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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龟慢”

胡野秋 晶报 2023-11-29


在以“深圳速度”著称的这座城市,总有一些“慢”的地方成为都市人的向往,比如位于坪山区的金龟村。这个古老的客家村落,如今已逐渐蜕变成了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化村落。





深圳的特点是快,“深圳速度”至今仍是中国高速发展的代名词。

无论是瞬间拔地而起的大楼,还是像竹节一样日日生长的道路,乃至于在写字楼里和流水线上走路带风的白领蓝领,都透出一个字:快!更快!最快!

深圳有慢的地方吗?当然有。这些从时光指缝间漏出来的地方,便成为都市人向往的天堂。只是这样的地方很稀罕,需要同样慢下来的人去寻找。

比如金龟村。

这个村子在深圳的文化界中名气很大,但对于普通市民而言,则属于寂寂无闻。

但只要你去过这个村子,在这里逗留几天,你会被这里深深迷住。那些绿野仙踪般的山野田陌,那些灰白斑驳的客家排屋,还有被岁月步履磨出凹槽的青石板,都会让你迅速忘记身外不远处的那个闹市。如果你再了解一下她久远的故事,你就会更深地沉迷进去。

我在十几年前便去过金龟村,因为有几个好友都从市中心搬了过去,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像晋朝时那几个迷路的渔夫一样,重新发现这个世外桃源。

这些年,金龟村还在变化,在曾经的古旧中与时尚社会找到了对接口,变得越来越有味道了。


金龟觅

我不知道为什么叫这个村名,遍寻地方志,也找不到确切记载。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村子已经有400多年的历史了。

为什么叫金龟?最流行的说法是,因为村子旁边的山形状如神龟,而山上遍布鲜花,阳光照耀下恰似金龟。这种说法虽无可考史料,但很符合古人的命名习惯,一般村庄命名或有典籍文辞出处,或有先辈掌故由来,如果都没有,便以环境山水形貌名之。远古图腾之祥物,如龙凤、龟鹏等便成为首选。

深圳便有众多若龙岗、大鹏、莲花等象形地名,在中国文化中,乌龟被认为是祥瑞之物,而金龟则是其中的极品。龟镇山河,富贵长存,对一方土地都是极好的寓意。在深圳市内还有八卦岭,也与龟背有关。

还有另一种说法,据2021年编撰的《坪山地名志》载,“因此地有条山坑,昔时曾产金钱龟,故名金龟。”姑妄存之,因为完全找不到片言只语其他文字或事物旁证,只能是孤证。而我认为,在古代农业文明社会,靠养殖金龟并形成产业,进而冠为村名还是有点牵强,如确有养龟,大约也是因为村名而欲使其名实相符吧。

金龟村在坪山区,具体点说,在坪山的石井街道。按标准地理位置说法,金龟村位于坪山区东南部,地处马峦山-大鹏半岛山脉东段,东起田头,西至江岭,南起葵涌,北至石井。

多年前,深商研究者老亨便瞄上了这个村子,不惜从市内移居于此。如今他还清晰地记得当年对金龟村的最初印象:“处于坪山与葵涌到坪山的山间豁口深处,有一个群山环抱、小溪潺潺的古村落,这便是金龟村了。旧时葵坪还没有公路,葵坪山间小道必经金龟,途人打尖、脚夫换肩、商旅小歇总在葵坪中间的金龟村。现今葵坪公路宽阔笔直,汽车出葵涌高速口,一脚油门上坡,一脚油门下坡,就到了坪山的石井。这上一脚油门和下一脚油门之间,横亘着的一条狭长的小溪冲,就是金龟村。”

从有限的史料上可知,金龟村自明末清初便有人居住,当时因为附近的沙鱼涌已经是远近闻名的海运码头,所以这里便开始汇集人群,居民基本上是客家人,他们保有中原故土的崇儒传统,所以村子的布局、道路、建筑既有岭南客家风格,又有中原粉墙黛瓦、雕花门窗、飞檐斗拱的遗存。

金龟村历史上是大鹏半岛沙鱼涌码头与内陆之间古商道上必经的重要村落,至今留存着一段建于道光年间的古石板路,由椭圆形的石头铺成。据记载,这条古商道曾绵延数公里,南至大鹏新区葵涌办事处土洋社区沙鱼涌码头,沙鱼涌码头是在明朝年间兴起的通商口岸,曾是惠州、东莞、宝安三地最大的港口,也是当时该区域最繁华的商品集散地。如今只有一小段保存完整,不到 20 米长。相传古商道由葵涌潘氏家族投资兴建。潘家子弟取得功名,被委任为广东盐运史,几十年后告老还乡,为了出行方便,出资修了这条石板路。

金龟村处在山与海的怀抱之中,近旁有两座大山,一座是田心山,最高峰689米,排名深圳第六,此山植被茂密,水源充足,风光秀丽,每到节假日,大批登山爱好者趋之若鹜。

另一座则是更有名的马峦山,马峦山最高峰590米,按高度在深圳排名第八,此山林木幽深、飞瀑流泉,颇有野趣。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马峦山的独特之处在于,它与中国近代史有极深的渊源。

我们都知道,历史书上记载着:辛亥革命打响了推翻封建帝制的第一枪,那是在1911年夏至1912年初,故此中华民国纪年自1912年始。

鲜为人知的是比辛亥革命要早10年之前,孙中山先生是在他的广东老家打响了20世纪反清的第一枪,史称“三洲田起义”,因为该年是庚子年,又称“庚子首义”。而打响第一枪的三洲田,便在今天的盐田,位于马峦山脚下。当年义军600多壮士,便从三洲田穿越马峦山、金龟洞,与清军周旋,庚子首义虽然最终失败,但它史无前例地在中国大地上打响推翻帝制、创立共和政体的近代民主革命战争,这也是孙中山及其政党领导的近代中国民主革命的首次战争实践。孙中山也给予高度评价,声明经此一役,“国人之迷梦已有渐醒之兆”,“有志之士,多起救国之思,而革命风潮自此萌芽矣”,为11年后辛亥革命的爆发奠定了基础。

如今,“庚子首义纪念馆”便建在金龟村,里边展示了不少与此次起义相关的历史实物,还有一尊由孙中山孙女孙穗芳赠送的孙中山铜像。

金龟村的主要姓氏是冯姓和丘姓,据说在“庚子首义”中,冯、丘二姓村民有不少壮士都参与了此次行动,并多有牺牲。相传第一面“青天白日”旗,便是金龟村冯姓村民在美国所绣。

▲金龟青石古道


▲金龟自然书房



金龟客
金龟村有如此来历,故而引来诸多富有人文情怀的新移民。

如今在村里,最显眼的当数“金龟自然书房”,坪山区近些年着力打造人文与自然的融合,颇有成绩。其中十余家城市书房便是其一。

“金龟自然书房”与众不同之处便在“自然”,进得村子有条“金龟自然教育步道”,沿路有桃树、桉树、樟树等各种树木,路侧不时可见各种鸟类标牌:噪鹃、褐翅鸦鹃、暗绿绣眼鸟、鹰鹃、白头鹎等等,一路走下来,俨然上了一堂自然生物课。

步道尽头便是“金龟自然书房”,这是一座老旧建筑改造的两层小楼,建筑本不出奇,但经黄白双色粉刷,放进3000多册自然书籍之后,小楼便散发出异常儒雅的光芒。据说这是全国首家自然主题书房,也曾获誉深圳最美书房。

自然书房的主理人是深圳本土自然与历史研究者南兆旭先生,我与兆旭兄是老友,他做过大学教师,来深圳后一头扎进本土故纸堆里,写出了《深圳自然笔记》《深圳自然博物百科》《揭秘深圳档案》等文献性著作,并拍摄大量纪录片,他虽然只比我大1岁,但已满头华发,我经常看着他的白首,和他开玩笑:“你咋被深圳历史折磨成这样?”兆旭兄对深圳的树木花鸟虫鱼有独特的感情,也是经过他的笔与口,我们才知道这片土地上居然还承载着如此之多的生物,在它们面前,我们人类应该懂得谦卑。

兆旭兄有西北人的古道热肠,犹记那年我在大鹏古城拍电影,杀青之夜恰遇九级风突至,拍至深夜,南方罕见的寒风凛冽中,他的助理祤桐送来了几大盘热腾腾的水饺,祤桐说:“南老师有事就不过来了,他让我给你们送些刚煮好的饺子。”剧组的演员和摄像师抓紧吃下那些饺子,干劲十足地完成了拍摄。至今想来,仍感动不已,六年前兆旭兄的饺子仍然温热着。

现在,祤桐也追随南老师来到金龟村,成为金龟村的新村民,她住在民居里,吃着清淡的蔬菜食物,开始策划并实施她的“传家雅集”系列活动,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延续着中华的人文香火。

其实在南兆旭之前,老亨来得更早,这位“两脚油门”便来了金龟村的文人,本名黄东和,职务是《深圳青年》杂志的副总编辑,自称是“深圳主义者”,老亨多年研究深商,自己也颇谙经商之道,策划过很多活动,早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时,他便在中华世纪坛策划了一场将近一个月的大型系列“奥运人文论坛”,当时请了不少名人站台,他请我做论坛学术主持,于是我和他在北京整整耗了一个月,比赛一场没看,天天在论坛上磨嘴皮子。

老亨是个干劲十足的人,在金龟村,他与朋友们合租了一栋楼,每人租一层,各自按自己的意思装修,一住就是十年。他和很多相熟的深圳文化人都在金龟村搭帮结伙、安营扎寨,希望能构建一种新型的社区样式。老亨有个观点:“文化就是一种气场,一种氛围。气场一形成,气势一起来,大家就可以相互借势,各自发挥。”看到今天金龟村源源不断地有新居民入住,不知他是否认为愿望已达成。

基于这种理念,老亨后来又发起了“睦邻文学奖”,建了个文学网站,在深圳的平民作家中掀起了一股“深圳本土写作”的旋风,这事他也拉我入草,于是我又给他连续做了几届文学奖的评委。每年睦邻文学奖的颁奖仪式,都在民间文学界传为佳话。

金龟村还有一处有趣的地方——金龟智慧谷,是一个创意产业园,虽然号称“谷”,但在几栋楼里,这里汇聚了一些艺术家、文化人的工作室。金龟智慧谷文化创意园占地面积5万多平方米,划分为艺术环境休闲区、展览收藏拍卖区、开发设计制作区、雕塑艺术起源及发展图文阅览区等几大功能区。内里包含有全球客属宗亲会坪山会馆、亚洲智慧女性联合会深圳基地、红色深圳影视创作基地等。

智慧谷的创办人应该算是深圳这拨文化移民中最早相中并进入金龟村的有心人,此人叫老范,原先是规划系统的体制中人,后来自己下海创业,有一系列社区营造的宏大计划,老亨等人也都是被他的大计吸引过来的。最初是一帮人看见老范敲锣打鼓地在金龟村搞事,就都过来看热闹,看着看着居然把自己也看进来了,就都做了金龟村的新村民,让这个古老的客家村落逐渐蜕变成了一个文艺范儿十足的文化村落。

在深圳,类似这样的乡村蜕变现在还在进行中,我们期待更多的文化村落的形成。

▲金龟小道


▲金龟农家乐

▲金龟村农家庄



金龟游
金龟村为外人称道的还是其诱人的山水,也就是如今最火的乡村游。

金龟村有诸多颇具特色的农家乐,到金龟村吃窑鸡成为市民与游客的一大快事。

在老亨的记忆中,给金龟村带来新鲜味道的是个叫老吉的人。他本是城市红尘中最红的金融圈里人,估计应该是实现了财务自由,便染上了浪迹四方的毛病,他开着吉普车、房车,在全国各地都浪得差不离儿了,才在深圳金龟村停下了脚步。他在这里开餐厅、咖啡厅,所有的名号中都有一个吉普车的“吉”字:“吉普寨”“吉院”等等。老吉的餐厅也做过窑鸡,味道还不错;又养着鸭和鹅,圈着羊和猪,现吃现做,还可以买活的回家,幸福得不像话,但这种太不像话的生意肯定是要被制止的。于是,他转而向网,又在网上优选各地好物,推荐给自己的好友。老亨说,有老吉的地方就有吃不尽的人间美味,有老吉的地方就有说不完的传奇故事。晓得有老吉这号人,人们进村之前,往往会电话、微信他:“老吉,在村里吗?准备N个人的酒菜”。他若不在,来人的兴味顿时就淡了许多,甚至选择换个时间,再来会他。

金龟村还有一种食物值得一书,那就是金龟桔。我查了一下资料,金龟村的金龟桔曾经名噪一时,有100多年历史,相传是湘、赣交界山地的客家人移植于此,桔大而鲜亮、皮易剥裂,肉清香可口,汁丰富且味道极甜,是解渴和助消化的佳品。

据村里老人回忆,当年连国家机关都派人来村里指名采购。上世纪60年代初通过广交会为外商所识,后来便经过香港销往国外,成为原坪山镇出口创汇的主要水果品种,在国际市场相当畅销。老宝安有句民谚:“南头荔枝南山桃、石岩沙梨金龟桔。”

由此可见,南头荔枝、南山桃,石岩沙梨、金龟桔等实为宝安的瓜果翘楚。

但昔日名产,为何当下已经不见了呢?据说上世纪90年代之后,随着城市化步伐,农业、渔业已经在深圳边缘化,金龟村也开始兴建厂房,引入三来一补企业。此为大环境所致。而直接原因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果树病虫害导致优良桔树枯萎、死亡,虽然请了很多专家,但回天乏术。于是曾经异常繁盛的金龟桔,在遭遇人为与天灾的双重打击下,也便没了踪迹。

2018年之后,村里为了延续祖上的这一名产,开始重新种植桔树,假以时日,不知我们是否有口福能再吃上香甜四溢的金龟桔。

金龟村是所有喜欢运动、爬山的驴友的胜地,金龟有几条登山路线,从这里可以到马峦山、田心山、犁壁山,可以走赤澳岭路线,走到南澳海边,这些宁谧安静的路线充满着原生态的葱绿,轻松地帮助忙里偷闲的都市人卸去一身疲惫。

木心写过一首诗《从前慢》,里面有这样的句子: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从前的锁也好看/钥匙精美有样子/你锁了 人家就懂了……

慢生活其实应该是人们生活的本义,或者目标;快的生活也许是我们这个时代特有的节奏和方式,快生活其实是在为慢生活做铺垫。

“金龟慢”,会逐渐影响更多的地方。

我们曾经为“深圳速度”自豪,但是未来一定有一天,我们会为“深圳慢”而心仪。

慢下来的深圳会更有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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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文 | 胡野秋

制图 | 胡椒枪

编辑 | 叶辉 刘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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