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宇宏：人徒手打死老虎这件事，连常识关都过不了

文 | 段宇宏

狮与虎，陆地上异常凶猛的哺乳动物，它们外型健美，仪态威严，有王者风范，所以也成为权力与地位的象征，很多王族和贵族喜欢将狮虎形象作为家族或个人徽章的主图案。

两种王者大猫的粉丝甚众，遍布全球，百度贴吧就有“狮吧”和“虎吧”，据说两个贴吧之间的关系远比中日关系紧张，因长期争执狮与虎谁更厉害而掀起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不管怎么说，人类既恐惧狮虎又祟拜它们的力量，能够力搏狮虎者必定被尊为英雄，连段子都那么尊祟狮虎。

某原始部族推举酋长有三个标准：一要豪爽大方，二要勇猛善战，三要具备超强忍耐力。因此参与竞逐酋长之位的部落武士要经三关考验——第一须有海量，喝一坛子酒；第二得去拔掉洞中老虎的一颗牙齿；第三要与部落中最丑的女子亲热。

大多数武士第二关就栽了，部族中最强壮的武士豪饮之后走进山洞，大家充满期待，洞内传来经久不息的吼叫厮打声，最终这位武士晃晃悠悠走出洞口，人们狂呼口号。明显他喝高了，激动地大喊：“我终于完成第二关了，接下来我得去拔掉那位姑娘的牙齿！”

这位部族勇士最后能否当上酋长不得而知，但他已经够威武了，比他更加神勇的大有人在，那就是武松老师，喝高之后赤手空拳打死一只大猫。

武松打虎的故事脍炙人口，直看得人血脉偾张，经过《水浒传》传播早已家喻户晓。打虎英雄武二郎的传奇，今天还衍生出了相关的文化和旅游产业，当然这个从搞活经济角度亦无可厚非。

有人会说，那是小说虚构的情节，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其实讨论是非常激烈的，关于武松是否真有其人，打虎事迹是否为真，文化界一直有争论。

自从金庸小说流行于世后，可能除明教、星宿派之外，书中各种“名门正派”在当代基本都已涌现于江湖。连降龙十八掌、一阳指都有人在习练呢，还有人认为在深山野林里生活着不知名的绝顶超能高手。至于这些高人如何在封闭情况下解决衣食问题，满足营养需要，又如何在野外以求生为主的环境中，腾出大量时间修炼外功与内力，你别问我啊！

所以讨论武松打虎自不必奇怪了。

质疑者认为，小说中武松打虎的地点是平原地区，与之毗邻的东部山区有黄河阻隔，何来“大虫”。赞同者说，当年那里曾经林木繁茂，有落单老虎跑到这里玩耍实为正常现象。

先来简单温习一下《水浒传》里武松打虎的过程：

“武松在过景阳冈前进了一家饭馆就餐，那家馆子卖一种烈酒，称为‘三碗不过冈’，但武二郎执意连干十八碗，随后不顾店家警告悍然过冈。走到半道，看到阳谷县公安部门的告示，他才信有虎，虽然有所犹豫但仍决定过冈。武松起初是有武器的，带着一根梢棒。他遭遇老虎时，梢棒打在枯树上被折成两半，躲过了老虎几次扑击，最后他将老虎按在地上，用武氏铁拳将其击毙。”

赞同者辩称，武松几次躲过老虎扑击，消耗了老虎的体力，后来将大猫按在地上暴打，是非常可能的。人饮酒后，反应力和灵敏度都会骤降，醉汉脾气虽大，在斗殴中却很容易被撂翻，正是这个原因。赞同者说，武松虽然喝高了，但《水浒传》里已解释，他被老虎把酒吓醒，所以恢复了正常能力也是可能的。

人能躲过老虎几次扑击，这肯定不是地球人，而是奥特曼；如果老虎扑你几次都不成功，那这肯定是猪，而且是家猪。

另一种说法称，武松的原型其实是《水浒传》作者施耐庵的好友卞元亨，今江苏盐城便仓人，早年追随过张士诚，曾经一脚踢死过老虎，施耐庵就把卞的故事套在武松身上，改成了铁拳毙虎。百度老虎贴吧有义士对这样的故事非常愤慨，宣称卞无非是打死了一个叫蔡虎的人。

纠结于说不清道不明的小说细节毫无意义，关键得从常识角度弄清问题，一枚成年健壮男子是否能赤手空拳打赢一只老虎（或狮子），当然病老虎、小老虎和死老虎除外。

近代老虎有九个亚种，有三种已经灭绝，尚存六个亚种。传统说法认为体型最大的是东北虎（也叫西伯利亚虎），其次为孟加拉虎，美国的老虎研究者雷纳德·蒂尔森说，据近年对东北虎的观测数据显示，目前东北虎与孟加拉虎的平均体型已相差不大。东北虎和孟加拉虎成年雄性体重通常在180公斤至300公斤，生活在热带的印支虎与苏门答腊虎体型最小，成年雄性100公斤至140公斤左右。

老虎身长数据最缺精准，一方面全球狩猎者在上报数据时夸大猎物的身长和体重以炫耀自己威猛，另一方面老虎各亚种间的差异大过狮子，各观测团队又因测量方法不一，造成数据混乱——有算头身的，有算头身尾的，有算前后爪距离的，甚至表述数据时常常不加以说明，但成年雄性老虎头身长度从170厘米至230厘米比较常见。（以上据《Tigers of the World. The Science, Politics, and Conservation of Panthera tigris》，Ronald Tilson；《Panthera tigris》，Vratislav Mazak ）狮子平均体重低于老虎，但成年雄性也有140至180公斤。

▲ 两位身材高大健壮的饲养员与大猫的近距离比较

以成年男性的平均数据为例，中国目前平均身高167厘米，平均体重66.2公斤；日本170.7厘米，66.4公斤；美国176.3厘米，88.3公斤；号称巨人之国的荷兰183.8厘米，84公斤。要注意，现代人的平均身高、体重、力量已经远远超过古代祖先。

即便取保守的狮虎平均数据，人类与它们在体格上仍有巨大差距。体重、力量、速度以及搏击能力，人类中有极其突出的个体，如世界重量级职业拳王泰森，身高178厘米，体重100公斤，但他与狮虎相较并不占优势。

▲ 人的手和脑袋，与狮虎爪子的比较图

人的脸与老虎的脸搁一块，那叫脸，老虎的叫“脸盆”；嘴巴再大的人，用手把嘴撑大一倍，跟老虎的比也是樱桃小嘴。狮虎皆有锋利如刀的牙齿，老虎的咬合力能达到450公斤，它们伸出爪子拍击时常可打碎动物头骨，对脆弱的人类更为致命。2013年3月，美国加利福尼亚动物园，一位女性志愿者正打扫卫生，被一头5岁狮子从背后用爪子拍击，该女士因颈椎碎断而身亡。

如果人的速度足够敏捷，是否能躲得过老虎的扑击？答案恐怕令人绝望。

▲ 印度新德里动物，2014年一位男子酒醉跌进虎园，被里面的孟加拉白虎咬死。人的体格在大猫面前显得多么的弱不禁风。

陆地上奔跑速度最快的动物是猎豹，时速110至120公里，目前测量的猎豹百米速度在5.95秒。老虎奔跑速度不及猎豹，时速为45至65公里，但已把人类速度极限甩在后面，老虎百米内的速度达到7至9秒不成问题。

越靠近现代社会，人类的奔跑速度越快，这是因为营养导致体格增进，科学训练兴起，在体育产业化背景下出现了专业田径运动员，不断向极限挑战。

美国运动员杰西·欧文斯1936年在柏林奥运会创下10.2秒的百米世界纪录，保持了20年之久。当代世界第一飞人，牙买加运动员博尔特2009年在柏林创造百米9.58秒纪录，迄今无人能破。2015年5月，中国选手苏炳添在国际赛事上跑出9.99秒成绩，成为第一个破10秒的中国人以及黄种人。

地球上跑百米能破10秒的人用指头可以数清楚，他们已是人类顶级专业选手，绝大部分人跟他们比就是龟速。按10秒来计，人类顶尖跑手理论上的极限时速也就36公里。

当然，大猫们为了保存体力，不会长时间远途奔跑，这是生存策略，它们会潜伏至近处，突然向猎物发起攻击。大猫就算以博尔特的速度在近距离内发起攻击，同样是瞬间即至的闪电速度，野兔野鹿也许有机会躲过，但人能躲过的机率可忽略不计。

可能很多人没见识过猫咪进入狂怒状态是什么样子，被它攻击的人只会看到身边划过一道道闪电，随后身上留下一条条带血爪印。一个成年人赤手空拳与暴怒的小家猫对峙，在“飞猫流星爪”面前也讨不到多少便宜，如果碰到大猫，简直不敢想象，人无非是一块小鲜肉而已。有机会可到笼子近处聆听大猫的吼叫，先试试两腿会不会发软。

那么人到底能不能跟狮虎一斗呢？若能正确使用热兵器（如枪），任何人都可以轻松战胜一只甚至几只狮虎，这个无须讨论。

▲ 古罗马斗兽士斗兽的场面

古代罗马确有跟野兽搏斗的人，这类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自愿报名去参加专业斗兽训练，从事相关娱乐表演的“斗兽士”；另一类叫作“被兽决者”，何为兽决，脑补一下“犬决”和“炮决”，意即用野兽来处决的人，他们通常是犯下重罪的罗马公民或奴隶。

斗兽或兽决中使用过狮、虎、熊、豹，但多数时间使用狮子。角斗士对于报名充当斗兽士非常踊跃，缘于大众狂热祟拜可力搏猛兽的勇士，斗兽表演能获取更丰厚的荣誉和金钱回报。

其实大众被斗兽的表象迷惑了，误以为非常危险。斗兽士身着齐腰短衣上场，手持矛或剑，场内一般有球形铁笼子可供临时躲避，他们也是团队作战，常有一两个猎手在旁边帮忙。经过专业训练的斗兽士，有武器有防护并有帮手，可怜的草原之王反而成为弱势一方，基本没有胜算。

恰恰人与人的角斗更加危险，角斗士之间常要决出生死，伤亡率远超斗兽士。斗兽表演对人的风险小、回报高，这也是角斗士对报名充当斗兽士趋之若鹜的重要原因。斗兽主要给罗马公民提供娱乐，必须具备可观赏性，斗兽士既不能装备太过精良，也不能赤手空拳上场，这样就丧失了娱乐性，变成毫无悬念的屠狮或兽决。

被兽决者只能赤手空拳进入场地，理论上说，若出场的第一只狮子发生意外，未能完成“执法”任务，会放出第二只。尽管被兽决者中不乏孔武有力的猛士，他们也会拼死搏杀，但放第二只狮子的情况几乎没有出现过，反倒是一只狮子能轻松兽决掉好几个犯人。古罗马著名政治家西塞罗曾提及，有一只狮子单独兽决了200多名犯人。

两种情况下人类兴许可以赤手空拳战胜狮虎：第一、学会凌波微步和降龙十八掌等神功；第二、修炼出这位印度大哥的武艺，甚至可以战胜十只会使用热兵器的狮虎。

▲这位印度大哥能赤手空拳战胜十只持枪老虎

人类近几万年爬到地球食物链的最顶端，主要依靠智力而非体力。对大猫而言人类才是最恐怖的敌人，人类扩张导致它们栖息地缩小，捕杀使它们种群数量骤减，已沦落到濒临灭绝境地，拥有高智能的人类哪还需要用赤手空拳的打虎牛皮来证明自己威武。

现代人类应该热爱大猫和保护大猫，认知自己在体能上的弱势，与它们谨慎保持距离，了解自己在智力上的优势，为它们能继续生存下去做点贡献。

【注】本文原标题为《人能不能跟虎斗：武松打虎的故事靠谱吗？》

【作者简介】

段宇宏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凤凰周刊》主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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