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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饱食穷民,就是我们都穷得只剩下吃了

晏非 新周刊 2020-09-18

奋斗半生,终究不过是饱食穷民。/《下辈子我再好好过》


比起深受病痛所苦的家庭来说,能健康地在家隔离已是奢侈的幸运。只希望,疫情过后的我们,能获得至少一次的机会,让自己从“饱食穷民”的桎梏中得以逃脱,寻找生而为人的真正意义。

“因为习惯防霾,1月初买了一盒口罩,当时平台还搞了买二送一的活动,我心想‘又不是买不到,要那么多干吗呢’,就坚定地只买了一盒。”

 

在当时,如此作风或许还会被称赞是克制消费的表现。但对比眼下光景,是个人都得悔出泪来。

 

这个春节,或许是饱受忤逆的家长们难得扬眉吐气的高光时刻。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得到了现实的映照,往年你有多嫌弃家里囤成堆的肉菜药品纸巾,有多看不上吃剩后被精心栽种的大蒜生菜豆芽,今年就对“目光长远”的爹妈有多感恩戴德。

 

 谁又不是捂着心口点下这个赞呢?/@周玄毅

 

什么断舍离,那都是都市白领们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谁坐拥空荡荡的家,谁的哭声就越大。一场疫情,能让你变回村口端着MacBook蹲在墙角办公的翠花或二柱,也能让你重新找回流淌在血液里的穷民本质。

 

 这场浩劫求生里,没人顾得上体面

 

要说囤积的毛病,年轻一代也不是没有。他们还给起了个时髦的名字,叫“松鼠病”。

 

塑料袋、吸管、一次性餐具、纸箱,这些“指不定哪天能用上”的“破烂”,办公室里的大伙儿手头多少都存了点。

 

而像纸巾、卫生棉、洗漱用品这些“指不定哪天就没了”的消耗品,不趁折扣囤个一年的量,也得一次买个两三份才说得过去。

 

但直到这里,还只是人们为避免麻烦的需求下,靠一点小便宜来获得心理满足的行为。被快递和外卖惯坏了,就算知道柴米油盐贵,只要配送费不超5块,冰箱只装酒水却无吃食也没关系。

 

都有外卖了还要啥自行车。/《爱的迫降》

 

没想到,一场疫情的降临,直接就给无所畏惧的年轻人上了一课。外卖不香了,快递不跑了,所有人被迫居家隔离,一场生存争夺战拉开序幕。

 

类似的剧情,纪录片《浩劫求生》早已预告过。


片中提到,如需隔离三个月的话,至少要储备9千克米(碳水化合物)、22.7升菜籽油(油脂)、100罐鱿鱼罐头(蛋白质)等食物,以及消毒剂、垃圾袋、胶带、羽毛、保鲜膜、雨衣等,以备不时之需。

 

整个二月,对我们来说何尝不是一场大型求生呢?/《浩劫求生》

 

显然,对于我们14天的隔离观察期来说,所需物资远不需要这么多。

 

但顷刻之间,超市已然被搬空,只剩一排排被嫌弃的香菇炖鸡面。许多人根本不预估消耗量,埋头只顾狂买。药店门口早早挂起“口罩售罄”的招牌,不放弃一线生机的人们转而为双黄连大排长龙。

 

情急失智,再加上谣言的推波助澜,局面就更加混乱。


因为担心工厂不复工导致纸巾断供,香港3名口罩男子于2月17日劫走了600余卷厕纸。这种无意义的囤积行为,甚至传到了新加坡。

 

这一点咱也不太明白。/微博@观察者网,图中人物为新加坡贸易与工业部长陈振声

 

此情此景之下,最云淡风轻的莫过于早已储备大量年货的先知者。

 

是隔离,让手无提锅之力的年轻人学会了四菜一汤,成为傲视朋友圈的小当家。但若没有存货,纵使是五星大厨也造不出一个饼来。

  

一个月前,年轻人绝不会晒出这种“抠抠搜搜”的照片。

 

只是,新鲜蔬菜的保质期之短暂,让囤肉者不得不直面被口腔溃疡支配的恐惧。此时,拥有一方私家菜园的户主,自然成了真正的人生赢家。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中国人对种菜的向往。闲得发慌的Crystal、Gavin们,放下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设,认真跟着阳台上的老母亲学起了蔬菜瓜果种植技术。

 

只要肯用心,砖头缝里也能孕育佳肴。最终救我们于水火之中的,还是老祖宗的智慧。

 

道歉,现在立刻马上。/《凪的新生活》

 

长辈们的囤积欲与种植欲,来自饥荒岁月里深入骨髓的记忆。

 

以耕种来抵抗危机的习惯,不止中国人有。2018年11月在南京举办的世界城市论坛上,联合国专家带头倡议大家在小区种菜,还点名表扬了每年都花数百万美元扶持公共菜园的巴西。

 

想想,美国前第一夫人米歇尔·奥巴马都能把白宫变成菜园,咱们在天台上捣土弄肥,似乎也没什么不体面的。


米歇尔根据自己的园艺经验出版了《美国成长》一书。/wiki

 

比起“要不要种菜”,能不能保住工作显然是更为严峻的问题。疫情打破了人们对职业的既有认知,那些曾经“怎么干都饿不死”的公司,成了危机来临时首当其冲的受害者。

 

原本就承担着过劳压力的人们,显然更慌了。“爱情可能会背叛你,但工作不会”的箴言开始失效,看着所剩无几的余额,奋斗半生却无所倚靠的惊惶席卷而来。

 

而这,不过是疫情给我们敲响的警钟之一。

 

越苦干越不安的当代“精神穷民”

 

所有的不体面,都来自于匮乏。特殊时期,我们忙着囤肉菜;日常生活里,我们忙着赚钱。

 

隐隐的不安感,让过劳成为一种常态。但更令人害怕的是,许多人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奔波。


上一辈人,勤劳却不富有。/pixabay

 

在日本,早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类似的现象就已经出现,并广受媒体关注。在当时,无需为温饱发愁,却依然陷入穷忙、被债务缠身的人,被称为“饱食穷民”。

 

翻开日本记者斋藤茂男所著的《饱食穷民》,字里行间都能看到当代中国人的影子。

 

那个时代,微电子技术在日本正如日中天,办公自动化的浪潮袭来,效率至上的信条开始侵占每个人的大脑。经济高速增长之下,是无数个不堪重负的躯体。


职场过劳死给我们敲响警钟。/《我,到点下班》

 

根据统计数据显示,1988年日本人的年度总劳动时间,要比当时的德国人多547个小时,而这一差距在1989年也达到400个小时以上。

 

与官方公布数字相比,现实情况更为惨烈。以银行为例,绝大多数考勤系统里,每个月的加班时长上限只有22-25个小时,多出的不再计入。

 

这并不是为了鼓励员工按时下班,而是为了限制加班费的支出。为了分行的评优,员工不得不免费加班。加上长达两三个小时的通勤时长,人们在家休息的时间被压榨得更为可怜。


不知到什么时候,工作和生活才能彻底分开。/《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 

如同今天的中国一样,那时的日本人中,相信“福报”的大有人在。

 

书中的杉崎祐二郎,是东北山村里走出来的烧炭娃。拼了命干活读书走到了东京,一边开出租一边卖保险,终于在15年后坐上了保险公司支部长的席位。

 

然而,此前一次又一次帮客户填坑以保业绩的行为,已经让他欠下了1400万日元的巨债。没等屁股坐热,他已经不堪信贷公司所扰,辞职并申请破产,重回一穷二白的境地。


为了还债,许多人过得还不如《摩登时代》里的卓别林。

 
按说日本作为最著名的保险强国,其从业人员本不该如此窘迫。只可惜在1950-1970年的经济飞速增长期过后,保险业已是强弩之末。客户囊中银两不足,毁约时有发生,一时情急之下,业务员只得以肉身堵火苗。

 

那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投身于此?行业门槛低、回报率大,这对于迫切渴望成功的人来说,具有致命的吸引力,也是一不小心就夺人性命的弹药。

 

我们每个人,都难免受时代洪流所裹挟。回望当下的中国,互联网人还未能从近两年的行业寒潮中得以喘息,汹涌而来的疫情就扑向了实体经济。

 

2018年的春天,一个北京中产家庭,几乎倾尽了家产也没治好老人的流感。谁也没想到,2020年的春天,这样的故事竟在无数个家庭里同时上演。

 

努力工作究竟有什么用?挥之不去的疑问,没有人能回答。


再次扎心。/《我裙子去哪儿了?》

 

过劳之下的精神麻木,

终将毁了我们

 

疫情之下,唯一能让人们感受到安慰的,或许就是这难得的超长假期了。很多人甚至没有意识到,正是这假期,拉了处于崩溃边缘的他们一把。

 

不妨一起回想:

 

既没有身体不适,也没有宿醉,但临近出门时就是不想上班;离开公司后,头脑依旧无法摆脱工作状态;在工作过于繁重或接近DDL的时候,非常希望人间消失;即便彻底离开工作,依然无法在假期里全身心地放松……

 

这些症状,你中了几个?


你敢这样请问领导吗?/《下辈子我再好好过》

 

调查显示,在1987年的日本,有以上任意一个表现的人所占比例为三到五成,可见心理疾病隐患在当时已非常普遍。

 

彼时日本的寻呼机,当下中国的微信钉钉,就是悬在每个人心头的紧箍咒。几乎没有人能控制它何时响起,几乎没有人真正拥有失联的自由。

 

严重焦虑之下,人们不由自主产生了各种怪癖。强迫症、运势恐惧症、交通工具恐惧症、利器恐惧症、绳索恐惧症、洁癖、厌食症……几乎每个人都被不同的精神疾病所控制。


繁重工作影响人的身心健康。/《下辈子我再好好过》

 

《成瘾社会》一书中提到,我们所生存的环境(体系),时刻通过某种方式逼迫我们产生成瘾现象。这原本是一种适应行为,一旦过度,就会演变为自我破坏。

 

其中,最普遍的表现是消费狂热。过劳让人们丧失了情感交流的机会,唯有靠消费带来精神上的冲击。人们如此压抑,以至于罔顾过度消费的风险,一心沉浸在脱轨的快感之中。

 

而当我们回过神来,沉重的消费贷,早已超出了我们可承受的范围。

 

重压之下,有些人精神垮了,逐渐抑郁甚至选择自杀;有些人身体垮了,猝死在连轴转的工作台前。随着坏消息越来越多,人们的态度也从惊诧演变为无感,最终走向麻木。

 

当抑郁症或“假装抑郁”成为一种流行,意味着整个社会都在逐步走向病态。


真正抑郁的人往往不愿意求助,而假装抑郁的人无非是希望博得关注、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却也带偏了舆论导向,让人们难以获得对心理疾病的正确认知。


八成的抑郁症与工作有关。/pixabay

 

穷困的年代里,人们所思所求不过一餐一饭。资讯膨胀的当下,却没有人能说得清自己的欲望究竟为何。

 

当我们的社会正在往难以挽回的境地疾驶时,或许我们并没有悬崖勒马的力量。

 

这场疫情给国人造成的心理创伤,是难以预估也难以弥补的。然而正是它,把我们打回了生存欲望的原点。

 

比起深受病痛所苦的家庭来说,能健康地在家隔离已是奢侈的幸运。只希望,疫情过后的我们,能获得至少一次的机会,让自己从“饱食穷民”的桎梏中得以逃脱,寻找生而为人的真正意义。

[1]年轻人捡破烂的快乐,你根本想不到,浪潮工作室,2019-11-20
[2]9.4分的保命剧,我恨不得安利给每个人,独立鱼电影,2020-02-16
[3]低成本不是穷酸,而是一种时髦的优雅,章润娟,新周刊,2016-02-23
[4]饱食穷民,浙江人民出版社,2020-01
[5]日本保险业研究报告,潇竹,余安琪,信璞投资
✎作者 | 晏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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