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判别一个微笑背后的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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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长类的研究者发现，当两只素不相识的猴子共处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自忖弱小的一方会主动示好。这时候，弱者会向强者发出一个重要的身体信号：露齿展示。直到这个信号被接受，理毛活动才会开始。
其实，在所有灵长类动物当中，露齿展示都是非常普遍的身体行为。它传达的信息也相当明确：示弱、归顺以及畏惧。这种身体信号往往发生在极可能爆发暴力冲突的背景之下，比如弱者与强者的距离过于靠近，以及地位较低的个体与地位较高的个体共处之时。当一个黑猩猩逐步接近首领，通常有如下表现：沉默不语，拘谨木讷，防御性的绷紧肩膀，或者用双手护住脸部，最明显的身体动作就是表情——暴露自己的牙齿。而一般来说，弱者驯服的身体信号真能换来谅解，首领会招安似地抱抱他，甚至象征性地为其理一下毛。相信看过电影《猩球崛起》的观众对此会有更深的体会。
▲《猩球崛起》电影剧照
露齿展示就是人类微笑的前身，这个观点已被大多数灵长类研究者接受。过去，达尔文从婴儿的表情中得出结论，微笑是笑的序曲，如今人们不再这么认为。微笑与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身体行为，有着完全不同的演化路径。就社会功能而言，它们的作用也大不相同。微笑可以增加亲近感，促进社会关系的形成。而笑呢，它的功能比微笑复杂得多。作家昆德拉在《笑忘书》里将笑分为两大类，一类是对理性秩序的否定，即魔鬼的笑声。另一类则是对美的肯定，对团结的赞美，他称之为天使的笑声。不过我认为这样的区分还是太简单了。
相较而言，要辨识一个微笑要容易得多。灵长类专家西格涅·普鲁绍夫特（Signe Preuschoft）就指出，人类典型的微笑，或者说恭敬的微笑，与黑猩猩的露齿展示毫无二致，因为它们都只牵涉两块肌肉的运动。第一块是向上牵引嘴角的颧骨肌，由面部后侧斜向前面；另一块是笑肌，它将下嘴唇向两侧牵拉。职场流行的微笑训练可以形象地告诉我们这一点：横咬一支铅笔，精确地露出8颗或12颗牙齿，接受训练的，无非这两块肌肉。
而与笑相关的身体行为截然不同。普鲁绍夫特指出，在灵长类动物中，类似于笑的面部展示行为相当少见。这种展示不仅意味着嘴部张开、肌肉放松，以及断断续续的呼吸，还时而会爆发一阵呼噜呼噜的声音或咆哮号叫之声。与露齿展示更大的区别在于发生背景。因为这种身体语言只会出现在嬉戏打闹的过程中。
心理学家达契尔·克特纳（Dacher Keltner）说，恭敬的微笑是“微笑者体贴入微或者充满敬畏地注意到了对方的焦虑。”然而微笑的职业训练强调了一个更重要的事实：恭敬微笑的社会与露齿展示的社会一样，都是权力地位不对等的社会。难怪社会学家阿莉·霍赫希尔德（Arlie Hochschild）干脆把这样的微笑称作“情感上的体力劳动”。有人做过这方面的实验，结果发现，当社会地位较高的男孩与社会地位较低的男孩开心地用贫民窟的污言秽语相互挑逗时，只有地位较低的孩子脸上才会出现恭敬的微笑。
当然，微笑不能完全等同于露齿展示。有胜利的微笑，满意的微笑，爱慕的微笑，也有蔑视的微笑，痛苦的微笑，厌倦的微笑，还有抑郁症患者的微笑以及精神分裂者的微笑。一块美味的芝士蛋糕能让人微笑，一段忽然涌入心头的回忆也会令人微笑。如果把露齿展示看作猿猴发明的工具，那么毫无疑问，人类不仅精心打磨了这个工具，还为它扩展了更多的用途。微笑已经从露齿展示演化成了一系列错综复杂的人类行为。
那么，如何判别一个微笑到底意味着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没有人比保罗·艾克曼（Paul Ekman）做出的贡献更大。他很早就注意到，人类有一类微笑跟露齿展示很不一样，除了颧骨肌和笑肌的牵引，在这样的微笑里，眼轮匝肌也会参与运动。同时他发现，眼轮匝肌参与运动的微笑，才是真正快乐的微笑。艾克曼以法国神经解剖学家杜兴（G.Duchenne）的姓氏把这类微笑命名为“杜兴微笑”（也称D型微笑）。与之相反的，则叫“非杜兴微笑”（即非D型微笑）。很显然，与露齿展示一脉相承的恭敬微笑，其实属于非杜兴微笑。
很多实验证实了艾克曼的研究。人们发现，杜兴微笑与大脑额叶的左前侧有关。在积极的情感体验中，这部分大脑会优先激活。而非杜兴微笑与额叶的右前侧有关。消极的情感体验会首先激活这一块大脑。两种微笑，十个月大的婴儿就会施展。看见母亲来了，婴儿的脸上泛起杜兴微笑；如果陌生人靠近，婴儿则会有典型的非杜兴微笑出现。有人还发现，在空姐和服务员常有的非杜兴微笑，会造成面部两侧肌肉的紧张程度严重不对称。
心理学家拉韦娜·赫尔森（Rawenna Helson）从1959年就开始跟踪研究一所大学的110名女生，时间跨度长达50年。她和克特纳合作，仔细考察了这些女生的面部表情，结果很有意思：那些在20岁左右就常有杜兴微笑的女生，比少有杜兴微笑的女生，在以后30年的日常生活中，出现焦虑、恐惧、悲伤、痛苦以及绝望的情绪较少。
种种研究说明，微笑对于人类的意义远多于猿猴的露齿展示。可惜的是我没有证据来证实，在我们的生活当中，杜兴微笑与非杜兴微笑出现的频率哪一类更高。我只是猜测，如果前者越来越多，后者越来越少，这样的社会就会更多友爱，更加平等。这内在的逻辑，希望读者理解。
【注】本文原标题《微笑或者笑，这是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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