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岁出海，她闯入男性统治的赛道
编辑/ 詹腾宇
当她们打出成绩，女选手和女教练总能成为引人注目的焦点，但又因为成绩不如顶尖的男性同行，她们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她力量”不是电竞界的全貌。
浙江大学金融学本科，北京大学艺术批评专业硕士——姚瑶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姚瑶的父母是老师，为了保护她的眼睛，每周只允许她玩45分钟电脑。直到上高中，她才开始正式玩游戏。
在她研究生毕业前夕的2017年，《王者荣耀》在年轻人中格外火爆，几乎成为年轻人的社交货币。姚瑶迷上这款游戏后一发不可收拾，有时甚至和朋友一起玩到凌晨5点。后来，她开始看《王者荣耀》的电竞比赛，几乎场场不落。
毕业后，姚瑶创办了一家MCN公司，创业间隙的大部分休闲时间，她都用来观赛：“王者荣耀BP（BAN/PICK）的选择会有不同的效果，很有意思。劣势方如何逆风翻盘、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怎么主动找到机会，都很过瘾。”
2023年，姚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卖掉运营稳定的公司，转投电竞行业。30岁早已错过了电竞选手的黄金年龄，她先在一家电竞赛事运营商做了一段时间的总裁业务助理，趁机和不同板块的工作人员交流，最终确定做教练。
姚瑶坦言，自己确实是特例。“任何没有职业选手经历的人想去做教练，几乎不可能。”于是她把目光转向境外，开始辗转圆梦。
2024年沙特电竞世界杯，姚瑶在赛前BP阶段。（图/由被访者提供）
说做就做。当姚瑶开始自行组队参加王者荣耀世界冠军杯（KIC）时，距离资格赛仅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只有港澳台地区还有机会报名。姚瑶与一家俱乐部谈下合作，自己垫付了部分前期资金，到处挖掘有潜力的选手——找到的队员“有的是退役选手，有的根本没打过职业赛”。
虽然看过很多比赛，但第一次深入参与电竞赛事，姚瑶觉得自己还是“一张白纸”。她主动请教职业教练，再不断地在实践中慢慢领悟。那年，姚瑶带着这支来自中国台湾的队伍打出了境外历史最好成绩，成为唯一一支晋级八强的外卡战队。
回头看，她选择了最合适的队员，引领他们团结一致，但依然把好成绩归功于他们的实力。“他们有很强的基础，而教练的作用是提高他们的下限，努力去触碰上限。”
与此同时，姚瑶一战成名。“为什么说竞技赛场公平？因为它只看结果。当你有了好结果，所有人都会对你刮目相看。”但非议也随之而来。
那支临时组建的队伍赛后便解散了。此后，姚瑶想去最顶级的赛事KPL（王者荣耀职业联赛）拜师学艺。她一家家地找愿意接纳她的俱乐部，终于成功加入西安WE俱乐部。
有KIC的亮眼成绩在前，新俱乐部为她的加入做了宣传，还给了她副教练的头衔。对此，姚瑶其实是有些惶恐的：“我实际只是学习者的身份，那时我只带过一次队，别人在这行教了六七年，我的水平当然不如他们。”
她打算一步步来，稳健地提升自己。但作为电竞业罕见的女性教练，她很难真正保持低调，而此前带队的成绩引来了相当高的关注度，舆论对她的苛责没有停歇。
竞技项目往往“赢了夸，输了骂”。队伍成绩不好，观众大都会归咎于姚瑶：“他们会说我就是给队员点外卖的，回头输了比赛，又换一种方式骂，说我把队伍教坏了。”此前，集火最多的主教练对姚瑶开玩笑说：“有你在，我都不用被骂了。”
那时，姚瑶每天打开各个社交账号，评论和私信都是铺天盖地的攻击。即使她不主动看，平台也会自动推荐与她相关的帖子。
她一度感到压抑，朋友都尽力安慰她，分享自己调节心态的经验。最后，为了专心准备联赛，避免外界的声音影响工作，她暂时卸载了几乎所有社交软件。
姚瑶沉下心抓住一切机会学习，向真正的职业教练靠近：“关键是找到帮助队伍赢的方法。”今年夏天，欧洲的一个俱乐部找到姚瑶，而为了更好地提升能力，她决定去海外闯闯。
《王者荣耀》在海外的影响力并不均衡，国际服于今年6月正式上线，中国于2015年年底开服，地域较近的东南亚地区也可以打国服，巴西开服时间也较早，这就意味着他们在练习时长上就赢过了欧洲，加上欧洲人口基数小，玩家总量不如亚洲地区，从中挑选出优秀队员的难度更大。
姚瑶明显感觉到，欧洲战队要比国内战队难带得多：“国内队员非常珍惜职业赛场的机会，队里也有很多实力强的替补，如果选手不行，教练可以直接换人。”
但在欧洲，凑齐一个队已属不易。队员们大多时候分散在英国、德国、意大利等国，他们白天要上学、工作，晚上才有时间训练，只能以半职业化的方式运作，所以很难用国内的训练强度和标准去要求他们。
队员都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在生活中的各个方面都要引导和支持他们成长。姚瑶的优势在于能够更敏锐地察觉队员的情绪问题，而队员也更愿意跟女教练谈心。建立信任是一个长期持续的过程，慢慢地，队员们越来越配合她。
面对国内KPL选手时，姚瑶会让他们自己总结“错题集”，但海外选手没有时间，姚瑶就亲自帮他们整理，要求他们每次赛前看一遍，避免失误：“赢是最直观的结果，帮他们赢了，他们就会越来越信任你。”
近日，姚瑶带领的战队在本届KIC资格赛拿下了第一名，她发了微博庆祝。这条微博被网友截图发到虎扑社区，但依然有人贬低她。在微博评论区表示恭喜的更多是女玩家。
姚瑶清楚，自己的战队水平中等，毕竟欧洲职业队较少，训练赛更少，线下集训的机会也不够。“海外队伍进步非常快，与此同时，国内只会更卷。”电竞人从不缺乏从头来过的勇气，姚瑶说，“能赢最好，不能赢，那就吸取经验教训，下次再战”。
姚瑶的战队里只有一个女孩，才刚刚打了一个多月的训练赛，这是除女子赛外，王者荣耀职业赛场上的第一个女选手。姚瑶坦言，这个女孩目前的水平还不如其他队员。不过，姚瑶组队的原则是“谁厉害谁上”，这个女孩有资格加入战队。
2021年起，《王者荣耀》开始举办女子公开赛，但在非女子赛中，选手往往清一色是男性。对此，姚瑶也没有想出完美的答案。
是因为不同性别有不同的擅长领域吗？她觉得，先天的生理构造以及社会长期的教化导致了男女之间的差异，但包括电竞在内的很多事情却是用同一套标准要求不一样的人。
很多人从小接受的观念是“打游戏等于不务正业”，而传统教育下女生相对更听话，接触得少，选择电竞行业的女性自然罕见。
姚瑶接触过很多青训选手，他们连打野怪怎么能快一秒都要研究很久：“顶尖选手一定是有天赋的，但天赋只是入场券，背后的努力是无可比拟的。那些男生游戏打得好，是因为他们付出了时间和努力。”
当然，女生在打游戏时也有自己的优势，如果付出了同等的努力，她们一样可以很强。姚瑶相信，随着电竞行业的发展，会涌现越来越多优秀的女玩家。
2021年，研究机构Reach3 Insights和联想发布的一项针对美国、德国和中国玩家的调查显示，77%的受访女性表示在玩游戏时经历过性别歧视，其中70%是关于她们游戏水平的评论。这也可能导致女性玩家放弃参与竞技类游戏。
姚瑶遇到过不少女玩家，她们也会自我设限，认为女性不擅长打游戏。“如果真的不如人家，那我也认了。”可很多时候还没有开打，大家就认定了结局。
姚瑶记得有一次匹配进入游戏时，有人根据头像判断女玩家较多，就开始唱衰：“这么多女的？可以直接投降了。”遇到这种情况，她都会关闭语音和文字消息，默默在游戏里努力打出漂亮的战绩。
身处管理层的女性教练太少，她们有时也会觉得孤立无援。比赛前，教练通常要搜集竞争对手的资料，男教练经常一起喝酒聚餐，更有共同话题，很容易互帮互助，但这样的场合显然不适合女性。
“如果你天天跟一帮男人混在一起，人家私底下还会‘蛐蛐你’（不像女人）。”
“我能理解这是社会文化长期形成的结果，谁也不能去苛责任何人。妄图一个性别完全理解另一个性别的处境是很难的。”姚瑶认同平等，懂得男性也会受到性别不平等的束缚和伤害，同样面临压力和困境。
但有时开直播，她只要稍微聊到女性的困境，部分男性观众的反应就很激烈。有人说：“你们女的就是不行，你看各行各业顶尖的人不都是男性吗？”但他们没有思考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
另一方面，她很高兴发现一些男性主播也会分享他们的友好看法，提倡大家多关注优秀的女性选手。姚瑶很清楚，这不是一个人能够解决的问题，需要所有人共同努力。
事实上，在王者荣耀赛事中，很多导演、俱乐部管理层、联盟负责人都是女性，她们在电竞的幕后同样散发着自己的能量，做出不可或缺的贡献。
读大学时，姚瑶曾经有过严重的容貌焦虑。
她上过不少综艺节目，还在2015年获得环球小姐北京区域赛总决赛季军，面对网友的评头论足，那时的她习惯性地陷入自我否定。她以前也尝试过反驳网友，但发现越回复，对方越来劲，最后她只会走入自证陷阱。
姚瑶坦言，此次接受采访，她其实有些忐忑，担心依然会被人误解。但随着阅历增长，她逐渐不再在乎没有缘由的非议，也学会了用更加柔和的方式对待各种问题。
（图/姚瑶微博@姚瑶学姐yoyo）
这届王者荣耀世界杯，姚瑶穿马面裙出席比赛的视频在TikTok上火了，评论区不乏网友表示中国能有女性教练真的很棒。
“其实无论男女，专注眼前、努力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足够了。”姚瑶依然坚定地相信电子竞技，“无关性别、年龄、出身，电竞给了所有人一个公平的舞台——只论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