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在这里,德国人都重新洗刷过去
威尼斯,除了以其特有的水城闻名于世
还因其在文化领域的两个大展——
国际艺术双年展和建筑双年展
而更加瞩目
艺术展和建筑展都是隔年一次,轮着来,因此叫“双年展”
而今年刚好轮到建筑展
整个展览分主展区和国家馆
在众多的展览场馆中
有一个极为特别
德国馆——双年展区的羞辱之所
德国馆今天的建筑形象,是1938年纳粹改建的。当年第三帝国建筑师以四个强调力量的方形立柱取代了原有的爱奥尼亚圆柱,塑造了一个形象极简并且具有纪念性的柱廊正门入口,楣樑上仍赫然保留着纳粹的荣耀之语“日尔曼尼亚”(Germania)。
这里一直是威尼斯岛屿上一处令人尴尬的所在
一份压在现代德国肩上的沉重历史遗产
因此
所有在此进行的艺术活动首先要面对的就是
与历史的对峙
最著名的例子就是1993年,柏林墙刚刚倒下不久,德国艺术家汉斯·哈克(Hans Haacke)提着手提电钻来到德国馆,砸毁了1934年希特勒与墨索里尼见面时所站立过的大理石地板。
“日尔曼尼亚”和被砸毁的大理石地板 © Hans Haacke
2014年的建筑双年展上,瑞士设计师兼策展人 Alex Lehnerer 与Savva Ciriacidis ,将西德时期修建的联邦总理府(Kanzlerbungalow)以1:1的比例嵌入德国馆中,产生了一个时空重叠的第三空间,德意志民族与历史的两重面孔在此相互观照,重重相映,互为线索,展开对话。
2014年德国馆中嵌入了联邦总理府 © Bas Princen
而今年,德国建筑博物馆成为了德国馆展览的策展方。
展厅内看似很普通:墙壁上张贴着照片、简短的文字、数据图表,如同简易壁纸招贴画,四处随意摆放着廉价的白色塑料座椅,这样的陈设甚至无法与德国的土耳其快餐店相区分。
但是,面对历史,他们做了这样一件事:从这座文保建筑上拆除了48吨砖石,在封闭展厅的三个方向上打开了四个巨大的缺口,使室内外完全贯通,并在展览期间昼夜开放。打破的墙面以钢梁做支撑,拆除的砖石以塑料布包裹保存,陈列在室内。
费此周章,到底要说明什么?
难民问题。
自2015年秋,每天上千的难民通过德国的各大城市火车站抵达德国,默尔克坚定如铁地发布政令:开放边界,接收难民,不设上限。约百万难民穿越地中海到达德国境内。自此,人道主义的呼声和右翼的甚嚣尘上,轮番占据新闻和社会舆论的上风。
德国面对难民敞开了大门,也为国家的命运注入巨大的未知性。
一方面,是“难民欢迎文化”,强调德国有能力也有意愿避免人道主义灾难,号召人民驰援难民,一时之间获得了多数民众的支持。
2015年8月31日,德国总理默克尔针对难民危机,说出了著名的“我们可以办到!(Wir schaffend das!)”,同时迎接了大批未经国际约定预先进行登记的难民。
德国民众打出“欢迎难民”的标语(图片来自网络)
另一方面,德国所谋求的欧盟共同解决危机的方案,并未受到欧盟其他国家的追随,暴露出德国在欧盟中领导力和执行力上的薄弱。而德国政府一度采取的单边行动也在国内掀起反对浪潮,导致右翼势力甚嚣尘上。
2015年10月以来,德国境内发生多起针对难民营纵火袭击事件,个别城市举行右翼和反右翼游行示威。
2015年12月31日跨年夜,科隆市的中心火车站众多女性受到大批男子盗窃和性侵。虽然目前掌握的实际证据无法证明事件与科隆收留的难民有直接联系,但在事件发生的第一时间,警方发布的新闻通报隐瞒了事实,公共媒体集体失声,从而引发更大的民怨。
(图片来自网络)
难民危机裹挟着零星发生的暴力事件,伴随着日益高涨的全球反恐浪潮,几乎将德国社会从内部撕裂。
2016年1月10日和11日,抗议者陆续涌上街头,将性侵事件的罪责指向大批移民。与此同时,一向在难民问题上持高姿态的德国总理默克尔也发出悲鸣,承认欧洲在难民问题上失去了控制力。中东难民与欧洲社会的格格不入,正演变为一波又一波的“政治地震”。
2016年7月7日:德国基社盟(CSU)主席、巴伐利亚州长泽霍夫(Horst Seehofer)于6日向联邦政府“开炮”:
十六个联邦州面临80亿欧元的资金缺口,以用于支付难民融入的成本。
(图片来自网络 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6-01/12/c_128621063.htm)
然而,难民危机的连锁反应似乎才刚刚开始发酵,如何安置百万不同文化背景和信仰的难民,才是真正对德国和欧洲的未来产生深远影响的大问题。
那么,难民问题与建筑有什么关系?
面对仍然不断涌入的难民,欧盟关闭了边境
而德国馆则选择在展览举办的7个月里
保持日夜开放
寓言着德国社会对已经接纳的百万移民
持有的开放亲和姿态
并对开放的未知性保持清醒
这不仅仅是政治经济问题
这同样是建筑师可以参与的社会问题
展览主题1:展现“抵达城市”的日常图景
展览主题之一“抵达城市”(“The Arrival City”)来自加拿大记者道格·桑德斯(Doug Saunders)的畅销书《抵达城市:最后的人口大迁徙与我们的未来》(Arrival City:The Final Migration and Our Next World),作者本人也受邀参与了展览的策划。
移民开始新生活的陌生城市即是“抵达城市”
从这里,他们开始了未可知的前程
1 抵达城市是一个城中之城
The Arrival City is a City within a City.
移民在城市中寻找机会,建立充满活力的移民商业,形成文化聚集区。
© ArchiCreation
德国的各大城市已经形成了这样的“城中之城”:汉堡、柏林、法兰克福、科隆。。。
2 抵达城市是可支付得起的
The Arrival City is Affordable.
© ArchiCreation
这里的衣食住行都维持着合理的物价
© ArchiCreation
3 抵达城市交通便利,与外界联系紧密并且提供就业
The Arrival City is Close to Business.
“有工作的地方自然会创造更多的工作机会。良好的公共交通系统是关键。”© ArchiCreation
4 抵达城市是非正式的
The Arrival City is Informal.
因为“非正式”,所以能够以宽容的姿态应对多样化的文化宗教和生活方式。
“例如位于东柏林、德国北部最大的Dong Xuan市场,从法律上讲,这里只允许进行零售业,某些特定情况下,可以有一些服务业。但似乎少有人遵守。聚集在这里的移民主要来自越南、中国、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家,而且很多是非法移民,也不懂德语。因此,这个有着近9万平米的大市场,成就了当地或多或少的灰色商业区。”(记者:Marietta Schwarz)
“允许这种半合法状态,也许行得通。” © ArchiCreation
5 抵达城市是自主建造的
The Arrival City is Self-Built.
居住者应参与城市或建筑的设计和建造 © ArchiCreation
6 抵达城市的关键在于建筑的底层
The Arrival City is on the Ground Floor.
创造更多城市底层商业空间,降低小商铺的经营门槛 © ArchiCreation
7 抵达城市需要人际网络
The Arrival City is a Network of Immigrants.
移民应拥有自己的社团和组织,构建人际网络 © ArchiCreation
8 抵达城市需要最好的学校
The Arrival City needs the Best Schools.
© ArchiCreation
“最差的社区其实需要最好的学校”,让社区的孩子能有相对更加公平的机会。
© ArchiCreation
这在柏林的某个社区已经有所实践,Rülti高中的改变就是实例。
© ArchiCreation
至此,你可能已经看出
这是在讲移民,不是在讲难民
这是对德国早已存在的移民社区的研究
不是针对那些刚刚涌入、惊魂未定的难民
但是,转念一想
这就是在论证德国社会安置难民、融合多样文化的可行性啊
上面这八面展墙看完,转入旁边的小展厅
铺满了关于德国难民的信息
一切都顺理成章
展览主题2:“制造家园”Making Heimat
Heimat是德语中的家园、故土、祖国、家乡,具有深刻的政治文化内涵,是“德语中特有的、无法在任何其他语言里找到通感的词汇”(历史学家卡尔·雅各布·布尔克哈特Carl Jakob Burckhardt语)。
但家园并非所处之地,而是情感与思想的映射。
© Kirsten Bucher
© ArchiCreation
早在展览开幕之前,DAM德国建筑博物馆建立数字数据库网站makingheimat.de,就收录了目前为止德国建成的所有难民临时居所,包括翔实的建筑设计者的概念信息。数据库的内容在此次德国馆展览上也以目录册的形式予以展示,为决策者和建筑师们提供了一手资料。
德国环境部长巴巴拉·亨德里克斯在双年展德国馆开幕式的发言中提到:“有效的融合政策应是多方面的,例如,提供经济适用的优质居住空间。因此德国在未来每年需要新建35万—40万套住宅,这是我们的目标。我们应将此看成一个契机,发展出新的住宅形式理念,将最低的人均空间需求、较高的建筑密度和优质的建筑品质结合起来。”大多数难民住宅在设计之初,便对未来功能的转变进行了考虑,在短期安置难民的使命完成后,这些住宅可以进入市场,供居民租赁或买卖,解决大城市居住空间短缺的问题。
© Kirsten Bucher
可支付的居住空间是个全球性的问题,几乎所有大型城市都面临居住空间饱和、地价房价昂贵、低收入者居住条件恶劣、城市无限扩张等问题。而建筑也日益沦为资本的傀儡,城市中充斥着昂贵、高大而匮乏的建筑景观,不再是诗意栖居的家园。
在应对现代城市的各种问题时,科学家、工程师总是比建筑师走得更快更远,建筑师却总是成为囚禁在既定艺术概念中的困兽。德国馆展览的叙事正是在告诉我们:未来的建筑设计需要更好的空间组织而并非更美的形态,因此建筑师需要去了解现实,了解形形色色的人们如何在城市中谋求体面的生活。
Dong Xuan 市场 © Kien Hoang Le
德国馆这个开放的建筑,消除了边界,贯通了视野,亚德里亚海的水波、公园夏日的绿意流入室内,这里成为一个轻质、透光的短暂所在。在闭馆之后,兴许也会有更加出其不意的不速之客闯入,也许是动物,或许还有流浪者。城市夜晚不为人所知的一面会在这里上演。
德国馆通透的室内 © Kirsten Bucher
但德国社会的现状却并非如此浪漫。
德国的“抵达城市”一般是大型城市以及人口稠密地区的外缘,往往位于人们的视线和旅游地图之外,例如城市周边村镇,鲁尔地区和萨尔河流域衰退萧条的旧工业区,以及原属东德的联邦州等一些经济基础比较薄弱的地区。这样的地区虽然安置成本较低,但吸收就业能力低下,教育水平也相对不发达。因此,“抵达城市”总是游离于主流边缘,饱受着萧条、漠视和误解的困扰,甚至成为暴力、混乱和恐怖主义的温床。
同时,在城市和社区投入大量的资金扶持移民,帮助筚路蓝缕的外来者建立了一定生活基础后,这些移民会自主向上层流动,选择离开作为社会边缘的“抵达城市”,定居到更加宜居的城市核心。因此,“抵达城市”始终充满着临时拼凑的色彩,处在主流社会的边缘,甚至产生“贫民窟化”的倾向。
桑德斯在《抵达城市》中强调移民社区教育至关重要,另外则是廉价的租金、便利交通,给移民工作的机会,建立自己事业的机会,小型商铺,让人们去聚居,去说自己的语言,自己去生活,如此一来才能实现融合。
这着实有些理想主义者的天真。
在建筑上,50家建筑师事务所提出了解决方案,例如模块化住宅或新型的集装箱改造。但这些只是人们的安家落脚之所,如何长久解决情感、文化、政治和社会层面上的家园缺失问题,“抵达城市”也许并不能给出答案。
作者简介
方小诗 居住德国汉堡,汉堡港口城市大学(HCU)建筑和城市规划学工程硕士,德国知名建筑师事务所新闻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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