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不惜犯众怒也要重启商业捕鲸,到底为哪般 | 大家
2019年7月1日,一个由5艘船组成的捕鲸队将从日本北海道钏路的一个港口出发,开赴日本专属经济区海域,开始商业捕鲸。
这是大约三十年间日本第一次重启商业捕鲸。
重启商业捕鲸的计划在2018年12月26日,日本政府宣布退出国际捕鲸委员会(IWC)之际就已做出,7月1日的启航,只是加以落实。
就在这次出航前的6月底,宫崎骏的动画电影《千与千寻》会在中国院线上映。这部讲述人类与世界关系的动画故事,让人想起了宫崎骏另一部短片《捕鲸记》,主题是一群孩子与鲸鱼的美好邂逅。然而,启航的捕鲸船即将描画的场景似乎更像《海豚湾》。
宫崎骏的短片《捕鲸记》
在网上,可以看到相关文章几乎都在重复同一个“天问”:“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日本一定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坚持这么做?”
接下来的问题自然是:“为什么日本可以这样做?就没办法管得了它吗?”
2017年抗议日本捕鲸的活动
日本要重启商业捕鲸的念头,不是一天两天了。事实上,日本以科学研究为名的捕鲸行动从未停止过。据报道,日本在2017年-2018年南极夏季“考察”过程中,共猎捕333头小须鲸,其中122头为怀孕母鲸。2014年,海牙国际法庭曾裁定,日本捕鲸并非以科研为目的,责令日本停止这项“致命研究”。
人类捕捉鲸鱼历史悠久,但商业捕捞,只能上溯至16世纪欧洲的巴斯克人。最初,鲸鱼主要是蛋白质来源。随着硬化氢制油技术在20世纪初的成熟,捕鲸业在1920年代迎来了最大一次繁荣。到1933年,英国市场上的人造黄油中有37%自鲸油。
早期的捕鲸业
近代捕鲸业
这次繁荣,日本也参与到其中。
1864年,挪威人斯瓦德·福因发明了“鲸炮”,随后诞生了一整套的现代化捕鲸系统,被称为“挪威式捕鲸”。鲸鱼的对手变得无比强大。一头鲸鱼从被捕鲸叉射中,拖上捕鲸船,宰杀分割,可能只需要20分钟内。1900至1911年间,鲸鱼的年捕杀量从2000只增加到20000只以上。
照这个速度捕捞下去,鲸类撑不了多久。于是,1931年,世界上第一个《国际捕鲸公约》签署。1946年,《国际管制捕鲸公约》签订,1948年,国际捕鲸委员会(IWC)成立。日本于1951年加入国际捕鲸委员会。
到1983年,IWC规定全面暂时禁止商业捕捞行为。IWC许可三种捕鲸活动:为维持生活的土著捕鲸、商业捕鲸以及科研捕鲸。日本曾希望申请成为土著捕鲸未果,随后便开始致力于对鲸类的“科研捕捞”。鲸鱼肉最终都在在市场上低价贩售,学术贡献却只有被IWC承认的1篇论文。
在东京销售的鲸鱼肉
谁都不傻,日本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瞒天过海的做法,自然被很多国家鄙夷。特别是日本的“科研捕鲸”,活动范围很大,直接跑南极洲外围了,这里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后院啊,再往东还有南美诸国。所以澳新两国和南美诸国对日本捕鲸特别看不下眼,总找麻烦。
但是日本的这些做法,毕竟还是在规则之内,只能说它“合理”利用了规则漏洞而已。还真不能把它怎么样。
就算不能把它怎么样,日本也不爽。怎么说也是个强国,谁也不希望老是被这样敲敲打打戳脊梁骨。它一直想要“退群”,要恢复商业捕捞。
这里还有个比较的问题。国际捕鲸管制公约从成立之初,就是为了商业捕鲸的可持续,是协调利益关系的一个鲸类资源商业利用的国际组织。很多国家加入公约,主要是为了获得更多捕鲸配额。结果,该组织多次发生利益纠纷,一些国家反复退出和加入该公约,表达对配额分配、组织运行机制的不满。
比如挪威和冰岛也公开进行商业捕鲸。挪威2017年的捕鲸配额有1000头。挪威近年来的捕鲸量已超过冰岛与日本的总和,不止满足于国内销售,还拓展国际贸易。国际捕鲸委员会也没能对挪威进行有效监督和采取实际行动。
但是这个理由,似乎又不好说出台面。日本也有另外一些活动诉求,比如金枪鱼捕捞,它又可能是占便宜的一方。
在这种情况下,日本一直拿出来说的,有两个理由:日本人爱吃鲸肉,日本有捕鲸传统。
日本绘画中的旧时捕鲸场景
日本捕鲸确实有历史,但是,捕鲸和捕鲸还不一样。商业捕鲸能不能算作一种“文化传统”,其实是很难说的。而且,很多古老的文化习俗,比如食人纹身,谁会到今天拿来说事呢?甚至连韩国食用狗肉的传统文化,现在都开始改弦更张了。日本人传统上还不喜欢吃牛肉呢。
捕鲸传统文化论,不能说没有,但说服力不足。
食肉论也是。
日本的一份鲸肉刺身
我吃过鲸鱼肉,味道并不怎么样。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看法。当年特殊时期,鲸鱼曾经是日本人主要的蛋白质来源。1971年调查显示,当时日本学校提供给学生的鲸鱼肉,总量达到8400吨。
但今天年轻的日本人对食用鲸鱼肉态度并不积极。近年来,日本人鲸鱼肉年均消费量只有3000至5000吨左右,远低于上世纪60年代的每年20万吨。日本《朝日新闻》曾在2014年发起过一次民调。在接受电话调查的1756位日本民众中,近48%表示已“很长时间”没有食用过鲸肉,37%则表示从未食用过鲸肉,只有4%的人表示“有时食用”,剩下的人则表示“非常少”食用。
那么日本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呢?
还真有个不足为外人道的理由。
日本学者佐久间顺子指出,日本难以停止捕鲸,很大程度上与政府有关。捕鲸是政府运作的,是庞大的官僚结构,有研究预算、年度计划、职业晋升、养老保险。2005年开始,因鲸肉销量不佳,“科研捕鲸”陷入了赤字。为此,日本政府每年都会向日本鲸类研究所提供补贴资金。这也被认为是水产厅官员退休后的安身保障。
日本的这种政治-利益联合体,盘根错节,还涉及到退休后,影响力很大,当年的邮政改革,也是因为类似原因难以推动。
从事农林渔牧的民众是目前执政的自民党的重要票仓,而且日本是老龄化社会,老人说话更不能不听。老人多数都是战后吃鲸肉长大的日本人,对捕鲸一事都较为支持。另外,日经新闻报道,对退出IWC的决定,首相安倍晋三和自民党干事长二阶俊博的意向发挥了很大作用。二阶俊博选区就包括捕鲸盛行的和歌山县太地町,而安倍的老家山口县下关市也作为“近代捕鲸发祥地”而闻名。
鲸鱼纪念碑
如果其他因素没有变化,那么这可能多少表明,日本的国内政治气候受制于老年人,更趋保守,对外政策则可能更加强硬。
国际格局也有变化。此前多年,反对日本恢复商业捕鲸最厉害的,是美国——这个一百年前捕鲸数量比其余国家的总和还多的国家。这种搞法对日本当然也很说不过去,你需要捕鲸的时候没人能管你,你不需要的时候就讲起情怀了。但是,似乎这次,美方对日本的牵制相对少了。这当然也要放在全球均衡变化的视野下来观察。
客观地说,日本提出的一些理由,不是全然没有道理。“退群”,更可能是一种“再平衡”。如果大家都是文明国家,日本这样“退群”单干,总不能每个国家都利令智昏,掀翻桌子开足马力各自往死里捕捞鲸鱼。退出IWC后,日本计划的捕鲸地点仅限定在日本领海和排他性经济海域,并遵守国际法,将捕鲸量控制在以国际捕鲸委员会采纳的计算方式算出的范围之内。所以,最终要么在日本自觉控制下维持平衡,要么大家重新谈判,重新博弈,事态不至于向最坏的方向发展。
日本捕鲸船在捕杀一头小须鲸
在捕鲸历史上,由于鲸的体形,以及捕捞方式限制,大部分时候,杀戮都是漫长的。二战后,一位英国医生跟随南极捕鲸船工作,写下了这段话:“这是一种无比残忍的死亡方式。这让我想到,如果鲸鱼会哀嚎的话,捕鲸这个行业也会消失,因为没有人能容忍其中的残忍之处。”对于人类来说,杀死鲸鱼这样一种庞然大物,其中可以生发的象征意义,一旦人类能够回身审视,自然惊心动魄,远甚于灭绝一种隐翅虫。正因如此,日本重启商业捕鲸一直饱受关注。
不过,对鲸鱼这个物种,真实的未来,应该不会是《捕鲸记》那样唯美而理想,也不是《海豚湾》那样血腥且用力过猛(《海豚湾》中的海豚种类其实不算濒危),可能更接近《千与千寻》,生死美丑错综夹杂,有阴晦有妥协有无奈。既不能全然服膺利益的算计,也不能听任不现实的情绪放飞;不能放弃传统,也不能不承认文明;不能不顾及自身,也不能不照顾各方现实利益。这是世间常态,于人鲸之间如此,人类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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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全世界都想问问日本:这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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