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有过度的鸡娃,哪里就没有娃 | 大家
韩国统计局最新数据显示,韩国2018年总生育率降至0.98,创下历史新低。韩国《中央日报》称,韩国由此成为全球唯一一个生育率跌破1的国家。
2018年,韩国的新生儿数量只有32.68万,也比前一年减少3.09万,同样创下了历史最低纪录。要知道,在1970年时,韩国还曾创下了100万新生儿峰值记录。
不必嘲笑韩国的低生育率,事实上,东亚地区就没有生育率高的。
先看日本,2018年的总生育率为1.42,新生儿数量为91.8万人,比2017年减少2.7万人,连续3年低于百万,是自有统计以来的最低水平;新加坡,2018年的总和生育率为1.14,如果不是马来裔和印度裔的“贡献”,新加坡华人的生育率更加惨不忍睹;中国香港,2018年的总和生育率仅为1.07;中国台湾地区的情况甚至更糟糕,2018年的总和生育率为1.06;中国澳门2017年的总和生育率为1.34;中国大陆近些年干脆就不再公布总和生育率了,主流预测是在1.6以下,多低的预测都有。
不夸张地说,东亚地区的生育率在全球基本包办了倒数最后几名。而一个常识是,一国总生育率需要达到2.1,才能保持人口数量不下降。
关于东亚地区为何陷入超低生育率,解释有很多,有一些还是完全基于中国大陆作出的。我们不妨挑几条来看看。
比如,高房价限制了生育率。这一立论自然没错,对于诸如东京、首尔、香港、台北、北上广深这样的东亚域内大城市而言,房价很可能是限制生育的首要因素,但是,东亚有的是房价不高的城市和地区,中国四五线城市的房价相比一线城市甚至可以达到一比十,就算新加坡城这样的发达城市也有举世闻名的“组屋计划”。重点是,东亚各国和地区的生育低是一个整体现象,不仅仅是大城市独有的,因此,高房价只能部分解释超低生育率的出现,远不足以成为唯一因素。
再比如,福利水平不充足限制了生育率。这对中国大陆很可能是适用的,可是,日本、新加坡这些地方素以福利水平高而著称,日本政府甚至可以说是穷尽了财力以内的所有鼓励生育措施,仍然无助于生育率的进一步走低。
最流行的说法是经济发展导致了低生育率,这一“定律”不仅普适于东亚,而且在全球范围内都是得到过印证的,所以也无需怀疑,问题是,东亚域内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很大,日本的人均GDP高达4万美元,韩国达3.14万美元,而中国大陆则不到1万美元,最神奇的是中国澳门,8.64万美元,这么大的经济差距,但为何生育率整齐划一的超低呢,这其中一定有更加特殊的原因吧。
放眼东亚地区,福利水平有差异,房价有差异,经济发展水平有差异,但有一关键共性决定性地参与塑造了东亚的超低生育率,在我看来,这就是白热化乃至过度的教育竞争。
东亚的教育竞争态势很可能也是这个星球上独一无二的。还是从韩国这个生育率“破1”的明星国家说起。
就在今年年初,一部叫作《天空之城》的韩剧在韩国创下了收视纪录,这部反映韩国中产阶级在残酷高考竞争前不择手段、人性扭曲乃至丧心病狂的黑色喜剧,引发了韩国社会的强烈共鸣。而很多中国观众可能是第一次知道,原来韩国的教育竞争和中国一样变态到刺刀见红,面对《天空之城》里的天问,“只要能把孩子送入好大学,就算最终落得亲子关系破裂,甚至家破人亡,你也愿意吗?”,恐怕中国家长也没有足够底气给出坚定的回答。
一部叫作《学习的背叛》的韩国纪录片说,韩国高中生平均每天有12个小时都忙于作业,其中超过70%的学生表示休息一下就会有“罪恶感”,他们每晚的平均睡眠时间只有6个小时还不到。最可怕的是,韩国高中生中还流行一个“四当五落”说法,即一天睡四小时的考生会考近理想学校,睡五小时则可能落榜。
日本的教育竞争比韩国要好一些,但仍然是趋于白热化。且不说日本的高考补习学校颇具世界知名度,到日本随处可以看到补习班的大幅广告,就算是日本中小学,也同样面临着巨大的升学压力,旅日华人女作家唐辛子曾在《在日本,我为什么必须让孩子读私立名校》一文中自述了自己转变为“鸡血妈妈”的心路历程,直言“在没有更好的教育体系出现之前,没有人能脱离应试教育另辟蹊径”。
而新加坡、中国台湾和中国香港呢?其教育的鸡血程度可能介于韩国和日本之间,在香港TVB一部叫作《没有起跑线》的纪录片中,一个挺着大肚子的香港妈妈说,因为不想当“怪兽家长”,所以两岁才把大儿子送去早教兴趣班,结果人家告诉她,有的小孩六个月大的时候就已经“入学”了,她当即震惊,说什么也要让还在肚子里的妹妹“赢在子宫里”。更厉害的说法是,要“赢在射精前”,因为一些名校只招收特定月份的宝宝……
在某种程度上而言,教育竞争算是一个“中性概念”,即使是过度的教育竞争,的确可以提升一个地区的整体教育水平,实现相对显著的阶层跨越。以美国为例,美国的华人或者说亚裔基本算是美国在教育上最鸡血的一个族群,很多第一代移民可能自己生活和工作都相当一般,但到了第二代往往就会出很多名校生,华丽地实现阶层跨越。在这里要特别补充一句,在美加地区,亚裔也堪称生育率最低的族群,与黑人和拉丁裔固然无法比,就算和生育不算很积极的白人相比,也有明显的差距。但你看,在美国,最崇尚(或许也是被迫)放养的族裔不就是黑人么。
对生育而言,教育竞争究竟有多可怕呢?在刚刚过去的暑假,中国舆论场热烈讨论着“月薪5万,也撑不起一个孩子的暑假”,有些部分可能说得过于夸张了,但中国城市的教育高消费已然是一个客观事实。更重要的是,这股热潮正从一线城市席卷到二三线城市之中。在这种教育高消费的竞争环境中,试问,有多少家长还敢生,或者说,有足够的经济实力敢生二胎。就算出国上夏令营是一个“小众”的事情,那么,两个或几个孩子的私立学校学费,各种补课,暑假旅游,是否是一个我们认知中的中国中产家庭可以负担的?
还不光是钱的问题,东亚式的“密集型育儿”需要超额的人力投入和陪伴,很多母亲(父亲)基本上对一个孩子的“全天候陪伴”已经累得够呛。试问,如果你生两个孩子或更多,是不是母亲就不可能工作了,父亲一人的收入能否撑得起这个四至五人的家庭?更别说,在现代教育竞争“理论”中,还需要父亲介入大量时间陪伴和教育,那么,问题来了,你又要父亲挣更多的钱给孩子参与高消费的教育竞争,又要父亲抽出更多时间在家育儿,这样的“好工作”哪里有,请及时告诉我。
一个更严肃的问题是,在中国的教育现实中,很多家庭哪怕只有一个孩子,在时间和金钱上的投入已经“全力以赴”,没有余力可言,那么,你告诉我,如果再生一个孩子,从哪里变出更多的时间和金钱。
如果变不出,谁敢生?
正如两个美国经济学教授在《爱、金钱和孩子》一书中写到的,“想要给孩子提供最好教育的家庭敏锐地察觉到高等教育潜在的高额成本很有可能打消他们再生一个孩子的念头”。这说的还是教育竞争相对“和平”的美国,如果置于东亚的语境内, 家庭只会更“敏锐”,毕竟,东亚不仅是高等教育贵(很多人会留学),而且考虑到私立学校和课外补习的奉行,初级教育的成本也同样高昂。
在我们的身边,这些有孩子的父母莫不是被教育竞争搞得叫苦连天,日常聊天和社交基本成为育儿话题的天下,那么,如果你是一个单身青年,听了那么多抱怨和碎钞机的“恐怖故事”,你会不会产生恐育症甚至恐婚症。如果万一真有,就不是上述讨论的“不生二胎”的问题了,而是不婚不育,直接坠入韩国式的“破1”。
或许有人说,东亚地区特别是中国有一个优势,那就是老人可以更多的介入到育儿之中,从而减轻年轻父母育儿的时间压力。这里有两个问题,第一,随着教育竞争的白热化,老人越来越无法有效参与到孩子的教育事务中来,毕竟,现在很多小孩幼儿园时的英文水平已经超越了老人,而数学,你确定老人还记得住么,连很多爸爸都自感应付不过来。也就是说,老人除了在家务上能帮把手之外,在教育上能够出的力越来越少,无法减轻儿女的教育竞争负担。
第二个问题可能更加残酷。东亚固然在生育率上全球垫底,但老人的预期寿命却领先全球,随着老龄化的加深,东亚各国和地区正在谋划延长老人退休及领取退休金的年龄,试问,如果未来老人都至少65岁退休,又如何有足够的时间窗口和精力去参与到儿女中的育儿事务中来?别的不说,很多学校下午四点放学,老人没退休接不了,谁去接?
更何况,老龄化将会导致社会资源进一步集中到养老医疗领域,那么,国家从哪里去筹措更多资源投入到鼓励生育以及各种儿童福利之上呢?
提出了很多问题,我感觉自己一个都回答不了,如果你是一个想生很多孩子的东亚人,请教我。
哪里有过度的鸡娃◎,哪里就没有娃,道理其实就这么简单。
◎注释:鸡娃,指的是近些年北上广深家长们开始流行的一种教育方式,从小给孩子安排各种培训学习,不断给孩子打鸡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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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变态的教育竞争是生育率的大杀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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