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那些毒汁四溅的妖孽美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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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比亚兹莱的《〈莎乐美〉插图》（1894）和《黄皮书》（1894-1895），威廉·冈特在《美的历险》一书中所说“精心雕琢的线条”和“黑白两种颜色不可调和，对比强烈”，的确道着画家最突出的风格。而莎乐美之类女人就此被创造出来。“精心雕琢的线条”使她们保持妖媚的姿态，加上表情又总显得有点儿居心叵测，这样的女人呈现于“不可调和，对比强烈”的黑白两色，真该说是集美的体现者和善的毁灭者于一身了。
我曾用“有毒”来形容美，比亚兹莱的女人几乎可以说是美得毒汁四溅了。当然没准她们听了这话还觉得无辜，其实不过是些恣意妄为的漂亮女人罢了。
▲ 比亚兹莱：《〈莎乐美〉插图》
但是，我们看比亚兹莱此前的《〈亚瑟王之死〉插图》（1893），以其中的“伊索德如何照料特里斯坦骑士”、“特里斯坦骑士嗜酒如命”、“伊索德在快乐园”对比《〈莎乐美〉插图》中的“孔雀裙”、“约翰与莎乐美”、“黑斗篷”，后者的多数要素前者已经具备，只缺少那最重要的——也就是通常被形容为“恶之花”的。这就要提到王尔德从中所起的作用了。不要忘记比亚兹莱画的是插图，王尔德的《莎乐美》即使不是启发了比亚兹莱，也是给了他契机，只要看《新约》的相关记载与王尔德这剧本之间的距离，远远大于这剧本与比亚兹莱的插图之间的距离，就知道了。
王尔德与比亚兹莱的方向是一致的，他们都以传统的社会道德观念和审美观念作为挑战的对象，但比亚兹莱走得更远，更无所顾忌。王尔德只是面临深渊的一种姿态，而比亚兹莱本身就是深渊。王尔德最终还是有底线的，比亚兹莱则多半是故意——也可以说哗众取宠，但这里没必要使用此类含有贬义的词——取消了底线。
▲ 比亚兹莱：《〈莎乐美〉插图》
王尔德在《莎乐美》中写了一个年轻的叙利亚人，他迷恋莎乐美，为她而自杀；迷恋莎乐美的还有希律王，这两个人总盯着莎乐美看。希律王说：“一点没错，我看了你整个晚上。你的美让我心里乱，你的美让我心里乱极了，我看你看得太多了。”莎乐美说另外还有一副看她的眼光，来自她为了吻他的嘴而砍了他的头的约翰：“你把我莎乐美，希罗底的女儿，朱迪亚的公主，看成了妓女，看成了荡妇！……如果你看见了我，那么你就会爱上我。”而当看见她吻被砍了头的约翰的嘴，希律说：“她是妖孽，……她是不折不扣的妖孽。”将这些眼光揉合在一起，所看到的就是比亚兹莱所画的那个莎乐美了。
▲ 比亚兹莱：《假面舞会》，选自《黄皮书》
《〈莎乐美〉插图》之后的比亚兹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只是天不假年而已。若以为《莎乐美》内容太色情，《〈吕西斯特拉特〉插图》（1896）就更色情；若以为《莎乐美》画法太繁复，《〈夺发记〉插图》（1896）就更繁复。
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比亚兹莱极端，却不简单，而且他可以达到不同方向的极端。我在《奥布里·比亚兹莱画集》（布鲁斯·S.哈里斯编，纽约克雷森特图书有限公司1967年出版）中看到几幅不大像是插图的画，如《交际花的盛装》、《梳头的女士》、《双胞胎》、《圈环裙》等，都很简洁大方，有的甚至有着在别处不太见得到的一点纯洁。
▲ 比亚兹莱：《〈埃德加·爱伦·坡短篇小说集〉插图》
据说出版商、贸易商萨穆尔·宾一八九五年在巴黎普罗旺斯路开了一家“新艺术商店”，展品中既有图卢兹–劳特累克又有比亚兹莱的画。我不知道两位画家生前还有没有别的联系，但几乎同时，他们分别在“美”与“丑”和“美”与“恶”的关系上翻开了美术史上新的一页。
美从来都是善之美，但在比亚兹莱之前，美与善的关系已经不大牢靠，显得可有可无了，他则进一步在美与恶之间建立了关系，而且彼此互为因果——美之极致即恶，恶之极致即美。
话说至此，不妨对“唯美”一词稍作解释：“唯”不是偏重，而是排他；从“美”中所排除的是善，是那种积极意义。观者可以批评比亚兹莱“矫饰”、“堕落”，但这还是站在善之美的立场说话；而比亚兹莱根本不承认这一立场，他穷一生之力所动摇的正是这一立场。
▲ 奥布里·比亚兹莱（aubrey beardsley 1872-1898），只活了26岁的天才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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