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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念萱:被教育翻转的部落孩子人生

2016-08-25 陈念萱 大家



文 | 陈念萱


“将来长大想做什么?”“考上大学,从事教育工作,回到部落帮忙校长教育村里的人。”“学医,可以回来给族人治病。”“学法律,以后我们就不会被欺骗。”真的吗?有多少人走出大山里的部落后又心甘情愿地回来?像布农族出身的马彼得校长那样,从事教育工作三十年,无怨无悔?

什么样的价值观,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返乡帮助族人?

山里的孩子,自小二到小六,参加合唱团后,第一次离开部落看见海,走小三通从金门到厦门,然后首度坐飞机去上海,参加世博台湾馆开馆演唱。这条路线的安排,是让孩子们既坐上船也搭上飞机,一途两经历。


这段路程,小孩50人与义工30人,皆大欢喜地浩浩荡荡,没有出任何意外,孩子们沿途都非常守规矩地珍惜难得的旅程,演出期间,照样定时写作业,他们多半来自布农族,也有其他少数族群甚至半汉族混血,只要是在信义乡,不分族群都能参加原声合唱团。

然后,孩子们去了美国的洛杉矶、旧金山以及日本东京,去年到欧洲巡回演出,今年七月从美西到美东与美南共七个城市,场场爆满,甚至必须增加临时座位。


许多现场观众纷纷抹泪表示:“好久没有听到这么纯净的声音,太美了!简直让人无法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干净的声音。”当孩子们在公演后,走进医院甚至警察局,随机演唱慰问走动的人们,无论是否听懂了歌词,纷纷讶异地绽放了温柔的笑容,立即问明白,这群孩子来自台湾。


合唱团在表演中


“老师!您退休以后,无论做什么,我们都追随您,出钱出力。”一大群事业有成的学生们表示力挺到底。两位建国中学资优班老师,阿贯与蓝蔚,放弃自己的本名,接受布农族长老命名,从此加入玉山脚下多灾多难的信义乡布农族部落,她们说:“汉人太坏了,我们来弥补罪孽。”


每次上山听到淳朴的原住民如何被骗取了土地与劳力,两位退休的老师便咬牙切齿:“他们的智商不比汉人低,只是缺乏资源而已,我们要把山下的教育资源搬来,看看到底谁更聪明。”

台湾原声教育协会成立八年来,原声童声合唱团,远征厦门、上海、旧金山、洛杉矶、维也纳、布拉格,演唱的曲目来自四面八方,语言涉及中文、布农族、阿美族、客家、英语、德语、祖鲁族语,无论走到哪里,与当地交流的最好方式,便是接受挑战,演唱主客双方各自的选曲。

当然,合唱团只是教育的手段之一。当我们的孩子在厦门或上海与当地小学交流时,餐餐安静就食,自动自发地收拾桌椅,做好垃圾分类并整齐放置餐具,即便是在大型的餐馆也一样,餐后立即整理干净,绝不遗留杯盘狼藉的现场。沿途接待方的义工们纷纷表示,孩子们教得太好了。

美侨观众们忍不住询问:“这么小的孩子,怎能把英文歌唱得如此标准?同时还要唱自己族语、闽南语甚至其他国家的语言?”此时此刻,最得意的莫过于来自建中的两位老师。有用心教学又专业的老师们,就能教出有水平的孩子。其实,那么专业的歌声,孩子们只有周末练唱三小时,其他时间,都在补修外语、数学、生物等难度较高的课程,师资,则多半是具备专业的义工。

我们主张菁英教育,提供舞台建立自信,从而提升孩子们学习的动力与能力,再反馈给家人与族人,这才是原声合唱团真正的目的。原声的终极目标是消灭原声,将来原声培育出来的孩子足以自立自强而成就自己帮助别人,那么,原声便可以消失了。

马彼得校长曾表示,愿意待在部落里从事基础教育工作,正因为自己的布农族身份,在汉人族群里受教育期间的种种自卑与屈辱,才能感同身受地回到部落里帮助族人。


马彼得校长


除了在基础教育培养未来的菁英,马校长甚至突发臆想,把外面世界的音乐带上山,让族人也能欣赏来自四面八方的音乐响宴。于是,一届届的玉山星空音乐会,从两百逐年增加为三千人的观众,信义乡以及闻声而至的外地人都参与了盛会,演出者的知名度亦随之水涨船高。

还记得第一场音乐会,马校长非常紧张,既害怕学生的家长不愿意参与,又担心爱喝酒的族人来闹场。未料,不但吸引越来越多的在地原住民参与,连平时日日醉倒路旁的族人,都穿得整整齐齐地溜进来专注地聆听。一开始,他们会害羞地表示听不懂,后来,会说:“很不一样但是很好听。”再后来,从他们享受的表情上,人人都找到了音乐的共同语言。

很难相信,原声合唱团的指挥马彼得,原本是体育老师,根本看不懂乐谱,为了组织合唱团,硬着头皮学指挥,且收集部落失传的传统乐曲,再寻求外地的专业协助。原声之所以能够站上世界的专业舞台,真正的动能,来自于教育孩子的恳切,而非专业的基础素养。当然,自助人助且天助,慢慢地,加入原声合唱团的义工们越来越专业,水到渠成地,让原声在成立短短八年后,能与历史长达518年的维也纳儿童合唱团站在同一舞台上一起飙歌。

未来,阿贯与蓝蔚两位老师,希望能帮助马彼得与洪春满两位校长成立独立的音乐学校,奠定并延续深入原住民基础教育,便功成身退,交给返乡的原声孩子们接棒,真正的代代相传培养菁英走出困境。


原声童声合唱团


年届耳顺,经常丢三落四,2016暑假旅美演出期间,总有小朋友默默地递上我遗失的太阳眼镜、外套或草帽。这次合唱团40名孩子,都是鼓溜溜的大眼睛黑皮肤,不常上山的我其实很难辨识谁是谁,她们却眼明手快,有的跑来问我:“你的好吃饼干怎么做的?”


某次校长从台北带回我的香料烤饼,我自己都忘记有这件事,小朋友却记得清清楚楚,且明确知道是谁做的。他们不再是初见时的怯弱恍惚,越来越笃定的眼神,让人明白“教育”可以产生多大的力量。


【作者简介】

陈念萱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知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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