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画征服百万粉丝的欧阳鹏杰，媒体口中的“新生代钢笔画领军人物”，曾经是一个沉迷在虚拟世界中两度离家出走的网瘾少年。回归现实后，他选择了钢笔画，以“一日一画”为约，在心里埋下了梦想的种子，通过手中的画笔，要让心中的绘画之树成长为舒展挺拔的参天大树。
提到手绘艺术家欧阳鹏杰这个名字，你可能会摇摇头，不认识。但他画的画，你一定看过。如果不是因为采访他，我或许也不会在逛超市时如此近距离地观摩牛奶货架上的那一排特仑苏。瓶身上，一头蓝色的小牛侧身藏在牛奶后，四目相对时惊觉——噢！它真的是用圆珠笔画出来的。在网络上搜索“欧阳鹏杰”，你会得到这样一串简介：网名OY，自由插画师、新生代钢笔画领军人物、网红主播，擅长钢笔画、圆珠笔画等线体艺术，曾有超20万人在其影响下开始绘画。如今，这两个画种仍属于正在成长中的小众画种。在这条人迹罕至的小径上，欧阳已坚持了14年，创建贴吧、办网站、出书、办展、开工作室。为了自己喜欢的事情，他乐此不疲。2019年，欧阳迎来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圆珠笔画商单——用一支2元的圆珠笔画出了一头千亿市值的牛。这只是他朝梦想靠近的小小一步，只有让作品应用在更多的品牌上，被更多人看到，才能让被视作“边缘画种”的圆珠笔画、钢笔画推广出去。十月中旬的一天，我来到欧阳位于龙华的工作室。他身着白T恤，架着黑框眼镜出来迎接，第一眼很“工科”、很“技术”，只有左耳显眼的耳钉默默暗示着他与众不同的个性。两只猫咪在工作室里悠闲踱步，时不时蹿上办公桌，一只是欧阳2016年在北京时粉丝送的“小公举”，另一只是2021年在深圳养的“小七夕”，它们共同见证了欧阳从“北漂”到安家深圳的成长足迹。不久前，欧阳的个人展览“生命不息·画画不止”艺术手绘与商业插画展才在深圳南头古城ALILI艺术馆闭幕，也算是对他十余年来的思考探索与创作成果进行了阶段性的小结。2016年3月3日，欧阳在B站开启了人生中第一场绘画直播。在名为“OY手绘一天一画”的直播间里，他没有露脸，没有带货讲解，只听见手执钢笔的沙沙作画声。白纸上，线条一寸寸地增长，最后跃出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松鼠。与鸦雀无声的画面形成对比的，是活跃的评论区：“是欧阳大神本人吗？”“手好美。”“为什么不说话？”仅直播一小时，在线人数就已破万，许多关注过欧阳的粉丝闻讯赶来。直播的头十天里，欧阳都很沉默，镜头一旦开启，他便力图忘却世事的纷扰，一头扎进艺术里沉浸式地创作。他偶尔会给粉丝打上几个字，告诉他们自己并不习惯面对镜头。面对直播，欧阳最初是拒绝的。早在2015年年底，一位在B站工作的朋友就找到在手绘圈内小有名气的他，邀请他入驻平台。前两次，欧阳想都未想就一口回绝，觉得直播太哗众取宠，不以为意。直到朋友第三次盛情邀请，欧阳心动了：“直播有工资吗？能算一份工作吗？”朋友肯定回复道：“有！每天播2小时，每月播满22天，就能拿近万元月薪，还不算上直播打赏。”欧阳印象很深刻，刚入驻B站的时候，首页上直接贴出了他的插画，底下还挂着鲜明的横幅：欢迎著名钢笔画家欧阳同学入驻B站。“第一天我就涨了1万粉。”欧阳也成为了B站第一位正式签约的绘画主播。那一年，B站距离上市还有两年，早已不再是二次元的小众社区，而是一个涵盖了7000多个兴趣圈层的多元文化社区。犹如顺水行舟，欧阳的粉丝很快就涨到了几万，他开始“逼”着自己隔着屏幕与粉丝们“闲聊”，仿佛在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回归到他大学时期“一天一画”的高强度创作，再将画作上传至QQ空间和百度贴吧的日子。眼前对答如流的欧阳一点都不像最早直播间里腼腆的样子。他直言，这些都是练出来的。成为主播后，他每年都要参加许多大型的线上、线下活动，线上常有十几万人同时观看，线下会在自己的展区被粉丝们围观。经历过这些再参加任何活动，都觉得坦然了。采访前，他根据我的采访提纲还做了思维导图，做足了准备。同一周，他还要去深圳国际会展中心的礼品展上作一个关于插画设计的演讲。2016年，欧阳做过几场色粉画直播，每一场都各有主题，他将它们串联在一起，形成了一组名为《追梦人》的组画，明线似乎讲的是北漂的故事，从懵懂到迷茫，从挫败到坚强，但暗线又实为一首爱情的挽歌。欧阳告诉我，他之后再也没有碰过色粉画了。▲钢笔画、圆珠笔画，正是与欧阳强强绑定的标签。
直播的风口，将欧阳推到了更多人的面前。粉丝们亲切地称他为“大神OY”，媒体称他为“新生代钢笔画领军人物”。但在互联网的传播效应中最吸引人的部分，是欧阳此前的人生转折。这位厚积薄发，用画征服百万粉丝的“90后”，曾经是一个沉迷在虚拟世界中，两度离家出走的网瘾少年。初中时，“传奇”风靡全国，欧阳迷上了游戏里的世界。逃学、翘课，通宵打游戏，父母三番五次地到网吧里抓他是家常便饭。那时，他就是老师眼中没希望的最后一排学生。但欧阳无所谓，最后一排学生也有自己的世界，他们的共同话题就是游戏。在笔记本上，欧阳可以默写出游戏里每一个装备的名字、属性，却记不住老师课堂讲的每一个重点。18岁时，面临着艺考集训的欧阳向父母要学费，父亲气势汹汹地拒绝了。在父亲眼中，儿子“没救”了。最后，是心软的母亲把他拉到一旁，偷偷塞给了他一沓钱，嘱咐他好好学习。欧阳当场落泪，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感觉到愧疚，自己从来没有让父母骄傲过。“我就像一个弹簧，被压到最低谷的那个点，就会反弹，爆发更强的能量。当时你们说我不行，我就偏要行。因为我是游戏中的王者。”到了长沙集训后，同行的同学没有了父母的管辖，更是放飞自我。但欧阳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把自己关在画室中，每天最早来教室，最晚离开，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任同伴再怎么诱惑，他再也不去网吧了。“我是好胜心比较强的人，一旦做什么，我希望能尽量做到最好。”曾经，欧阳会为了得到游戏中的一件装备，一直不停地打一个怪物，研究透彻程度精确到分钟。比如游戏中的大Boss是六点刷新一次，他就会定5点50分的闹钟醒来，打完Boss再去上学。这种钻研游戏的精神也被他运用到学画中。培训的那段日子，他每天都给自己设定画几幅画，要画到什么样的水平，从造型、光影等方面逐一攻克自己的弱项。两个月的时间，欧阳从倒数几名考到第一名，座位也从最后一排直接调到了前排。他又有希望了。从虚拟世界中回到现实，欧阳决定，这辈子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他对自己默默许下“生命不息，画画不止”的诺言。多年后，他读到莱蒙托夫的一首诗，觉得像极了自己，“一只船孤独地航行在海上，它既不寻求幸福，也不逃避幸福，它只是向前航行，底下是沉静碧蓝的大海，而头顶是金色的太阳。”他便将诗画成画，挂在了自己的房间里。欧阳鹏杰生于汝城大坪镇，这是一座坐落在湖南郴州的生态小镇。小镇上没有美术课、美术兴趣班，但既有青山，更赋绿水。童年的欧阳喜欢走在回乡的小道上，乡间田连阡陌，溪水潺湲，到溪边去，捉鱼、捞虾、抓螃蟹，是欧阳幼时的一大乐事。“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尽管没有优越的物质条件，但拥有一个相对自由的童年，没被扼杀斑斓的想象力，反倒成了欧阳在日后绘画中的一笔隐形财富。▲欧阳鹏杰童年时的作品
▲钢笔画《牛》
▲钢笔画《新生》
▲彩色钢笔画《生命之光》
2009年，欧阳进入大学，已经“收心”的他决意寻找一条属于自己的艺术道路。“我要打破艺考时接触的那些‘瓶瓶罐罐’，成为一名有个性的画家。”开学不久，欧阳就在学校的艺术楼下发现了一个展厅，有展览正在展出，他心生一念：毕业时如果能做一个这样的画展，大学就圆满了。他随即给辅导员发了一条短信，询问办展需要的条件。辅导员告诉他，至少准备200张作品。这也成为了他大学期间努力的目标。早期，欧阳探索着各种各样的绘画工具和技法，彩铅、水彩、马克笔等，最终还是决定回归钢笔画。那个时候，网上有关钢笔画、圆珠画的资料寥寥无几，专业里更无涉及，欧阳便自己摸索。顺便“查漏补缺”，创建了第一个“钢笔贴吧”。钢笔画属于一个独立的画种，起源于19世纪的欧洲，其特点为用笔果断肯定，线条刚劲流畅，黑白对比强烈，画面效果细密紧凑，具有一种独特的美感。许多欧洲古典文学作品的插图、封面均采用钢笔画，毕加索、伦勃朗等不少画家均精于钢笔画创作。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许多流行的连环画小人书的画法就属于钢笔画。与国内以风景、建筑为主要题材的传统钢笔画不同，欧阳的题材则更为广泛，只要他感兴趣的，什么都画，从变形金刚到蓝色妖姬、《猫》系列、昆虫系列，欧阳变着花样训练着自己的基本功。他强调，钢笔画讲究以“线”作画，通过控制每根线条之间细微的间距、粗细、长短等变化，将光影、质感、情绪等特质融汇其中，需要大量的练习与积累。为了达成梦想，欧阳给自己立下“一天一画”的约定，每天雷打不动地在QQ空间、贴吧、人人网等各个社交平台更新自己的画作，寻求交流与监督。人气最高的时候，他的作品日访问量能达到一两万人。寝室里，室友打游戏冲锋陷阵的呐喊声不断，欧阳就戴上耳机，一心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2011年，欧阳花了大半个月，采用局部推移法创作了作品《成长》，很多人一开始以为是照片，觉得没什么，但是仔细一看惊呆了，才发现是钢笔画的，这也让他在绘画圈火了一把。正如作品名称一样，从他选择钢笔画开始，便在心里埋下了梦想的种子，通过手中的画笔，让心中的绘画之树逐渐成长为舒展挺拔的参天大树。网络上，越来越多的粉丝认识了这位年轻的手绘大神，纷纷求教。人数越来越多，欧阳回复不过来，就建了一个QQ群。2012年的一天，欧阳从哈尔滨索菲亚教堂回来，被建筑之美深深震撼，灵机一动，便在群中传了一张教堂的照片，发动大家一起来画。没想到，第一期就有200多人参加，一下子就诞生了200多张作品。既然都画了，索性把它们整理一下。那时的欧阳还在读大三，自觉不够格，他便联系上当时钢笔界的老前辈，请他们挑了一些优秀作品进行点评。自此，这演变成了“一周一画”的公益活动。欧阳开始以“学无长幼，达者为师，相互监督，共同进步”为宗旨，鼓励大家一起画画。短短两个月的时间，群从1个扩建到20多个，每个群都是500人满员的状态，堪称早期的社群裂变。欧阳从中未获利一分钱，但却乐此不疲，甚至还找了计算机院的同学“斥巨资”800元，做了“一起画画吧”绘画网站，举办绘画比赛活动。毕业时，心怀热忱理想的少年捧着沉甸甸的700多张画作，热泪盈眶，他做到了。从一个人的坚持，到一群人的狂欢，钢笔画、圆珠笔画、彩铅这些被网友戏称为“边缘画种”的绘画种类被更多人了解并学习。“一周一画”的活动组织到现在，已持续了11年，大量作品产生，许多坚持下来的成员也成为了比较知名的画师，有些人已经出书了。谈到这儿，欧阳露出了自豪的笑容，一如当年那个在“传奇”中当行会老大，带领一帮兄弟闯荡天下的游戏少年。2015年，中国第一本圆珠笔画教程书《OY手绘：无所不能的圆珠笔》出版，畅销4万多套，成为许多圆珠笔画爱好者的启蒙书。这也是欧阳毕业后的“第一桶金”。“毕业4年后，我受母校邀请，办了人生中第一个个展。”那个时候，欧阳已穿过长长的黑洞期，乘着直播的风潮翱翔起飞。▲2017年，毕业四年的欧阳鹏杰回到母校信阳师范学院举办个展。
采访时，欧阳鹏杰的背后正是他2021年创作的《万物重生》，画面标着他的座右铭，“生命不息，画画不止。”作品画风与欧阳早期的写实风格相比，又是另一个飞跃。作品以普罗米修斯为灵感，人物与头顶的狮子巧妙融合，细看画面，枝叶、花卉、猫头鹰，万物和谐共生。这本来是欧阳与品牌合作的作品，也成为了他探索手绘艺术作品和商业插画结合可能性的代表作。互联网的兴起，改变了新生代画家的路数，绘画者在起笔的那一刻，便具备了价值。绘画的步骤、方法都可以录制成视频，进行网络传播与宣传，这也是欧阳的心得。“北漂”的几年里，他基本都呆在北京的艺术区里，左邻右舍住的基本是美协的画家。在欧阳看来，他们过得未必如意，仅靠卖画这一个项收入来源太单一了。“网络的出现影响了我们这一代，我们可以不通过卖画，仅仅是卖一个画的版权，将其授权出去，就可以拿到比卖一张画还要多的价值，而且影响力也扩散出去了。”2021年，欧阳决心从北京迁到深圳。通过一幅画的创作全过程，他迅速了解了深圳。那一年，他受邀为深圳设计周设计超级符号“S”，整幅作品耗时200个小时，形如一条蜿蜒的巨龙，象征深圳历史的沧桑巨变，也象征其经济的蓬勃腾飞。巨龙由无数深圳元素组合而成，其中龙尾元素代表过去（从南头古城到邓小平铜像），龙身记录当下（从邓小平铜像到地标建筑群），龙头畅想未来（从高铁到宇宙星辰）。为了画这张画，欧阳基本走遍了深圳的所有地标，“这是我画的这类风格中最复杂的一张了。”作为南方人，欧阳直言很适应深圳的生活。“深圳是设计之都，到处都是年轻人，有活力，效率高，创业环境也很好，还接到了不少大单。”就在不久前，欧阳刚完成了自己人生中的大事，与伴侣携手步入婚姻的殿堂。他的妻子也是一位在深圳工作的插画师，和他有着灵魂相通的默契与共鸣，这也是欧阳从北京来到深圳的首要原因。对于未来，欧阳很明朗，“只有我做得更好、站得更高，大家才能够看得到我，我才能够影响更多人。希望5年或10年后，生活的角角落落都有钢笔画的影子出现，使钢笔画这些‘边缘画种’让更多人知道。”线索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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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晶报APP
统筹 | 李岷
记者 | 罗婉
制图 | 勾特 欧阳鹏杰
编辑 | 叶辉 李一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