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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晓舟:克鲁伊夫不牛逼,他不对牛弹琴,更不对牛逼弹琴

2016-03-25 张晓舟 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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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里尼奥是一位牛逼之极的狂人,但克鲁伊夫不是狂人,他是飞仙,克鲁伊夫不牛逼,他不对牛弹琴,更不对牛逼弹琴。


作者按语:关于克鲁伊夫我已经写过太多次。无法说出更多,只能转发自己的旧文。有人在微博上评论:“克鲁伊夫?就是那个曾在欧冠决赛率队0比4败给米兰的垃圾吗?”

多年前,穆里尼奥炙手可热的时候,也曾经在反击克鲁伊夫对他的批评时,罗列了自己的带队成就,并拿克鲁伊夫失败的战绩来刺激他,并狂妄地发出挑战:约翰,来教我吧!他刺激克鲁伊夫,要他放下高尔夫球杆,回到教练席。尽管大家都知道,因为心脏问题,他早已退隐。

克鲁伊夫当然不屑回应穆里尼奥,因为二人不在一个频道上。穆里尼奥是一位牛逼之极的狂人,但克鲁伊夫不是狂人,他是飞仙,克鲁伊夫不牛逼,他不对牛弹琴,更不对牛逼弹琴。


虽然克鲁伊夫没有那么玄乎,但有时他会让我想到围棋里的吴清源,都是各自领域的智者。不拘于球场与棋盘,超乎球外,超乎棋局。




在阿尔法狗的时代,人类会越来越难理解吴清源。


博尔赫斯曾有首诗写到棋手与棋局。而最终,棋手也只是上帝手中的棋子。


在克鲁伊夫执教巴萨之前,加泰罗尼亚球队并未完全确立自己独特的足球哲学和理念,其球风后来也有过短暂的摇摆,但最终克鲁伊夫还是为这个俱乐部奠定了永恒的精神哲学。克鲁伊夫的孤傲,与加泰罗尼亚人的独立精神,恰好是天作之合。巴萨后来被誉为“宇宙队”,也是因为接二连三的辉煌战绩,并不是说不在乎胜负,而是说在胜负之外,还应该有更高的追求,更高的使命。


也并不是说只有某支球队或某位教练可以这样,克鲁伊夫代表的足球风格和战术,仅仅是形形色色的足球风格战术之一种,但他为现代足球带来的精神感召力,确实是他人难以企及的。


瓜迪奥拉曾说:“约翰·克鲁伊夫为现代足球绘出了西斯廷教堂的穹顶。”这句话曾被蹩脚地翻译为:“约翰·克鲁伊夫为现代足球的建筑画壁画。”


打败对手当然是乐趣,但更大的乐趣是在这个过程感受到天宇浩荡,落球如同星辰排列。


昨晚我在一个演出上,是后来打开手机才姗姗来迟地得知克鲁伊夫的消息。有记者朋友要采访我。但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隔了一阵才想起:过几天就是国家德比了,克鲁伊夫再也无法看到巴萨的比赛了。

他只能在穹顶、在天上看了。



▲1964年,17岁的克鲁伊夫进入了阿贾克斯一队,两年后他帮助球队夺得荷甲联赛冠军,那也是他职业生涯9座荷甲冠军奖杯的第一座。


(以下为纪念克鲁伊夫旧文)



“他有着大天使的美,而不是小天使的美。”那年头巴黎盛产美男,但这句话说的不是王尔德也不是莫迪利亚尼,竟是杜尚。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杜尚的照片,妈的,没想到这个在美术馆端小便池、在楼梯口扒光新娘衣服的光棍[注]如此玉树临风!真的是大天使的美,不是小天使的美。这个宣称“我不相信艺术,只相信艺术家”的哥们儿的确是形神统一、作品与个人形象浑然一体。


▲杜尚


你可能觉得我太跑题了,但跑题的原因恰恰不是因为事情太复杂,而是太简单:看似相去甚远的人和事往往有着惊人的相似性,或许跑题是一种噱头,一种炫耀,以及骗稿费的巧妙方式,但或许,跑题和玩魔方一样,不过是用貌似繁复的手法回复简约,比如大天使和小天使的区别,或者艺术和足球的某种一致性。看到杜尚照片之后我节外生枝地想:这个人跟克鲁伊夫怎么长得那么像,从相貌到脸上的气质,一种傲然独立的淡定。在这里形容词和比喻都变得愚蠢。“他有着大天使的美,而不是小天使的美。”想象不出比这更牛逼的对一个人的赞美。



▲马克·诺夫勒(Mark Knopfler)


实际上和克鲁伊夫长得最像的,是恐怖海峡(Dire Straits)乐队的吉他歌神马克·诺夫勒(Mark Knopfler),二人岁数相近,我猜他们也互相欣赏。马克·诺夫勒引领万人大合唱Brother in Arms的情景,像极了诺坎普的克鲁伊夫。Brother in Arms这首歌颂二战士兵情谊的挽歌,也不妨被当作足球歌曲。但与其说它赞美了伟大的集体主义情感,还不如说它同时也唤起了一种亘古荒凉的孤寂,唤起了一种千军万马中的孤独。克鲁伊夫始终是孤独的,但他以他强悍的孤独,重塑了足球的未来。


看的听的多了,在脑子里在心里留下的不会越来越多,反而会越来越少,报名参加天使合唱团的人很多,但入选的总是少得可怜而且领唱的总是只有那么几个。杜尚说(以自己为例):“一个人的作品其实就那么四五件,其他的不过是凑数的。”如果遵循英雄史观,整部足球史堪称“大天使”的人物也就那么四五个,而即使是“小天使”,不过也是一些凑数的。


有一阵广州到处都有巨大的汽油广告牌:车如贝克汉姆,动力无极限。这就是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足球的“终极关怀”:“动力”取代了美感和韵味,汽油取代了美酒。我不属于e时代,这从我不会用电脑已得到证明;我不属于“动力人群”,似乎也可以从我不太喜欢“动力人群”的偶像贝克汉姆和库尔尼科娃得到证明。我喜欢的人物往往既是遗老遗少,又是先知先觉。



▲1974年,克鲁伊夫率领荷兰队打进世界杯决赛。


但是对克鲁伊夫,我又了解多少呢?我只完整看过他一场比赛——1974世界杯荷德决赛,确切地说,我只牢牢记得他四五个镜头——太少了是吗?但是你可以去问问你的情人,他(她)能否回忆起,你老人家四五个令他(她)能在一生中无数次午夜梦回心跳不已的灿烂镜头。四五个,这就够了。关于克鲁伊夫,我实在所知不详,而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贝克汉姆老婆的胸罩尺寸以及他家里保镖和保姆的人数。e时代的足球只有明星,没有天使,只有“零距离”,没有敬畏和神秘,没有克鲁伊夫式的狂娟和轻逸。我每周都在看贝克汉姆踢球,但等了十多年也没找到克鲁伊夫的纪录片。


有贝利的废话真理,就有马拉多纳的朋克哲学;有贝肯鲍尔这样的皇帝,就有克鲁伊夫这样的义军领袖。贝肯鲍尔和克鲁伊夫,好比艺术史上的毕加索和杜尚,一个活到老画到老,一个早早看破一切金盆洗手,下棋,聊天。作为球员,克鲁伊夫在世纪最佳欧洲球员评选中击败贝肯鲍尔,但作为球员和教练,贝肯鲍尔都拿过世界冠军,这是克鲁伊夫不能比的,比做官克鲁伊夫更不行。贝肯鲍尔堪称足球运动的头号全才,而克鲁伊夫看来已注定要以球评家的身份度过余生,而且他主要是充当巴萨球评家。


确切地说,克鲁伊夫是足球思想家,足球理论家或评论家遍地都是,足球思想家却只有克鲁伊夫一个。对足球来说,思想未免太奢侈,对思想来说,足球尤其是当今的足球未免太贫乏。当年对艺术和思想(观念)的关系,杜尚也做出了类似判断并且做了一个痛快的了断,站到艺术的对立面去表达艺术。现在,克鲁伊夫差不多也成了当今主流足球运动的敌人,贝利贱到连中国队都吹捧,克鲁伊夫却傲到连巴西队也狂骂,韩日世界杯决赛前,在举世高唱3R赞歌的时候他声称巴西队只有卢西奥踢得好,这个极其不合时宜的评论遭到包括卢西奥在内几乎全世界的抨击。他这种几乎目空一切的评论已越出足球范畴而上升到“形而上”,假如你只把克鲁伊夫看作斯科拉里或者范加尔的论敌那就太小看他了,这个高傲的荷兰人关心的何止是谁输谁赢,他始终直指足球的终极或者说命根:你快乐吗?1996或1997年克鲁伊夫曾撰文指出:90年代足球没有领袖。他曾对罗马里奥寄予厚望,但嫌“罗马里奥太喜欢享受生活”了,克鲁伊夫揭示了足球的时代转型:商业时代汹涌而至,从前球员醉心于球场上享乐,现在反过来,他们在球场外在生活中享乐,而球场上享乐主义的狂欢气息却越来越少,球踢得越来越实用、枯燥。


从“全攻全守”(准确说应该是“全能足球”)到“核战术”,克鲁伊夫的足球思想多少是有些复古的——回到众神狂欢的史诗时代,打破工业主义人为的角色划分,扬弃整体划一的机械理性主义,创造全才和通灵者。克鲁伊夫又是革命的,如果非要上纲上线的话,也可以说是后现代主义。在他惊鸿一瞥昙花一现的“核战术”中,场上没有一个中心,每个人都可以是中心,每个人都没有攻与守的刻板划分,每个人既是开端又是终极,混乱即秩序,即兴即自由。越过克鲁伊夫的肩膀,倾斜奔泻的绿茵场似乎更像后现代思想家笔下的无际高原……但对足球来说,克鲁伊夫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乌托邦,天使何须沦落人间,他完全是在俯视,卢西奥在抨击克鲁伊夫的同时肯定暗自狂喜:他奶奶的,克鲁伊夫在天上看我!



▲世界足坛巨人、前荷兰球星克鲁伊夫周四(3月24日)病逝,享年68岁。

 

在荷兰,风车不多了,风车越来越孤独,现在中国足协正忙于把荷兰风车拆散了搬到中国来。所以在你们大谈亨根、阿德里安塞、阿里·汉的时候,我要说的是他们的队友克鲁伊夫。我知道,有一架大风车是永远拆不了的,在平原的尽头,一架大风车伫立,永远在风中激动。

又及:2010年,一颗由一对荷兰夫妇于1960年发现的小行星,被国际小行星命名委员会正式命名为“克鲁伊夫行星”。

注:杜尚的三个代表作:《走下楼梯的裸女》、《甚至新娘被一班光棍扒光衣服》、《泉》(即那个便池)。



作者:张晓舟
腾讯·大家专栏作者,乐评人,音乐策划人和唱片监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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