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萱：奥运赛场受尽歧视的英雄们

文 | 陈念萱

“抱歉！你不能走正门，必须从旁边的仆役门进去。”门房拦下刚刚载誉归国的英雄“他是杰西·欧文斯(Jesse Owens)，这个庆功宴是为他举办的，他才是主角。”白人教练怒吼“我认识他，先生！抱歉！规矩是规矩，我不能破坏规矩。”门房坚持“没关系！我从边门进去。”男主角挽着妻子的手，不无失望仍习以为常地走向偏门。这位英雄才在全球的眼前，给奥运地主国的种族歧视一大耳光，却在返抵国门时遭受惯性的羞辱，这不知是德国还是美国的耻辱。

这在1936年处处黑奴的年代，是常态，如今的美国，难道全面改善了种族歧视？

从美国太空城休斯顿飞返台北的15小时航程里，由于极度疲倦又无法入睡，我选择了两部2016年出品真实故事改编的励志型电影《Race》(《黑色闪电》)与《Pelé：Birth of a Legend》(《贝利传奇》)，怎么也没想到，一下飞机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斐济举国狂欢挥舞国旗的新闻。参与奥运一甲子，终于抱回奖牌，这不在世界视线范围里的南太平洋小岛群国度，人口不到百万，其中半数是英国从印度引进的劳工阶层，在我的飞行途中，拿到史上第一枚奥运奖牌，而且还是金牌，背后的故事，恰恰又是另一部励志型电影。

▲ 《黑色闪电》海报

这不关我的事，但扫描斐济岛国老老少少激动落泪的图片时，我感同身受，也想跟着痛哭一场。他们才刚刚遭受天灾，也历经了不少人祸，独立建国不到半世纪，经济与政治都在飘摇中。这场球赛，是九十万人的生存希望。

2016/8/11成为斐济日，在英国被排挤的头牌橄榄球教练Ryan，卧薪尝胆三年，斐济过关斩将拿下全胜，又在决赛中以43:7完胜橄榄球发源地英国，这是斐济参加奥运以来的第一枚奖牌。体型、速度、拼命与传球精准，成为这支杂牌军的基础，他们有在职军官、狱卒、警察、行李员、蔗田农民与无业游民，以举国之力七拼八凑出来的队伍，英国数一数二的教练说：“完善的管理、严格的纪律与专业的培训，我们有胜算。”Ryan在英国遭忌而不得已接下烂摊子，将自己流放到小岛，几乎没有薪水且球队后援无济，甚至球员多半无家可归。

▲  里约奥运，斐济运动员跪下接受该国历史上第一枚金牌

1936年杰西·欧文斯在柏林奥运会上，拿到100米、200米、跳远与400米接力赛等四枚金牌，并破了三项世界纪录，接力赛还是临危受命，根本毫无经验，当场破除了希特勒的种族优生学迷思，等于当着全世界的面被搧耳光，而坚持用影像纪录这光荣时刻画面的，则是独裁者传闻中的未婚妻Leni Riefenstahl。片名《Olympia》(《奥林匹亚》)，号称纪录片，却也经过人为的摆拍与剪辑，在《黑色闪电》里插入了相当大的篇幅，记载这段轶事。

▲  杰西·欧文斯

杰西连续两次破世界纪录，拿到柏林奥运跳远冠军的那一幕，是最感人的瞬间，就连Leni也忍不住要开机重复拍摄，务必留下那美好神奇的瞬间。而真正触动人心的，恐怕是与杰西同场竞技的德国跳远健将鲁滋朗Luz Long（Carl Ludwig），当着地主国重量级纳粹人面前协助杰西，且彼此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之后被送往二次世界大战前线而阵亡。这才是奥运真正的运动精神，抛弃国族藩篱，竞技的结果，是英雄惜英雄的血汗友谊。

即便拥有如此辉煌的战绩，祖父是黑奴的杰西仍无法像白人运动员一样拿到奖学金，必须半工半读完成学业，且每场参赛都只能叫外卖或在黑人餐厅进食，既不能住在校园的宿舍里，更不可以跟白人同学一起进食。

幸而得到Charles Riley教练的赏识与支持，杰西步步为营地走入全球的舞台，无数的功勋，仍无法换取平等人权，既被白人歧视，同时也受到黑人同胞的政治压迫，差点放弃参赛奥运。可贵的是杰西不但动如脱兔，且头脑灵敏清晰，即便是竞技，仍有能力质疑于己有恩的教练，做出精准的判断与选择。他说：“我喜欢跑，因为在跑的那一刻，什么也不必想，脑子是空的，那是我最开心的时刻，就只是跑，所有的烦恼都丢了。”

▲  电影《黑色闪电》剧照

1958年巴西出现了史上最年轻的足坛球王，以倒挂金钩的绝技闻名于世，暱称贝利Pelé的Edison Arantes do Nascimento，年仅17岁，担任国家足球队前锋，以欢乐如舞步的灵巧球技，拿下世界杯冠军。就像斐济岛国一样，这场球赛，举国欢腾，摆脱了经济大萧条的阴霾，巴西人不再陷入无助的颓废，重新又站了起来。你很难相信，一场球赛而已，真有那么神奇的力量？在贝利没有瓦斯而烧煤球做饭的家中，挤满听收音机播报球赛的年代，只能听而看不见现场，观众依靠想象力模拟球赛盛况，那样激荡人心的画面，超越电视与电影。

自幼赤脚踢球的贝利，惯于传统琴加式的灵动踢球方式，15岁进入巴西国家队，在其职业生涯里共进球1283次，是世界足球史上唯一拿到三次世界杯冠军的球员，而在2013年获得国际足总首度颁发的金球奖。

在《贝利传奇》电影里，那场掀起惊涛骇浪的球赛，一开始受制于教练模仿欧式漂亮的阵法，直到贝利忍无可忍，如杰西那样，若想要赢，就必须自己找到临场感，用自己熟悉的步伐，将教授甩到大街外。与其用阵法，不如找回自信，毕竟，拿到奖杯才是大家的目标。

▲ 《贝利传奇》海报

巴西源自非洲的Ginga琴加传统祭祖之舞，在舞步中与神对话，发展出临场感十足的灵动球技，与球对话。看似耍宝无章法，却非常地欢乐，不像在打球，倒象是场巴西嘉年华会般，尽情地与球共舞。正如《贝利传奇》电影开场那样，贫民窟里的孩子，手上一颗球，哪里都能玩，球与身体之间的联系，如神与人之间的对话，欢快流畅，谁又真正在乎输赢呢？

你不想输赢，彻底玩得开心，谁能打败你？

当然，竞技就是要赢，这样的悖论处处可见。赢了，即便只是在玩，后面产生的意义与效益，超乎想象。奥运会上，一波又一波的黑人运动员，以闪电般浑然天成的速度，为美国拿下无数奖牌，种族歧视的障碍，也以缓慢的速度进行解除。人心执念坚实，需要无量无数的菩萨们逐步缓解，这群受到歧视的英雄们，在我眼里，便是源源不绝的菩萨。

【作者简介】

陈念萱 |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台湾知名作家

【精华推荐】

 ·END· 

大家 ∣ 思想流经之地
 微信ID：ipress 

洞见 · 价值 · 美感

※本微信号内容均为腾讯《大家》独家稿件，未经授权转载将追究法律责任，版权合作请联系[e-mai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