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 | “鸡娃”上大学了,家长们找到了新的发力方向!
从中学起,“学习”就几乎是南瓜和父母的唯一话题,那时她住校,父母每周去看她两次,每次都是带点水果,再帮忙打扫一下宿舍,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父母怕影响她学习。
这种以学习为中心的对话模式到了大学阶段仍未停止。久而久之,南瓜和父母的关系陷入一种僵局,不再期待父母能理解她,尽可能用“嗯”“好”回答他们所有的问题。她将所有的焦虑、烦恼、压力都藏在心里,在父母面前总是缄默不语。
图文|杜依淇 马博文
邵婧涵 平楚宸
潘筱楠 凯 迪
海报 | 苏子涵
排版|杜依淇
编辑|苏子涵
“鸡娃”们考上大学了,家长们仍闲不下来。
为增进对“鸡娃”们大学生活的了解,许多家长自发组建了家长群。以南大20级本科生为例,目前只有毓琇书院的家长群由辅导员建立,其他五个书院的家长群均由热心家长组织而成。
齐紫敏是某书院民间家长群的创建者兼群主。2020年大一新生开学后,她发现辅导员并未建家长群,便建了微信群并号召认识的家长加入,再将群推荐给同书院其他家长。就这样,她管理的家长群从最初的十几个成员发展为如今有两百多名家长的“大群”。
齐紫敏称,建群最初的目的是方便家长们交流,为孩子做好“后勤保障”工作,由于多数孩子离家较远,该群可以弥补家长准备不周的情况。有的孩子没有经常与父母聊天的习惯,家长群可以提供了解孩子生活的渠道。
新生报到时,来自北方省份的冯伟同学带了平时用的荞麦枕,开学后冯伟妈妈看见群中有家长提到南京天气潮湿,来年开春多雨时荞麦枕头有可能发霉,于是网购了乳胶枕寄到学校。
碰上一些对孩子而言重要的事,如四六级报名通知、假期安排等,群里的家长也会互相提醒。每天早晨八点左右,齐紫敏还会在群中发布“新闻早报”,分享自己看到的国内外新闻,并附上一句励志鸡汤,“既是为了活跃群众氛围,也是为了在早上和群中其他家长总结过去的一天,迎接新的一天” 。
齐紫敏所建的民间家长群中,还有一类消息格外多:教育类营销号所发的“干货”文章,如《想保研,孩子的大学四年该如何规划?》《到底要不要转专业,你需要告诉孩子这些》,不少家长看见后会转发给孩子。冯伟就收到过母亲转来的四级备考相关文章,“她让我好好看看,复习英语准备四级考试,当然确实也是为了我好,但后来看了感觉也没啥用”。
商学院2019级学生家长也建立了类似的民间家长群。新潮对该群从2020年3月至2021年4月的聊天记录进行了词频分析。
2020年3月正值疫情期间,群内聊天基本围绕学校关于疫情的安排展开:“开学”成了老生常谈,何时开学、能否开学牵动着家长的心,“改签”等词成为群内热词。“网课时代”开始后,聊天重心则逐渐转移到课程内容上:微积分对于文科生的难学程度、对孩子初步接触Python编程并举步维艰的担忧、孩子在家上课的精神状态……其中不乏家长们对上网课效果的质疑,也有对孩子学习境况的担忧。
2020年6月,商学院学生开始分流,家长群每隔半小时便闪烁着“99+”的提示,激烈的专业分析背后是家长对孩子前路选择的担忧。从聊天记录来看,大部分家长秉持着“尊重孩子意愿”的想法,同时希望与孩子多加沟通。
2020年暑假与2021年寒假,随着期末考试成绩的公布,部分“鸡娃”意愿突出的家长会在群内讨论分数,曝出孩子的成绩甚至排名,甚至公然将带名字的排名发到家长群。这引起一些家长和学生的不适,一位家长称:“这侵犯了孩子的隐私,成绩不是用来炫耀和攀比的。”
如果不处在疫情、考试、分流等特殊时间节点,商学院2019级家长群内以通知、询问居多,“内卷”气息并不浓厚,“鸡娃”情绪也不凸显。大多数时间,家长群更像家长了解校园生活与学校安排的一扇窗口、彼此沟通的一座桥梁。家长们在聊天中无不透露对孩子的牵挂之情——词频最高的是“孩子”(共出现88次),其次是与之紧紧相连的“家长”(出现76次)。
在齐紫敏看来,比起孩子的绩点、排名等,群中家长更关心孩子的未来规划,如分流后选什么专业、选择出国还是保研等,“对于孩子人生路上所走的每一步棋,家长也希望参与其中”。
也有家长在群里晒自己家的“鸡娃”,计算机与金融工程实验班大三学生张星告诉新潮,母亲曾发给他一张18级学生家长群的聊天记录,某家长称自己的孩子五点半就起床学习,到大学还保持着高中的学习状态和习惯。还有一位家长将孩子620多分的六级成绩发在群里,尽管打了码,但因为群内实名,大家都知道这是谁的成绩。
“鸡娃”们:父母关心自己?还是关心成绩?
当孩子进入评价体系更加多元的大学后,许多家长对孩子成绩的关注会相对降低,但也有些家长仍将学习放在首位。大二学生南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从中学起,“学习”就几乎是南瓜和父母的唯一话题,那时她住校,父母每周去看她两次,每次都是带点水果,再帮忙打扫一下宿舍,他们之间没有过多的交流,因为父母怕影响她学习。
南瓜曾试着和父母分享她的世界,比如她喜欢的书、对时事的看法、学校的趣事,但总得不到反馈。无数次的失望后,南瓜不再尝试了。
这种以学习为中心的对话模式到了大学阶段仍未停止。点开和父母的微信群,南瓜看到的是“四级多少分?”“六级报名了没?”“什么时候期中考试?”“复习了吗?要常去图书馆。”“我听说××证很重要,你报名了吗?要准备考!”……满屏的“问候”,让她不止一次怀疑父母一点也不在意她过得好不好。
有时,南瓜会偷偷羡慕舍友一边打电话,一边用方言和父母分享生活琐事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亲子间还有这样一种相处方式。
南瓜觉得,从小到大父母关注的焦点就是她的“学习情况”,这也许是多年严格教育下的一种习惯。久而久之,南瓜和父母的关系陷入一种僵局,不再期待父母能理解她,尽可能用“嗯”“好”回答他们所有的问题。她将所有的焦虑、烦恼、压力都藏在心里,在父母面前总是缄默不语。
南瓜甚至不再愿意回家。今年四月下旬,父亲曾在微信上问她“五一回家吗”, 当时舍友们正兴高采烈地讨论抢回家车票的计划,最终她回了一句“再说”。她也确实没有回家,因为她不想面对父母对她的学习与未来的追问,不想回到一个会加重自身负面情绪的氛围中。
南瓜知道父母是爱她的,但她常常分不清父母到底是想关心她这个人,还是只是习惯性地关心她的学习。
家庭群里弹出了最新消息:“6月12日六级加油!”南瓜在输入框中打下“好”,又很快删掉了。
“虚假繁荣”下的母女关系
可欣认为这是妈妈的无奈之举,她不可能再像高中时那样每天耳提面命,“无论我告诉她我在做什么,她都只能选择相信。我真正有没有去上课、写作业,她其实并不知道。”可欣觉得,妈妈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和孩子沟通,很多时候可欣只是在维持“虚假繁荣”,即表面风平浪静,其实内心并不认同她的观点与做法。高考报志愿时,父母没有遵从可欣想去化生大类的意愿,而是根据她的分数选择了就业前景似乎更好的经管类,观念的冲突让可欣与妈妈合不来,她只好应付了事。
可欣认为辅导员向妈妈反映了她挂科的事倒也是好事,毕竟早晚她都会知道的。但可欣原本打算用一种缓和的方式让妈妈慢慢消化这件事,辅导员的介入就像催化剂,使挂科一下变成了亟需要面对的事。这些日子,复习线性代数和大学化学已经让可欣倍感疲惫,妈妈的愤怒更是让她难以招架,“烦死了,每天都被‘批斗’,她那么生气,我也只能每天装鹌鹑(糊弄),没有办法啊”,她叹道。
重要的是亲子关系中的“分寸感”
杏萌的女儿小琦是南大秉文书院20级新生。母女二人在性格上有许多相似之处,例如都不喜欢“水群”。从小琦上小学到上高中,杏萌几乎从不在家长群里发言,小琦上大学后也是一样。
2020年9月开学前,新生家长们自发建立了一个向全体新生家长开放的“F&M(Father & Mother)”QQ群,在群里互通消息,共享信息,如床铺尺寸、入学手续,为孩子开学进校做准备。开学后,杏萌看到群内有人分享了秉文书院的家长群,便加了群,并退了F&M大群。
杏萌虽不在群里发言,但会偶尔翻看群消息,获知一些有关孩子校园生活的信息,也看到了其他家长的“花式关心”:有的家长想着法儿地远程给孩子订水果,有的降温时连夜往学校送厚被子,更有甚者从学校西门边围栏的小洞“钻”进学校找孩子。
小琦喜欢参与各种各样的活动,平时颇为忙碌,给杏萌打电话的频率从开学时的两三天一次逐渐减为一周一次,甚至更久。因为怕打扰到女儿,杏萌不会主动打电话给她。看着群里其他家长对孩子如此上心,杏萌不免担心起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够。她也想多关心小琦一些,但又怕自作主张后打扰了女儿的生活节奏。
终于,一次通话时她问女儿:“在学校有没有水果吃啊?”小琦分享了去和园买水果的经历,杏萌放下心来,开始坦然面对群里其他父母展现出的对孩子的关心。不久前一位重庆家长在群里“晒”日常生活,受此触动的她决定5月找个时间去重庆旅游,反正小琦在学校有自己的事情要忙。
杏萌母女一般都墨守“不过问”的原则。尤其现在小琦已经上了大学,杏萌愈发觉得自己已经从孩子成长的“主推手”变为了“辅助系”。孩子都18岁了,难道家长还想‘冲锋陷阵’吗?”
杏萌认为,母亲在家庭中最重要的任务是保持情绪稳定,营造稳定的家庭氛围,给孩子安全感和支持的力量。
杏萌想到在小琦读高中时,一位做心理咨询的家长曾表示,对待孩子要学会松手,“不求不助“,她十分认同这个观点。她提到,孩子上大学带来的“分离焦虑”更多地体现在家长身上。至于和孩子之间的距离,杏萌和小琦都认为这讲究的是一种“分寸感”,只要双方都觉得这种距离ok,都认同这样的相处方式,那么这就是一种合适的模式。
家长群让杏萌格外印象深刻的,是家长们晒出的孩子们花式要钱的聊天记录截图,例如一张没有了钳子的螃蟹的漫画,配字“我没钳(钱)了“,她觉得这样要钱有趣极了。
(应受访者要求,齐紫敏、冯伟、张星、南瓜、可欣、杏萌、小琦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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