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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常·日常:接受与不舍,想象和抵达

2016-06-23 谢谷 退藏

  


陈晓凌,福建福州人。

中级工艺美术师,福建省漆艺专家。

福建省工艺美术大师陈健先生之女。



曹永强,甘肃天水人。

古陶瓷爱好者,自2013年接触锔瓷与金缮修复。

师从福建省漆艺专家陈晓凌女士,学习至今。




  • 日本室町时代(1336年-1573年),幕府将军足利义政辗转得到了一只中国南宋的龙泉窑茶碗,爱不释手,视若珍宝。然而茶碗还是裂了。足利义政痛惜不已,于是派遣使者经由当时政府主导的“堪和贸易”商队来到中国,希望找到一只同样的茶碗。

  • 由于当时距离宋代实在久远,使者们并没有找到这样一只碗。后来听从中国方面的建议,采取锔瓷工艺修复了碎裂的茶碗。

  • 在日本特殊的美学背景下,不难想象锔瓷这样某种程度上要对器物进行二次“伤害”和相对扎眼的工艺并不容易被理解和接受。

  • 见到锔好的茶碗后,足利义政并不满意,于是日本的工匠们开始琢磨一种兼顾实用功能与日本美学趣味的修复工艺。最终,兼具中国漆艺与描金工艺的金缮就这样在日本的美学土壤中扎下根来。

  • 金缮,源自日本,始自中国。




 




她想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符号


在日本,策展人林继来看到很多金缮修复过的瓷器,他找到陈晓凌,想尝试用这种工艺修复自己有残损的瓷器藏品。


那是一只黑釉建盏,有几处黄豆大小的缺口。那时候陈晓凌对老器物还没有深入认知,稚嫩地完成了这件金缮修复作品。


也是因为林继来,陈晓凌认识了漆艺家钟声,并给了她非常具体的建议。如圈足底部缺失的部分陈晓凌本未做修复,但在钟声看来,这样一件时时会上手的东西,需要让人感受到它的精致度,割手的地方最好做处理。


从此,陈晓凌与瓷器修复结缘。这四年她不断尝试,想找到漆艺在瓷器身上完美的表达,创造属于自己的语言符号。



 




南宋·龙泉窑粉青釉莲瓣纹洗


陈晓凌的父亲陈健,在福州工艺美术研究所工作。父亲做课题研究的时候,她耳濡目染。去到学校,虽掌握了规范的技法操作,却也只是皮毛。反而离开学校后,当地老艺人的现场操作让她眼界大开。


但那时候,陈晓凌真正感兴趣的是平面设计。只是随着年龄变化,传统的东西才让她有了沉浸其中的感觉。


有七八年时间,陈晓凌都在探索晕金技法,日后她做金缮几乎是无缝对接。那时她做漆画恰好遇到了瓶颈,器物则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但做了一段时间修复后,她发现,单单做金缮还不够。






他们成了近乎完美的互补


来到福州后,曹永强喜欢上了喝茶。那时他在纸媒做记者,却渴望收藏一只宋代建盏,又因为不懂而不敢下手。


每周日福州东方古玩城有个“鬼市”,黎明即起,午时散市。2012年,在朋友的引导下,他在地摊上收获了自己的第一只建盏。一千多元,是他当时工资的一半。


爱不释手,曹永强天天用它喝茶,又找来相关资料恶补。后来入职《大艺》杂志,结识了不少藏家,就去看他们收藏的实物。逢周日,就和朋友相约一起逛鬼市。实战经验不断累积,他渐渐入了门道。


偶尔遇到残缺的瓷器,却找不到让自己拒绝的理由,曹永强还是把它们收了下来。又自学锔瓷工艺,尝试进行修复。


2014年《大艺》第四期,他策划了一个专题“技艺的心”。探寻福州杰出的手艺人,陈晓凌便是其中之一。


他们成了近乎完美的互补。漆艺的极大可能性弥补了锔瓷的局限性,而曹永强对瓷器的熟稔,让陈晓凌意识到那还不够的,究竟是什么。


正如钟声所言,“陈晓凌、曹永强,他们俩的作品是可以打动观者、打动人心的,这源于他们对中国器型造物的理解和认识,在一定程度上有自己的感知。”






是巧合,又不止于巧合


朋友为曹永强提供了一块场地,在仓山区依山而建的新华创意园二楼。他一边做媒体一边做锔瓷。2015年跟陈晓凌合作后,他辞去了本职工作,专心做起了瓷器修复。漆艺方面,陈晓凌自然是他的老师,这也成了本次“师徒作品展”的缘起。


这块场地便是现在的“物合山房”工作室。名字是合作之前曹永强自己起的,来源于《庄子·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合一”,是他遵从自然的内心写照。后来他赋予了它新的含义:双方打破各自局限合在一起,也有对器物破镜重圆的解读。


是巧合,又不止于巧合。



 




清·漳州窑米色白釉象腿瓶



南宋·龙泉窑梅子青釉胆瓶


不是为修而修。


陈晓凌和曹永强常到全国收购破损瓷器。一个从漆艺角度想象修复的可能性,一个从专业鉴赏角度拣选值得修复的器物。这是个相互探讨的过程,带有各自的审美意识。效果在修之前即已在他们脑海中呈现。


“气息是最主要的。前提是真。残缺并不可怕,变形、釉水较弱或窑疤较多,则会给器物减分。”陈晓凌说。


他们追求最终美感的实现,前提是器物本身就是美的。



 




明·龙泉窑三足玄纹炉



宋·闽清窑瓜棱执壶(一对)


在传世使用过程中,器物表面积攒的污垢并不利于修复。收回来的器物要先经过清洗。考虑到日常使用的需要,曹永强会选用有机方式如苏打水、米醋等,清除附着在器物表面的污渍。


“修复最重要的一点,我觉得是依形就势,还原器物原本的状态。如果烧制时就是歪的,修复过程中就不要将其板正。”他说。


他秉持“最少介入”的修复观,即只修复残损之处。修复中人的欲望和思想退到最后。


“我们的修复都是可逆的。等科技足够发达,残损部位就可以完全复原。也许会有那一天。”他说。


修复是现在,却可见过去和未来。






《瓷脉》:北宋定窑六缺内划花大碗


朋友拿来一只定窑大碗的碎片。因主体碎片均在,故采用金缮修复。又因北宋定窑特殊烧制工艺(覆烧)而形成的芒口,陈晓凌和曹永强采用了仿古紫铜包边。


最终在整件器物上形成哥窑“金丝铁线”般的视觉效果,线若游丝,穿行于白璧无瑕的釉面上。宛若河流蜿蜒,宛若脉络相继,宛若金光崩裂,星辉漫天。


这只碗朋友最终割爱。与器物的相遇相知,皆是一场缘分。






《无极》系列之南宋·龙泉窑梅子青釉琴炉


《无极》系列之南宋·龙泉窑梅子青折边洗


她其实更喜欢素髹,因迷恋宋瓷的极简。


清代以前的器物,损毁面积较大的,陈晓凌一般会采用黑色素髹。这些器物多以极简风格呈现,素髹正吻合这样的气质。


方法是在缺失部位以脱胎工艺塑形,随后批麻、挂灰、髹漆。素髹是指以朱髹、黑髹为主的单色髹漆,再辅以金银线条,从而达到点线面结合的装饰效果。


修复需量身定制。能够产生视觉冲击和实现美感的统一,才是技法选用妥帖的标识。


说到底,金缮不是万能公式。






北宋·当阳峪窑乌金撇口斗笠盏


“现在很多人崇尚老物件。古代拉胚成形的工艺依靠手工完成,车轮旋转后拉胚速度递减,旋纹因此呈现很自然的状态。因为留下了手工肌理,使用起来就很舒服,它兼顾了审美与实用。”曹永强说。


在他看来,考验修复的,就是将这二者结合的能力。金缮靠的是漆的黏合,长期的冷热变化终会使其开裂。如果是实用器,修复过程中往往会使用金缮、锔瓷、包边等多种工艺。以一种考究的方式。


曹永强推崇让这些器物回归其本来用途,即与人发生关系。


终点即原点。






脱胎仿青铜南宋湖田窑八卦炉


修复展现的是惜物之心。诚然老器物修复完更具气势,但新器物与人之间亦有深层情感交流。而修复无谓新老,接续的乃是未尽前缘。


当运用修复工艺添加进新的元素,两种乃至多种材质集于一身,一件新的艺术品就此诞生。就像凋零一个冬天的树长出新的叶子,春天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这里既有器物诞生之时与自然的密语,亦有材质与材质的对话,更有手艺人与器物的交流与磨合。


2015,二人在景德镇觅得一只南宋湖田窑八卦炉残件。


“湖田窑有个问题,就是很容易土沁吃到里面,但我们清洗后发现它的釉水非常好。”陈晓凌说。


对残缺部位他们不敢臆造,通过翻资料找到了这类器物的原型。因整体气息近似青铜器,他们选择了国内鲜有人尝试的脱胎仿青铜工艺。


这类二次创作的作品,展览中只此一件。



十一




固守自己的手艺人身份


一件瓷器要修复多久?天知道。


漆靠天吃饭。当气候、温度、湿度均适宜,修复就会快些。干燥的秋冬季,修复一件瓷器短则三两月,长则半年。而在常年干燥的北方,甚至需要人为去创造相应条件。


“漆是有生命的,需要摸清它的脾性,需要人去伺候。”陈晓凌说。


老瓷器资源有限,他们几乎是在抢救性挖掘,但真正的精品非常少。对这一部分器物,他们想赋予自己的修复语言,作永久的呈现。


但收藏不是目的,他们还是更喜欢让器物与外界交流,固守自己的手艺人身份。正如钟声所言,“我们是手艺人,我们修完的东西可以一件不留。”



十二




唐至五代越窑青瓷葵口水洗


借器物秀自己的漆艺技法,陈晓凌觉得是个误区。


这两年掀起的“金缮热”,让瓷器残片实现了从标本价值向使用价值的转化,推动其价格上扬的同时,也让很多手艺人忘记了修复的主体是什么。


修复不刻意追求完美,而应呈现此前缺失的状态,在这个状态中使之重生。至少这是陈晓凌和曹永强的理解。


“完美其实并不可能,机械即使严密,也会缺失手工的温度和修复的趣味。我们还是想保留它们残缺的痕迹。”陈晓凌说。


这是对残缺的包容,也是对事实的尊重。


他们宁愿选择视觉冲突很强的颜色,也不愿做近色修复。前提是不喧宾夺主。


能否达到自然、气息上的浑然天成,也成了修复者水平高低的界别。



十三




日本金缮工艺


金缮只是技法之一。


日本是两个极度分化的状态,或是极致古朴的“侘寂美学”,或是追求其本国金缮工艺的过度“完美”状态。而中国对随性之物更为青睐,并不寻求过重的人为痕迹。


“日本资源稀缺,传世的中国陶瓷制品又很少,对这些器物因此怀有极度崇敬的心理。当他们开始自己烧造且力有不逮的时候,这种敬畏心理就愈加明显。他们往往会将修复发挥到极致,且专注于金缮。”曹永强说。


龙泉青瓷上也许只有一个残损的小点,这个小点却被日人用来大做文章。修复技法的差异,折射的是两国手艺人修复心态的迥然。


“全则比缺,极则比反。我们遵循的是中国式造物方式。”陈晓凌说。



十四




从无常到日常,直至下一个无常


“我想把漆的无限可能性嫁接在日常器物中,成为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修复正与此契合。有了修复,这些器物得以重返生活,这也是我们修复的初衷。”曹永强说。


如果买完整器使用,则代价高昂,修复后的残器则有相应的价格优势和自己的独特美学。


破碎是瓷器难以避免的无常,正如人生,常不由人设定。修复又是手艺人的日常,修复后无常回归日常,直至下一个无常。修复是手艺,又不单单是手艺,它是对“残缺”的接受和不舍,对“重圆”的想象和抵达。


 


后 记



雨水变得密集。


陈晓凌和曹永强,一个漆艺传承人,一个“80后”前媒体人。瓷器修复终让他们结缘。亦师,亦友。


展厅中的117件器物,他们花了四年时间修复完成。而这些器物的生命却已短则百年,长则千年。


饮着茶。我们的谈话,不过是它们的一个注脚。


—谢谷—


....


展览:日常·无常—陈晓凌、曹永强师徒缮物作品展


时间:6月11日-6月30日


地点:福建省福州市林则徐纪念馆左海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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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 文 | 谢 谷

编 辑 | 程 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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