕竟离开校园太久,并不是靠决心就能做到。
问: 最近,女权主义的话题讨论很热烈,作为一名成功的女性,你怎么看待女性在社会中的处境?女性的身份,对你今天的成就是否形成过阻碍?
闾丘露薇:女权问题,其实是人权问题的一部分,从美国女演员要求同工同酬,到中国的女学生反公车骚扰,可以看到性别平等问题存在于不同国家和地区。
在香港,有反性别歧视条例,在台湾,有法例保障女性生育后的就业权利,但是在大陆,反家暴立法还在进行中,对于性骚扰这个问题,在社会中并不是一个大众化的话题。
说到我的女性身份,我倒想说说那些网络上的谩骂,很多就是极度歧视和侮辱女性的语言,或许正好证明,女权主义在中国大陆的必要性。
问: 告别了媒体人的身份,你接下来期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你说老师可能是未来的选项之一。你希望成为什么样的老师?
闾丘露薇:我一直希望成为一个独立的,不依附某个商业机构或者政治权力的人,因为对我来说,生命的终极意义在于自由和尊严。
我已经在香港的浸会大学教了七年书,我觉得我是一个负责任的老师,也是对学生有点要求和期待的老师,但是我希望自己能够做的更好,所以去读博士,也是一种对未来的学生的交代。
如果我毕业后继续教书,不管是兼职还是全职,我希望我是一个具备资格的老师。
问: 有人留言说,怀念当年的一五一十部落,这个平台的创办和消失,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闾丘露薇:意味着我需要思考可以再做点什么呢?既然这个方式已经无法继续,那我需要提升能力,想新的途径。
问: 你有一个个人的微信公众号(微言送听,ID:talkerose),你对这个公众号的定位是什么?你觉得个人媒体在未来的发展前景如何?
闾丘露薇:其实我之前有一个,收听的人数比现在多得多。我还没有想过定位问题,目前就是在分享我的读书笔记,我正在透过网络上耶鲁大学的一门政治哲学公开课,从阅读柏拉图开始。
虽然我是复旦哲学系的,但是那个时候的教学,很少提倡阅读原著,虽然自己读了一些,但是并不系统。
个人媒体,除了新闻时政,其他都是有机会的吧。
问: 最后,请描绘一个你理想中的未来生活状态~~
闾丘露薇:教教书,做做想做的节目,自由地思想和写字,和朋友吃吃喝喝打发时间,和老公一起慢慢变老。
【作者文章推荐】
更多作者文章,请在对话界面输入“@作者名”调取。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作者更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