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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杰·克劳利:威尼斯建立在金钱之上

2015-12-20 罗杰·克劳利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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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威尼斯精神最极端的体现,在于她创造了一个完全聚焦于经济目标的国家和社会。可以说,威尼斯人差不多拥有现代人的经济法的意识。


撰文/罗杰·克罗利

翻译/卷耳


无论从照片和影片中看过多少关于她的影像,第一眼见到威尼斯的人,仍会大感意外。从马可波罗机场经水路接近威尼斯,她看上去犹如海市蜃楼,呈现出一个水汽空濛、不可思议的梦幻之境。一旦靠近她,我们就像是踏上了某场歌剧的布景;那灯光的质感,那些俯瞰着水道的古老建筑,那水的气息和船只的盛景,都让我们目眩神移。尽管人流熙攘,威尼斯仍是安静的,了无车辆之喧扰。我们简直没法相信,眼前的一切竟是真的。

游客们蜂拥至此,差不多已经有一千年了;但他们的反应却总是差不多。1494年,一位法国大使抵达威尼斯,大为震撼。沿大运河(Grand Canal)顺流而下,经过商业巨子们的雄伟宫殿——比如金叶覆盖,闪闪发光的卡多若(Ca' d' Oro)——金屋,这过程就好像是在目睹一场非同寻常的,充满活力、色彩与光线的大戏。他写道:“我看到那些四百吨的船只,紧紧挨着水道边的房屋驶过;在我看来,这些水道就是美轮美奂的通衢。我从未见过如此辉煌的城市。”

大运河

那个时候一如现在,威尼斯的庄重严肃,似乎无法用奇迹来解释。她令来此目睹她的人目瞪口呆。600年前,当她只有约20万人口的时候,外来者就已无法理解:威尼斯是如何形成的?又是如何绵延不衰、如何管理的?威尼斯没有放牧的土地,没有农夫阶层,却食物丰足。她无比强大,却并没用围墙来保护自己。她的市场上有丰饶的物质产品,却缺少饮用水。在国王统治各地的年代,她是个自由的共和国,由一位选举产生的总督领导。她的公民守法纪、不浪漫,常常有点儿愤世嫉俗,但正是他们创造了这座梦幻之城。

威尼斯似乎是自己创造了自己。她是唯一一个罗马时代并不存在的意大利城市。她的居民通过掠夺和模仿,创造了自己的古迹。他们从亚历山大里亚(Alexandria)偷来圣马可(St. Mark)的遗体,让他做自己的守护圣人。因他之名,威尼斯人建造了雄伟的教堂——圣马可大教堂(St. Mark's Basilica),并满满饰以雕像、柱子、拱门以及从希腊、叙利亚和埃及得来的各种艺术作品。建筑中的种种元素——哥特式的拱门,伊斯兰式的穹顶,拜占庭风格的马赛克——这些都让访客们想起开罗、君士坦丁堡和布鲁日,但说到底,威尼斯是独一无二的。


圣马可大教堂屋顶

这座岛屿之城,是罗马帝国衰落之后形成的。人们从纷扰的意大利,逃到这安宁的礁湖;窄窄一湾浅水,把这里同大陆分开。最早的居民们开始了艰苦的工作:他们开垦了沼泽地;把成堆的橡木埋进淤泥,以稳固那些小岛;又用桥梁将它们连接起来。他们排掉港湾中的水,也疏浚了河道。他们要维护工事,以免海水倒灌,就不得不独具匠心,也要有高度的群体合作。永远在流动的礁湖不仅塑造了这座城市,也造就了一个独一无二的社会,一种特别的生活方式。除了礁湖所产的鱼和盐,威尼斯什么也生产不出来。这里没有土地,所以也不会有封建制度,不会有骑士和农奴,这就带来一定程度上的平等。没有农业,航海和贸易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于是威尼斯人只能去做商人和水手。

贸易深入威尼斯人的骨髓:“除了贸易,我们没法以别的方式来生活,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方式”,一个威尼斯人曾写道。他们的英雄不是中世纪的骑士,而是商人。人人都参与贸易:总督、艺术家、女人、仆从、修士。不论是谁,一旦有了多余的现金,就会把它借出去,投资给商业活动。只要是人们愿意买的,他们就卖,也谁都肯卖给:印度的胡椒、英国的羊毛、俄罗斯的皮草、叙利亚的棉花、中国的丝绸、黑海的奴隶、塞浦路斯的蔗糖,以及给伊斯兰世界的战争物资。甚至还有人从国王谷(Valley of the Kings)弄来碾碎了的埃及木乃伊,作为药材买卖;1420年左右,他们发现了新的市场——运送朝圣者到圣地,于是首次展开了总揽全包式的“航游套餐”业务。

一切一切的关键,在于对大海的控制。即便现在纵横于水道之上的船只数目已令我们惊叹,它也比不上19世纪之前,连接威尼斯和意大利本土的堤道尚未修建时,这里曾有过的船只的数量。只有当你看了卡纳莱托(Canaletto)的画,才能对历史上威尼斯与大海间的关系有些概念。这些画作所描绘的世界,充满了桅杆和圆材,滚筒与船帆,船只修理场,以及毫不夸张的、成千上万的船只,小到划艇和贡多拉(Gondola),大到帆船和大划船。

航海是威尼斯的生命线。人们买卖、食用、建造的一切东西,都从船上来:鱼和盐,大理石,武器,橡木栅栏,用来锻造船锚和钉子的矿石,大运河上宫殿的石料,水果,小麦,肉类,船桨的木材和做绳索的大麻。船也会带来人群:来访的商人,朝圣者,旅游者,皇帝和教皇们。世界上再没有那个城邦,如此执着地投身于海事的管理。她的法子是革命性的。

所有这些海事活动的中心,是这里的军工厂。它宏伟的正门上饰有许许多多的雄狮,站在门外,就好像望见了一个中世纪的奇观。1500年以前,这片方圆60英亩、被高高砖墙围起的地方,是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建筑群。在这里,威尼斯人建造并修理所有海上贸易和海上战争所需的东西。军工厂生产的东西,除了商船和战船,还有绳索、船帆、火药、船桨和大炮;所使用的方法领先于时代数百年。他们分析生产过程的每一个阶段,并把它分解成段,就像现代流水作业的原型。精于各个组成部件的工匠们,以成套元件的方式建造船只,这样,在危急时刻,人们就能以闪电般的速度组装好船只。军工厂的工人们,曾经用一场宴会的功夫,组装好一艘完整的战船,令来访的法国国王大为惊叹。

所有这些海洋事务的目的,是要让威尼斯成为欧洲的贸易中心。大的商船从地中海的各个角落,从远至英格兰和比利时的大西洋沿岸,从黑海的尽头,把货物带回这座城市。矮小敏捷的战舰组成船队,保证海域的安全,与商业上的对手战斗,也击杀海盗。如果说总督的宫殿是政府的中心,军工厂是船只建造的中心,那么威尼斯的商业中心,则是环绕着里亚托桥(Rialto Bridge)的区域。如今,这座桥曾经的木桥已是石头桥了,但它仍是一切活动的中心。船只拥挤在水中,活色生香的鱼市和蔬菜市场色彩缤纷,游客们四处拍照。然而,在威尼斯的鼎盛之日,里亚托桥更令人惊叹。

货物抵达总督宫殿旁的码头区后,人们会接着沿大运河将其转运,并卸载在这里。里亚托位居大运河的中点,是整个商贸系统的心脏。正如马里诺·萨努多(Marino Sanudo)在日记中所说,这里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地方”。似乎世上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这里买卖。这里有很多码头,用来卸载大宗物品:油、煤、酒、铁;有存放面粉和木材的仓库;还有似乎囊括一切的包裹、圆筒和麻袋,装着毯子、丝绸、生姜、乳香、皮草、水果、棉花、胡椒、玻璃、鱼和鲜花。这里是一片喧嚷之地。水面上泊满了驳船和贡多拉。码头上挤满了船夫、商人、搬运工、海关官员、盗贼、扒手、妓女和朝圣者。整个场景是一副活色生香的奇观,充斥着混乱的卸货、呼喊、搬运和小偷小摸。

在近旁的圣贾科莫(St. Giacomo)广场,巨大时钟的注视之下,银行家们在长长的账簿上经营事务。不同于零售市场的喧嚣,这里的一切都在静静地进行着,没有争执,没有噪音,正与威尼斯的荣誉相符。在对面的凉廊,有一幅绘制好的世界地图,似乎为了确保所有的货物都能汇集至此。这个广场是银行业务和贸易的行政中心:谁若被这里下了禁令,就意味着被排斥在贸易生涯之外。广场周围的街道上有各种行当专业事务:海事保险、金器制造、珠宝,等等。

里亚托周边货物的种类,给曾经的访客们带来的震撼无异于身体上的冲击。“有这么多各种样式的衣服,”一位吃惊的旁观者写道,“这么多的仓库,满是香料、杂货和药品,还有这么多漂亮的白蜡!这些东西令观者目瞪口呆……这里,财富就像源泉中的水一样汩汩流动。”最最重要的是,似乎是威尼斯人们发明了对消费的渴求。


不过,也许威尼斯精神最极端的体现,在于她创造了一个完全聚焦于经济目标的国家和社会。可以说,威尼斯人差不多拥有现代人的经济法的意识。他们创造了一种稳定的货币,达克特(Ducat)金币,它成为那个时代的美元。这种货币,甚至远至印度都得到承认和珍视,并地位稳固地延续了500年。理性地征税,遵守长期有效的法令,及时的货运,这些方面的必要性,威尼斯人都十分了然;他们确保自己的商队按计划运送货物,供货给那些吸引整个欧洲消费者的大型商贸市场。他们有种非同寻常的、敏锐的时间观念。

威尼斯的公共时钟——圣马可广场华丽的钟楼,圣贾科莫广场的商人时钟——既表达了威望,也是实用的工具。它们设定了日常工作的基本模式;圣马可广场钟楼钟声的鸣响,召唤造船者们去工作;拍卖会则由一只蜡烛的持续时间来管理。时间本身也是一种商品。它会带来差别:盈利还是亏损,财富还是破产。威尼斯人们仔细地计算日子,哪一天还债,哪一天有香料船从亚历山大里亚和贝鲁特归来,哪一天有贸易集市、节庆和宗教游行。

从前的威尼斯,几乎可算是第一个虚拟经济,她是个海岸上的货仓,没有任何看得见的营生手段。她建立在一个抽象的概念上:金钱。圣马可的雄狮是共同的标志。她的现代化程度令人震惊。然而,作为访客,我们所感受到的威尼斯并不是这样的。在安宁水道旁的寂静后巷里,你可以失去所有的时间感;你觉得自己有可能不知不觉地穿梭于世纪之间,出现在另一个时代。乘坐交通汽艇(水上公交车),从威尼斯附近的利多岛(Lido)归来,威尼斯出现在水气空濛的远方,天使加百利(Gabriel)金光灿烂,从钟楼顶端发出光芒。你不得不揉揉眼睛,仔细再看。“我认为,没有那儿比得上威尼斯,一座建造在海上的城市,”一个访客在1494年写道。从这方面说,什么都没有改变。


里亚托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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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杰·克劳利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历史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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