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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首归来是假的,每个人心底都有魔鬼才是真的

2016-04-20 吴强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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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部电影的着墨之处其实落在希特勒的复活之后,一个排外的民粹主义者如何利用电视媒体和新媒体重新赢得公众支持,仿佛美国川普,或者德国1933年的再现。


当中国跻身世界最大电影市场、娱乐界都在谈论IP电影的时候,中国的一小部分网民们却在A、B站上笑疯了一部叫《元首归来》的片子。该片以69岁自杀身亡的希特勒为主角,虚构了一个他在2015年的柏林就地复活的故事。希特勒重新进入德国的公众生活,然后,仿佛1933年前夜的再现,或者另一个川普,引发德国社会的巨大震荡,在细思极恐中结束了。


这部颇有纪录片风格或者低成本电影风格的片子,其实也是一部IP电影。原型小说《Es ist wieder da》自2012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上现身后,便冲上《明镜》周刊虚构类畅销书排行榜的第一名,并且维持了20周之久。截至改编电影上映前,已经售出两百万本,和30万套有声版。有声版的朗读者正是扮演MyTV副主编的演员Herbst。这部电影也由制作方发行了37种语言的官方翻译版,在全世界发行,可谓针对德国现实政治和政策思考的一部最为有力的说明。



▲ Es ist wieder da/ Timur Vermes/ Eichborn Verlag/ 2012


毕竟,大概没有什么比以阿道夫·希特勒这个20世纪最重要的历史人物为原型、将一个曾经的宏大政治或者历史罪恶代入现实场景更激动人心了。它不仅仅是再现,还是一群媒体工作者或者德国知识界的表演性行动,或许能够帮助我们重新理解政治作为剧场,也是我们可能真正理解现实政治的契机。


更有趣的,这部电影冲破了政治禁忌:不是关于希特勒影像的禁忌,前些年一部根据希特勒生前秘书荣格女士日记改编的《地堡》,再现了希特勒自杀前的十二天,一度轰动影坛,而是以接近纪录片的方式再现德国公众对难民问题的不满、对希特勒的潜在拥护心理,对着镜头大声说出了“我们为什么不能说?”连新纳粹政党NPD也少有地进入了电影,甚至路人(当然也是演员扮演的)向希特勒致敬行纳粹礼的画面也出现了。以种种直接的政治不正确作为喜剧题材,不能不说《元首归来》超越了历史性题材的《地堡》类、或者卓别林式《大独裁者》的嘲讽电影,也大大超越了《刺杀金正恩》(The Interview)或者《独裁者》(Dictator),更像是著名喜剧片《Borat》的翻版。


2006年20世纪福克斯公司制作的《Borat》,以一个虚构的哈萨克斯坦记者在美国旅行的喜剧故事,以反犹主义、反吉普赛主义、男性至上主义等等政治不正确的话题和情节无情嘲讽了美国社会。这部《元首归来》,也是打破各种政治不正确的政治禁忌,借普通德国人之口,说出了通常不说或者只在极其私下场合才会说出的感受,特别是那些对外国移民、难民的厌恶,再恰好不过切合了当下的德国难民危机。


笔者今年二月在德国度假期间,住所附近就是一处新建的难民营帐篷。帐篷形制和材料酷似安联体育场的外饰,只是规模小很多,外观如一个切了一半的蛋壳倒扣在居民区附近的公园草地上。一个帐篷就是一座难民营,里面再分隔为许多单间,总共可容纳约200-300人,星星点点地分布在德国各处,通常在城郊的草地上。与难民营附近的朋友聊天,每次总离不开这个问题,他们担心自己的孩子安全,不再敢让孩子晚间单独外出,有的已经开始接送孩子的上下学。至于传说中幼儿园的餐食可能不再有猪肉了,更是说来义愤填膺。我倒是在附近公交车站和超市常见到这些新难民,他们有的很好辨认,服装跟当地土耳其人近似,女性戴头巾,不会说德语。其中也有风度很好的新难民,能够说英语,服装像是从廉价的ALDI超市购得。



▲ 柏林的充气式难民营


这或许正是《元首归来》的小说和电影在德国大卖的原因。2015年随着叙利亚难民危机加剧,每天都有数千难民涌入德国,高峰期每日规模达到2-3万,迄今总数超过一百万。分散安置的难民营遍布德国各地,除了新建临时难民营,还有许多宾馆、学生宿舍被腾出来,以至于各地负责流浪和贫民福利的社会局都在抱怨,一些原本可以栖身福利房的穷人不得不重新流落街头。一位不久前来访的德国友人也在担心,她的女儿每天上学路上都要经过一座旧的学生宿舍楼,那座楼已经被改成难民营了,也意味着当地大学生宿舍又变得紧张了。从东部还传来消息,一些难民甚至纵火焚烧临时难民营,只为得到永久住房。


与此同时,难民营内外正在爆发越来越多的冲突。新年前夜科隆火车站发生了多名当地女性被年轻男性难民骚扰的事件。多处难民营发生志愿者被难民强奸的案件,维持秩序的女警也常常受到羞辱和攻击,以至于新的难民手册上着重强调了难民必须遵守德国的性别平等原则,从头学习尊重女性和女警。


坚持反移民的新纳粹,自然居于这一冲突的焦点,他们常常比媒体更早地注意到难民的存在,并且发起攻击,影响公众认知。还在2014年,针对难民的攻击分子就超过150起,是2013年的三倍。在难民大举涌入的2015年,他们发起了159起针对难民营或难民中心的攻击,大部分是纵火。这一手法和1900年的义和团颇为相似,区别在于他们拥有新纳粹政党国家民主党(NPD)和反对庇护难民的新政党德国另类选择(AfD)。后者是一个2013年才成立的新党,尽管反对暴力,却代表了相当程度上德国民众不满现行容留难民政策的想法,并在今年3月13日三个州的州议会选举中大胜,分别赢得一个第二和两个第三党的席次。几乎同时,德国联邦参院在3月初向宪法法院提起了要求禁止NPD的诉讼,在难民问题激化的现实政治气氛下,限制新纳粹势力再次进入到德国到焦点政治议题中


这正是《元首归来》上映前后的时代背景。不过,公众的排外以及新纳粹并不是《元首归来》的主旋律,至多只是那些眼花缭乱的表象。这部电影的着墨之处其实落在希特勒的复活之后,一个排外的民粹主义者如何利用电视媒体和新媒体重新赢得公众支持,仿佛美国川普,或者德国1933年的再现。


自然,相比川普,片中的希特勒,尽管仍然操持着可笑过时的南部山区口音,却仍然保持着一位擅长公共演讲的政治家形象,语辞直击人心,极有煽动力。而且从一进入现代生活开始就意识到了电视和互联网的威力,善于学习,而不止会敲回车键,极富政治传播大师的风范,几乎就是美国此刻正风云大选的共和党候选人川普的翻版,但是更冷静。这正是当下世界政治舞台的一大盛景:善于利用大众媒体和新媒体的新政客们,往往善于利用粗鄙语言和常人方法论,不在乎其中的逻辑和常识错误,以最直接粗暴的民粹主义判断,吸引大众的关注,造成政治舆论和选战的极化主义浪潮,让大众在连绵不断打破政治正确的快感中倒向政客。


这一政治洗脑术或者对极化政治的玩弄,从墨索里尼时代就开始了,被希特勒发扬光大,而今在贝卢斯科尼、川普手上更操弄娴熟。当然,这一清单还包括阿根廷历史上的庇隆、委内瑞拉的查韦斯、俄罗斯的普京,和今天从极化政治-新民粹主义受益的印度总理莫迪。辅以各式各样的媒体专家或者互联网专家,media/internet savvy,如片中MyTV的两位男女主编Bellini和Sensenbrink,以及男主角——自由记者萨瓦茨基,如小戈培尔一般,就能够从一部短视频开始,一小段政治混音的加工,获得百万点击,然后再推向电视媒体最终整个公众社会。最近几年,几乎每次美国选举都伴随着类似的政治混音的传播现象,中国互联网空间里也有Papi酱这样的网络视频红人而吸引管制者的关心。


然后,看似已经坚固的成熟民主似乎一夜之间变得那么脆弱、可疑,那些似乎已经被后现代所忽略的现代性问题,如民族国家和超国家、排外反犹和融合平等、制造共识和宣传洗脑、贫困和富裕、阶级和宗教差异等等,在川普式的粗鄙语言操弄下,连卡普兰都要撰文担心起美国的民主。也许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希特勒的复活,不同于耶稣基督的复活,而更像是一个现代主义的担忧,如《卡拉马佐夫兄弟》所描绘的,每个人的心底都隐藏着魔鬼。片中主角萨瓦茨基在结尾,表演的片场,便如此这般地以硅胶面具扮演的方式出现了两个。


他,希特勒,或者这部电影,就这样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虚构方式,击破所有的后现代、超国家和民主幻觉,提醒观众,仍然要勇于面对现代性最基本的问题。那并不是一个恶魔的死亡就能解决的,而是需要持久的记忆,如电影当中Kromeier的老奶奶,惊醒地喊出,我还记得!那是人民的分布式心理建构和记忆,包括《1984》或者《元首归来》的政治虚构,才可能真正抵抗邪恶的复苏。


(本文原标题:《“元首回来了”,怎么办?》)



作者:吴强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主要关心欧洲、东南亚和中国的社会运动及新媒体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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