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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荐|周予同:真的孔子之传略

2016-05-21 周予同 黄灿然小站



孔子(二之一)



一  引语

    

孔子是大家都知道的圣人;然而孔子的真相,到现在还在学者间研究而没有完全解决。这原因是为什么呢?简单的说,就是真的孔子死了,假的孔子在依着中国的经济组织、政治状况与学术思想的变迁而挨次的出现。这话怎么讲呢?譬如说:汉武帝继承汉高祖武力统一中国以后,采用董仲舒的建议,排斥春秋、战国时代其他各派的思想,而单独推尊孔子,并且以《五经》为研究孔子的唯一法门。就表面上看,孔子的思想,到这时期,似乎大发展了。其实完全不然;因为汉朝所尊奉的孔子,只是为政治的便利而捧出的一位假的孔子,至少是一位半真半假的孔子,决不是真的孔子。


这还不过是说孔子因政治的变迁而变迁;倘使说到学术思想方面,那孔子的变迁就更多了。近人梁启超说:孔子渐渐的变为董仲舒、何休,渐渐的变为马融、郑玄,渐渐的变为韩愈、欧阳修,渐渐的变为程颐、朱熹,渐渐的变为陆九渊、王守仁,渐渐的变为顾炎武、戴震。这就是因为“道统”“学统”等等无聊观念的关系,使历代学者误认个人的主观的孔子为客观的孔子。所以孔子虽是大家所知道的人物,但是大家所知道的孔子未必是真的孔子。
   
在这本小册子里,因为篇幅的限制,无法谈到假的孔子,无法谈到假的孔子所以出现的原因。在这本小册子里,我只能尽自己的忠心与学力,描画出一个真的孔子的轮廓。自然,以二千五百年后的我们,描画二千五百年前的人物,无论如何的忠心,如何的博学,总不免有失真的地方。所以我希望阅读这本小册子的诸位,不要就以这里所记述的为满足,而应当抱有求真的热诚,超越过这本小册子而向前迈进!
   
我因为想尽心尽力描画真的孔子的轮廓,所以对于材料的选择非常严格。我的材料大部分取自孔子的门弟子所记录的《论语》一书。《论语》以外的书,非万不得已,不胡乱采用。这并不是以为《论语》一书以外没有可供描画孔子的材料,乃是因为这些材料的可信性太薄弱了。所以就是普通认为继承孔子的道统的《孟子》书里的材料,也严格的加以选择。但是诸位应该知道;研究孔子应该有两方面,一方面固然要研究真的孔子,一方面也要研究假的孔子,因为假的孔子正所以衬托出真的孔子的真实性。如果研究假的孔子的话,那么,不仅《孟子》一书里的材料应当汇采,就是在汉代产生的鬼话连篇的纬书里的材料也不应当舍弃了。
   
研究真的孔子,以《论语》一书为唯一材料,固然比较的可靠,但诸位还应该知道,它的忠实性仍旧不是绝对的。这原因,因为:一,《论语》的版本,从古代到现在,经过好几次的改变,其中难保没有后人窜改的地方。二,《论语》二十篇,前十篇与后十篇文体并不一致,更其是末尾《季氏》、《阳货》、《微子》、《子张》、《尧曰》五篇,可疑处更多。所以研究真的孔子,第一步须先研究真的《论语》。但这是专门考证学范围以内的事,在这本小册子里,还无法达到这目的。不过诸位如果阅读了这本小册子,而想进一步研究孔子,那么,应该知道《论语》的研究实在是孔子的研究的先决问题。



二  传略


一  孔子的家世


孔子是殷商帝室的后裔。周武王灭商以后,封商的宗室微子于宋。由微子四传到闵公。闵公的长子弗父何依法当立为宋君,但他将国位让给弟厉公。弗父何的曾孙正考父曾经任宋国戴公、武公、宣公三世的上卿,以谦恭著名。正考父的儿子孔父嘉继任为宋国的大司马。宋穆公病,将子殇公嘱托给他。宋臣华督作乱,弑殇公,并杀孔父嘉。嘉的后人避难到鲁国的鄹邑(在今山东曲阜县境),以孔为氏。这是孔子所以是鲁国人而且姓孔的原因。


孔子的曾祖父名孔防叔;祖父名伯夏。孔子的父亲名纥,字叔。古书上称他为鄹叔纥,或称为叔梁纥。他是鄹邑的大夫,以武力闻名,曾经参加鲁国的对外战争。
   
孔子的母亲姓颜,名徵在。


二  孔子的生平

    

孔子诞生的年月日,古书上说各不同;比较可信的,是说孔子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即鲁襄公二十二年冬十月庚子。因为古今历法不同,这十月庚子正当现在夏历的八月二十七日,或说应该是八月二十八日。如果以公元及阳历计算,他是生在公元前五百五十一年。


孔子名丘,字仲尼。他所以取这个名字,据说和他的形貌有关系。他的头顶,四周高,中央低,像尼丘山的样子。
   
孔子的诞生,有许多传说和神话。或说孔子的父亲和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或说孔子的父亲和母亲祈祷于尼丘山,感受黑龙的精灵而生孔子。甚且有说孔子只有母亲而没有父亲,他的母亲和黑帝的神梦中性交而生孔子于空桑里面。当原始宗教还没有消灭的时候,一位伟大人物的产生,自然有许多附会的神话,这当然不足凭信的。
   
孔子诞生不久,他的父亲叔梁纥就死去,所以他幼年的境况大概不甚好。他曾经自己说过:“我少年的时候贫贱,所以能够做许多粗作。”《孟子》书里说他曾经当过主管仓廪和苑囿的下吏,或者是可信的。
   
孔子虽然贫苦,但从小就有志气。据说,他小时候,时常陈列祭祀用的俎豆,作一种行礼的游戏。他自己说:十五岁的时候,就对学问发生兴趣。他善于取法别人,他自己曾经说过,三个人里面,总有可以作他的师的。他的弟子子贡也说他没有什么不学。当时达巷的乡人也称赞他博学。可见孔子对于当时一切学问都很留意。
   
孔子到了三十岁左右,学问已经成立,颇得当时贵族阶级的尊敬。据说,那时鲁国的贵族孟僖子将死,召他的家臣,说他死后,将他的两位儿子孟懿子(说)和南宫敬叔(何忌)送到孔子那里学礼,因为孔子是圣人的后裔,是一位通儒。
   
孔子三十五岁,正当鲁昭公二十五年(周敬王三年、公元前五百十七年)。那年,昭公讨伐鲁国的贵族季氏,失败了,逃到齐国。当时鲁国混乱,于是孔子也避到齐国。齐国的诸侯景公曾经向孔子询问政治,孔子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因为当时鲁齐两国的政权都操在卿大夫手里,君不像君,臣不像臣,所以孔子说这句话。
   
孔子在齐国也不得志,于是重新回到鲁国。那时孔子的名誉已大,弟子更多,并且有从远方来受学的。那时,鲁国的政权操在季氏,而季氏又受制于他的家臣阳货。阳货很想招致孔子给自己用,孔子故意避免不见,他于是送孔子蒸豚。依古代的礼节,孔子不能不回拜,于是孔子等阳货出外的时候去拜访他,但恰恰在路上遇见了。阳货以各种理由责备孔子,孔子只得敷衍他。然而当阳货专权的时代,孔子始终未尝向行政界去混。


鲁定公九年(周敬王十九年、公元前五百零一年),孔子已经五十一岁。那年,阳货被逐出奔,于是孔子才见用于鲁国。他先作“司空”,继作“司寇”。这时期内,孔子在政治上的表见有两件事值得说的:一是夹谷的会盟,一是毁鲁国贵族三家私邑的城垣。
   
鲁定公十年(周敬王二十年、齐景公四十八年、公元前五百年),孔子已经五十二岁。那年夏季,鲁定公和齐景公会盟于夹谷地方,鲁国派孔子相礼。齐臣犂弥劝齐景公用武力劫鲁定公,说孔子知礼而不勇,一定可以成功。那知孔子不仅以礼责备齐侯,使他无法施用武力;而且取回从前阳货私送齐国的郓、欢、龟阴三地的田亩。这可算是孔子外交上的胜利成绩。


鲁定公十二年(周敬王二十二年、公元前四百九十八年),孔子五十四岁。那时,孔子很见信于鲁国的贵族季氏,他的弟子子路也作季氏的家臣,于是想施行他的“制裁贵族、尊崇君主”的政策,主张将鲁国最有权势的贵族季孙、叔孙、孟孙三家私邑的险要毁掉。当时,季氏居然听从孔子的话,将他的私邑费的险要毁去,叔孙氏也将私邑郈毁去。孟氏本也允许将他的私邑成毁去,因公敛处父的挑拨,不肯。鲁定公派兵围成,失败,于是孔子的政策没有完全成功。
   
从这事以后,孔子又不见信用。公伯寮曾向季孙说子路的坏话,子路很愤慨,但孔子委之天命,说:“道的将要施行呢,是命;道的将要废弃呢,也是命;公伯寮对于命有什么办法呢!”


当时,齐国很怕孔子执政,于是故意将女乐送给鲁国。鲁国的季桓氏居然受他诱惑,三天不朝。而且不把郊祭的膰肉送给孔子,非常失礼。孔子觉得自已无法再停留下去,于是去鲁到卫。但鲁是孔子的祖国,他始终不忍舍去;他迟缓地动身,和当年离开齐国的急遽的情形完全不同。他说:“迟迟的去是离开祖国的道理啊!”那年孔子已经五十五岁,正当鲁定公十三年、卫灵公三十八年(周敬王二十三年、公元前四百九十七年)。
   
孔子到卫,寄寓在卫国的贤大夫颜雔由家里。当时卫国的宠臣弥子瑕和孔子的弟子子路是亲戚;他对子路说:“假使孔子寄寓在我的家里,卫国的卿可以设法得到。”卫的权臣王孙贾也用隐语劝孔子依附他;但孔子都坚决的加以拒绝。当时卫灵公对于孔子虽不能信用,但待遇以相当的礼貌,所以孔子也就耽搁下去。


孔子在卫先后五年,卫灵公死,因君位的继承问题发生争乱,于是孔子才离卫,那年孔子已经五十九岁(周敬王二十七年、鲁哀公二年、卫灵公四十二年、公元前四百九十三年)。孔子先经过曹国,继经过宋国和郑国,最后到了陈国。
   
孔子经过宋国的时候,和弟子在大树下面学礼。宋国的权臣司马桓魋讨厌孔子恢复古礼,对自已不利,于是将大树拔去,想杀害孔子。孔子便服离开宋国,并且很镇定的说:“天将道德托生给我,桓魋对我有什么办法呢!”
   
孔子六十三岁那一年(周敬王三十一年、鲁哀公六年、陈湣公十三年、公元前四百八十九年),吴攻陈,楚救陈,孔子打算离陈到楚,中途因为兵乱,用费无法接济,竟至于绝粮。子路很愤慨的向孔子说:“君子也有穷困的时候吗?”孔子说:“君子耐得住穷的;小人一穷,就乱来了!”后来孔子到了楚境蔡地,遇见楚臣叶公。他向孔子问政治,孔子说政治的究竟目的,在于使“附近的人民快乐,远方的人民能够来归。”
   
孔子在陈、蔡,也不得意,他很感慨的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的故乡的人士虽然有点狂,但对于大道抱着进取的热诚,还不致忘记了本原呢!”于是他又回到卫国。
   
当时卫国的君主是孝公,也就是出公。他对于孔子也只是送他俸禄,并不能信用。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经问孔子说:“卫君等候夫子整理政治,夫子打算先从什么着手?”孔子说:“那该是正名吧!”子路因为那时卫国父子正在互争君位,觉得孔子有点不合时势,于是说:“这样吗?夫子太迂远了!在现在,你正什么名呢!”孔子因名分是政治的基础;于是斥责子路说:“鄙野的由啊!君子对于他自己所不晓得的,只好缺而不说;你不晓得正名的意义,怎么能说是迂远呢!名如果不正,言辞就没有顺序;言辞没有顺序,政事就无法完成;政事不得完成,君主不能安位,风教不能化下,礼乐也就无法兴起;礼乐不兴,自然滥行刑罚;滥行刑罚,那么,人民无法对付自己的行动,而全国骚乱了。所以君子称名必定可以言说,言说必定可以施行。君子对于言辞,不能有所苟且的啊!”
   
鲁哀公十一年(周敬王三十六年、公元前四百八十四年),孔子已经六十八岁,鲁国用币礼请孔子回去,于是孔子离卫回到祖国,然而前后已经十四年之久了。
   
当孔子在外周游的时候,时常遇到隐居的哲人,向孔子表示一种讥讽规劝的意思;然而孔子以拯救当时的社会自负,仍然坚持着自已的主张。
   
孔子的前辈微生亩曾经对孔子说:“丘啊!为什么这样忙碌的东奔西走呢?无乃为夸耀自己的口才吗?”孔子回答说:“不敢为夸耀口才啊!实在厌恶这固陋的社会而想拯救它啊!”
   
孔子的弟子子路曾经在鲁国的城门石门过宿,那个管城门开关的人所谓“晨门”的,问他:“你从什么地方来?”子路回答说:“从孔氏那边来。”“晨门”的说:“就是明晓得不可以作为而还在那里作为的那位吗?”


长沮、桀溺两位隐者在那里并耜耕种,孔子叫子路向他们询问济渡的地方。长沮问:“那位在车里拿着马缰的是谁?”子路说:“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的。”长沮讥讽的说:“他周游各国,当然是晓得济渡的地方了!”故意不告诉他。子路又去问桀溺。桀溺说:“你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溺又问:“你是鲁国孔丘的门徒吗?”子路回答说:“是的。”桀溺也讥讽的说:“现在天下全是乱七八糟的样子,你和谁能够改变它?而且你与其跟从这位‘避人’的人,岂若跟从我们‘避世’的人呢?”他在那里不停的覆种着,也故意的不告诉子路。子路弄得无法,只得回去告诉孔子。孔子很失意的说:“我们不可以和鸟兽同居而隐居在山林;我不和这人群相亲又和谁相亲呢?假如天下已经合理,我孔丘又何必改变它呢?”


某次,子路跟从孔子出游而落后,途中遇见一位老人,他用杖挑着一种叫做“蓧”的竹器。子路问他说:“你看见夫子吗?”老人说:“四肢不劳作,五谷不分种,谁是夫子呢?”他将杖插立着而到田里除草。子路无法,只得拱手站立。老人留子路过宿,杀鸡煮饭请他吃,并且叫两个儿子见他。第二天,子路动身赶到孔子,告诉他这件事的经过。孔子说:“这是隐居的哲人啊!”叫子路回来见他。子路到他家里,他已经出门,于是留言给他的儿子请他们转达,说:“不出去作官,这是失义。你们父子相养,长幼的礼节已经晓得不可废弃,君臣的大义为什么要废弃它?隐居自好,只是想独善一身,实际上却混乱了大道。君子的出仕,不过想实行自己的义理;至于‘道’的不能施行,我们也已经晓得了!”
   
孔子在卫国的时候,有一天在那里击磬。一位挑着一种所谓“蒉”的盛土的草器的走过孔子的门外,听见磬声,说:“有心啊!这击磬啊!”后来又说:“太固鄙了!这样的硁硁然,说没有人晓得自己。这样的完了,就完了,何必忧伤呢!人们的处世同渡水一样,水浅不妨将衣襟揭起,水深就让衣服湿了渡过去好了!”孔子听到这讥刺的话,说:“太武断了!然而也没有法子驳难他啊!”
   
孔子到楚国的时候,有一位装疯的接舆唱着歌而经过孔子的面前,说:“凤啊!凤啊!你的德行为什么这样的衰落啊!已往的无法可阻止,将来的还可以追救呢,完了,完了!现在的从政的很危险呢!”孔子下车,打算和他说话;但接舆跑开避掉,不能和他接谈。
   
孔子始终抱着救世的热情,所以他的苦衷无法得到这些隐居的哲人们的了解;然而孔子之所以为孔子,也正在于这种“淑世”的精神。
   
孔子返鲁,已经是近七十岁的老翁了,然而他从前以礼治鲁的主张仍旧不变。鲁哀公十四年(周敬王三十九年、公元前四百八十一年),孔子七十一岁。那年,齐国的权臣陈恒弑齐简公。孔子沐浴斋戒去朝见,对鲁哀公说:“陈恒弑他的国君,请讨伐他。”哀公说:“你去告诉‘三子’”(指鲁权臣季孙、孟孙、叔孙三卿)。孔子说:“因为我追随大夫之后,所以不敢不告;现在君却命我去告诉‘三子’”。孔子又到“三子”那里去请讨伐,“三子”不肯,孔子说:“因为我追随大夫之后,所以不敢不告啊!”
   
起初,孔子东奔西跑,很想实行他的社会的、政治的理想。他很自负,曾经说过:“如果有国君用我的话,周年已经可以,三年一定有成功。”又孔子的弟子子贡问孔子说:“有一块美玉在这里,搁在匣柜里保藏着呢?还是求好价格卖掉呢?”孔子说:“卖的,卖的,我是在等候着价格啊!”
   
后来孔子到处不得意,于是时常流露慨叹的话。如说:“没有人晓得我了!”子贡说:“为什么没有人晓得夫子呢?”孔子曰:“我不怨天,也不怨人。我下学人事,上知天命;晓得我的,大概只有天吧!”又孔子曾经对他的弟子颜渊说:“世间引用我们,就施行自己的大道;世间舍弃我们,就蕴藏自己的美德;那只有我和你能够这样吧!”
   
有时孔子觉得中夏无法施行他的理想,也颇有到边远地方去的感慨。如说:“大道不能施行,只好乘着木排去渡海,能够跟随我的,大概只有仲由吧!”又孔子曾经想移住在当时未开化的境界所谓“九夷”,有人说:“太僻陋了,你怎么办呢!”孔子说:“君子住在那里,有什么僻陋呢?”因为君子是可以感化他们的。
   
最后孔子已经衰老,晓得不能及身行道,于是时常有沉痛的绝望的语调。某次,孔子在川流旁边,看见川流很快,无法阻止,于是联想到时间的过去和自己的老迈,很感慨的说:“过去的竟是这样的快啊!日夜不曾片刻的停流着。”又说:“啊!我已经很长久的不再梦见周公了!”因为他平素很热情的想行道,所以时常梦见周公。又说:“凤凰不来,黄河里也没有图书出现,我是完了!”凤凰、河图,传说是古代帝王接受天命的祥瑞,现在一些些的祥瑞也没有,他是绝对的没有行道的希望了。
   
鲁哀公十六年(周敬王四十一年、公元前四百七十九年),孔子七十三岁。那年夏四月己丑,孔子病死。以现在夏历去推算,正是二月十一日。他葬在鲁国城北泗水的旁边。


三  孔子的日常生活


孔子的日常生活是孔子人格之自然的表现,所以是研究孔子的重要材料。
   
孔子平时的态度,温和而严正,威仪而不刚暴,谦恭而能自然。
   
他退朝闲居的时候,表现着很整饬的样子,而同时表现着很安舒的样子。
   
当孔子受了外物的激刺而引起情感的反应时,也都合于中道。他对于一切人类的死亡,表示一种哀悼的礼貌。孔子自己于曾经哭泣的那一天,不再歌唱。在有丧事的人家进食不忍吃饱。路中看见送死的衣物,用手伏在车前的横木上对它致敬礼。遇到穿丧服的人,虽是很熟的,也一定变容接待。他很重友谊,如果朋友死亡而没有亲属可归的,孔子必定说:“我可以代他主丧。”
   
孔子的爱由人类推及于一切生物。所以他平时只用竿去钓鱼而不用网去捞鱼,只用线系着箭去射鸟而不射夜晚栖宿的鸟。某次,马厩起火,孔子退朝,问:“伤了人没有?”回答他没有,于是他又问马。
   
孔子对于音乐的趣味,非常浓厚。他在齐国的时候,听见舜的“韶乐”,忘记了肉的滋味三月之久,说:“不料音乐竟能达到这样美的境界!”他平时和人歌唱,如果那人歌唱得好,必定请他重唱,而后自已和他。
   
孔子是鲁人,不能不带有鲁国的方音;但他诵诗、读书、习礼,都用正音,以表示慎重。孔子平素不大说到“利”、“命”和“仁”,因为这三样都含有深远的意义,听的人如果没有相当的程度,很容易发生误解。孔子平素所不说的是“怪异”、“武力”、“变乱”、“鬼神”四种。
   
孔子说话,依地方和人而不同,但都合于礼貌。他在乡党里,表现温恭的样子,好像不能说话。在宗庙和朝廷里,说得很流利,但很谨慎。朝见的时候,和下大夫对话,很和乐的样子;和上大夫对话,很中正的样子。入太庙助祭的时候,每一件事,虽然晓得的,也要问一问,以表示慎重。
   
孔子应付事物的态度,源于他道德上的四个原则:一、不意度;二、不专必;三、不固执;四、没有私己的心。他平素所慎重的事有三种:一是斋戒;二是战争;三是疾病。


此外,孔子对于衣食住行也都有相当的规律和礼节。
   
孔子不用玄色和浅绛色的布做领缘;因为玄色是斋戒的衣服,浅绛色近于丧服。家居的衣服不用红紫等的闲色。暑天,穿葛的单衣,必定外加上衣。冬季,依皮袍的颜色,外加各色的“裼衣”,使它相称;如穿黑色的羔皮,则用缁色的裼衣;穿黄色的狐皮,则用黄色的裼衣;穿鹿皮,则用素色的裼衣。家居的皮袍比较的长,取其温暖;右面的袖短些,取便于作事。狐貉的皮衣温厚些,作为家居接见宾客的用。不穿戴羔裘玄冠去吊祭,因为这是吉服。每月朔旦,必定穿朝服去朝见。斋戒沐浴以后,必定有布制的“明衣”。除了下身的裳,上身的衣必定有缝。除了居丧,不去身上的带佩。平时必定有被,所谓“寝衣”,长度一身半。
   
孔子吃饭不厌精,鱼肉不厌细。饭气味变,鱼肉败坏的,不吃。一切食品,颜色或气味不好的,不吃;饪调失了生熟火候的,不吃。肉类割切不正的,鱼脍没有芥酱的,都不吃。买来的酒和肉都不吃。肉虽然多吃,但不使过分;酒可以随便喝,但不使醉乱。助祭于国君,所得的肉不使过宿。家祭的肉不使过三天;过了三天,就不吃。不是应当吃的时候不吃。吃不使过饱,吃的时候不和别人说话。
   
孔子斋戒的时候,必定将食品变换过。斋戒虽然禁止荤菜,但不去姜。祭祀的食品虽然是蔬食、菜羹和瓜,也一样的恭敬。
   
孔子家居的时候,不以客礼自待。寝卧的时候,不说话;不将四肢伸开,像死尸的样子。斋戒的时候,必定变换房间。


孔子任鲁大夫的时候,不步行。出门上车的时候,必定正立,拿着上车的绳所谓“绥”。在车厢里,不回头向里面看,不急忙的说话,不用手指东指西。
   
对付君主、大夫和乡人,孔子也有许多礼貌,现在从略。


四  孔门的述赞

    

孔子的自述和孔子弟子的赞扬,可以窥见孔子人格的全部或一部,所以也是研究孔子的重要材料。
   
楚国的大夫叶公问孔子的弟子子路,孔子究竟是怎样的人;子路没有回答。后来孔子晓得了,对子路说:“你为什么不说:‘他的为人呢,发愤好学而忘了食,乐道安贫而忘了忧,不晓得衰老将要到来’这样的话呢?”


关于发愤好学方面,孔子自己曾经说过许多话。他说:自己不是生而晓得学问的,他是爱好古道、敏捷的以求得学问的人。又说:十家的小地方里也必定有像他一样忠实的人,但不如他的好学。
   
关于乐道安贫方面,孔子也曾经说过许多话。他说:吃菜,喝水,穷到将手臂横过来当枕头,也有一种快乐在这里面。作不义的事情而得到富贵,对于他好像天上的浮云一样,一点不值得什么!又说:假使富贵可以勉强求得的话,虽是拿鞭子的贱职,他也去做;但如果不能勉强求得,那么,依他自己所愿意做的去做。
   
所以孔子平素以为可忧的事,不是贫富贵贱等的物质享受问题,而只是学问道德等的精神陶冶问题。他曾经说过:不修明道德,不讲求学问,听到义而不能去行,做了不善而不能改,这都是他所忧虑的。
   
当时的人以仁与圣赞美孔子,孔子每每谦逊不敢自居;他屡次说他自己只是好学而不厌恶,教人而不倦怠。
   
孔子曾经与门弟子谈到各人的志向,孔子说自己愿意使年老的相安,使朋友相信,使年少的归依他。以整个人类的安宁为自己努力的理想,和《礼记·礼运篇》中所描写的“大同”社会所谓“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相近似。
   
至于孔子弟子赞扬孔子的话,以颜渊与子贡比较的深入。颜渊偏于道德方面,子贡偏于政治方面,都可以看见孔子的一体。
   
颜渊曾经感叹的说:夫子的道德,不能穷尽,不能形象;仰求而更高,钻研而更坚;看它似乎在前,忽然又似乎在后。然而夫子依照次序很能诱进人,先博学于文章,又约束以礼节,使自己想停止而不可能。尽自己的才力,似乎可以追随着他;但是他依旧卓然独立,使自己虽想追随他,而终无法能够及到他。
   
某大夫曾经问子贡,孔子是圣人吗?为什么对于小艺也这样的多能呢?子贡说:孔子是天生的大圣,又是多能的人。鲁大夫叔孙武叔曾对在朝的大夫说子贡比孔子贤些。有人告诉子贡,子贡说:譬如房屋的围墙,我的围墙只有肩那么高,人们容易看见里面房屋美好的情形;孔子的围墙几丈高,不从大门走进去,是看不见里面的宗庙的伟大和百官的富丽的。然而能够晓得孔子的大门的人就不多,所以叔孙武叔的话是不足怪的。


叔孙武叔曾经毁谤孔子。子贡说:这毁谤是没有意义的,孔子是无法可以毁伤的。别人的贤德,不过如丘陵一样,还可以跨过他;孔子简直和天上的日月一样,你是无法可以跨过的。陈子禽曾经对子贡说:你大概为谦恭吧?孔子那能比你贤呢?子贡说:孔子德行的不可及,好像上天不能用阶梯去升登一样。孔子如果得到国家从事政治的话,真所谓他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他树立政教,而人民就都能自立;他劝导以道,而人民就都能随从;他安抚他们,而远方的来归依;他鼓动他们,而没有不和睦。孔子生存的时候非常荣誉,死亡的时候受人哀悼;孔子是怎样的可以及到呢?
   
此外,《孟子》书中记载孔子弟子推尊孔子的话也很不少,如:宰我说孔子比唐尧、虞舜贤得多。子贡说:自从有人类以来,没有出过孔子这样伟大的人物。有若说:孔子与一般人类的对比,好像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小丘,河海对于沟水。曾子说:孔子好像江、汉的伟大,好像秋季太阳的和暖,甚至好像上天颢颢的元气,无法可以超越过他。


五  孔子的著作

    

孔子是否著作《六经》,或删订《六经》,是经学史上到现在还没有解决的问题,本书因为篇幅的限制,只能大略的说说。


依一般的传说,说孔子从卫国回到鲁国的时候,年纪已老,自己晓得政治的路已经碰壁,于是转到学问方面,想靠着著作将自己的理想遗传给后人。他于是删《诗》、《书》,订《礼》、《乐》,赞《周易》,修《春秋》,而成所谓《六经》。但这些话到现在都发生摇动而成为问题了。
   
说孔子删《诗》,见于《史记》。它说:古代的诗有三千多篇,到了孔子,将重复的删去,选取可以施于礼义的,凡三百零五篇。但这话很可疑。第一,《论语》这部书里就没有说到孔子删《诗》。孔子注重《诗》,批评《诗》,将《诗》教授他的门弟子和他的儿子鲤是有的,但没有删《诗》。第二,孔子平时说到《诗经》,已经说三百篇,可见孔子那时候的诗本只有这数目,并非孔子删订以后才减为三百。第三,如果古诗有三千多篇,那么,被孔子删去而遗留到现在的诗一定很不少;然而古书上所引的诗,见于《诗经》的多,出于逸诗的少,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所以孔子删《诗》说不足信,而《诗经》是孔子以前已经存在的一部诗歌总集。
   
说孔子删《书》,见于《尚书纬》。它说:孔子寻求古代的书,从黄帝玄孙帝魁时候起,下到秦穆公,共计三千二百四十篇;孔子去远取近,选取可以作世间法戒的一百二十篇,以一百零二篇为《尚书》,十八篇为《尚书中候》。或说三千三百三十篇,以一百篇为《尚书》,十八篇为《中候》。但《纬书》出现于前汉哀帝、平帝时代,说多怪诞,本不足信。
   
其次,说孔子虽不删《书》,但曾经对于《书》加以编纂。《史记》说:孔子序《书传》,上起唐、虞,下到秦穆,编次当时的史事。《汉书》说:孔子编纂《书经》共百篇,且为作序。但这话也仍旧可疑。第一,《论语》这部书里只说到孔子以《书》教授门弟子,而没有说到孔子删《书》编《书》或作《书序》。第二,更可疑的,就是《论语》所引的书,都不在现在《今文尚书》二十八篇以内,可见孔子当时的《书》是否和现在流传的相同,也是问题。至于《书序》决不是孔子所作,汉武帝时孔子宅壁中所发现的《古文尚书》也是伪造等话,清末经今文学家已经说得很详尽,可以不必再多说了。
   
现在流传的《礼经》凡四种:《大戴礼记》和《小戴礼记》(或简称《礼记》)是汉儒汇编从前儒家的作品,和孔子无关,可存而不论。《周礼》或称《周官》,经古文学家以为是周公所作,经今文学家以为是刘歆伪造,总之,和孔子无关,也可存而不论。普通说孔子修订《礼经》是专指十七篇的《仪礼》。
   
坚决的主张《仪礼》是孔子所修订的,是清末的经今文学家。他们以为《六经》都是孔子所作;孔子以前,不得有经;所以这样的强辩。至于说到孔子和《礼》的关系的最早的书籍,当仍推《史记》。《史记》说:孔子那时候,周室衰微,礼乐废弛,于是他追述三代的礼;所以说:“礼,记自孔氏。”但这话仍旧很可疑。第一,《论语》这部书里只说到孔子注重礼,以礼教育门弟子和他的儿子孔鲤,而没有说到修订或记录《礼经》。第二,《论语》这部书里关于礼的话虽是很多,但大都是论礼意的,和《仪礼》全不相干。总之,孔子所谓礼,不是指有文字的《礼经》,而是指用以救世的礼意与礼仪。
   
关于《六经》中的《乐经》,有两种说法:一是说《六经》中本有《乐经》,因为秦始皇焚书而亡失。一是说乐本没有经;因为乐的歌辞在于诗,乐的作用在于礼,乐的声律传在伶官。至于《隋书·经籍志》所载的四卷的《乐经》,那是王莽在汉平帝元始三年(公元三年)所立,与孔子没有关系。


说孔子订乐,见于《史记》。它说:孔子将古诗三千多篇删为三百零五篇,每篇都施于弦歌,以求与韶、武、雅、颂的音律相合。按这话原于《论语》。《论语》载孔子曾经自己说:我从卫国回到鲁国,然后订正古乐,使雅颂的音各得其所。又据《论语》全书,关于乐的,共计六则,除上一则外,大都是赞美音乐、批评音乐的话。所以总结的说,孔子对于乐,只是整理诗歌,使它施于弦管,以和古乐相合,并没有什么特殊的著作所谓《乐经》。

   
关于孔子赞《易》的事,后儒争辩很烈,纠纷也最多。据一般的见解,以为《易经》由伏犠、文王和孔子三位圣人合作增修而成。孔子对于《易经》,曾经作了十种文章,合称为“十翼”,也称为《易传》。这十翼是《彖辞》上一,《彖辞》下二,《象辞》上三,《象辞》下四,《系辞》上五,《系辞》下六,《文言》七,《说卦》八,《序卦》九,《杂卦》十。这学说大抵是经古文学家所主张,它的来源出于《史记》。《史记》说:孔子晚年好《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因为读《易》太勤,订书的皮带,所谓“韦编”,也曾经断了三次。但这话,后来的儒者很多怀疑它。
   
说《系辞》以下六种不是孔子作的,始于宋欧阳修。他以为这六种辞意繁复而矛盾,不仅不是孔子的作品,而且决不是出于一人之手。说“十翼”全不是孔子作的,始于崔述。他批评《史记》的原文不明,而且根据《孟子》全书没有说到孔子作《易》,汲冢发见的《周易》也没有《彖》、《象》、《文言》、《系辞》等等,因以为《易传》的十翼决不是孔子所作。说《史记》“序、彖、系、象、说卦、文言”八字不是原文,而是经古文学家故意增窜,始于康有为及崔適。他们以为古文学家主张十翼说,恐怕自己的学说被人攻击或推翻,于是故意在《史记》中增窜这不伦不类的八个字。到了现在,“十翼”不是孔子所作,已成为中外学人的定论了。
   
如果我们依照讨论上说各经的方法,以《论语》为判断的标准书籍,则也不见有孔子赞《易》的证据。《论语》全书,关于《易》的,只有三则。一是曾子的话,与今《易经》艮卦的《象辞》相近;一是孔子的话,见今《易经》恒卦的《爻辞》;都和“赞《易》”没有关系。一是孔子曾经这样的话:“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但这一则很可怀疑。因为这则的原文是根据《古文论语》,如果根据经今文派的《鲁论》,是作“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依《鲁论》,那是说孔子年老而学不倦,并非专指学《易》。总之,概括的说,孔子并没有关于《易》学的著作。


说孔子作《春秋》的,始见于《孟子》。孟子认孔子作《春秋》是一件大事。他说孔子因为当时社会衰落,邪说暴行并起,所以作《春秋》以裁制那些乱臣贼子。《春秋》虽是鲁史,但孔子特取其中的意义。继《孟子》以后,系统的说孔子作《春秋》的,是《史记》。它说孔子当道不行以后,因鲁史而作《春秋》。从西汉武帝实行尊孔政策以后,孔子之所以为孔子,几全在《春秋》一书。后来经古文派兴起,虽然抑孔子而尊周公,但也只是说《春秋》的凡例始于周公而增订于孔子,并没有根本否认孔子作《春秋》。所以孔子作《春秋》几乎是孟子以后的一致的论调。
   
然而这话仍旧很可疑。根据《论语》一书来考订,简直没有一个字谈到《春秋》。以著作《春秋》这样一件大事,以孔子门弟子这样的多而贤,而说孔子竟闭口不谈,秘密的在著作着,实为事理所不许。《论语》中载“子张问十世”,“颜渊问为邦”,都是关于政治而可以谈到《春秋》的,然而孔子的意见仍是很平正,并没有《公羊》学派的所说“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这又是什么原因呢?所以我们现在虽不敢大胆的否认孔子作《春秋》,但究竟这件事是很可怀疑的。
   
依上文所说,孔子与《六经》的关系并不十分密切。孔子以《诗》、《书》教弟子是有的,但没有删《诗》、《书》。孔子以礼、乐治理社会,教导个人是有的,但没有订正什么《礼经》或《乐经》。至于《易》与《春秋》,经今文学家认为是孔子的社会哲学与政治哲学所在的著作,然而是否是孔子所作,到现在都成疑问了。
   
那么,《六经》与孔子毫没有关系吗?是的,或者可以这样的说。然而,《六经》为什么与孔子发生关系呢?这因为汉朝实行尊孔政策,以《六经》为儒家所专有的缘故。于是从这以后,经学上先产生今文学派,以《六经》为孔子所作;又产生古文学派,以《六经》为起源于周公而增修于孔子。到了宋代,虽然产生喜于怀疑的宋学派,然而因为《六经》可以帮助他们建设哲学体系,于是也不敢全部的否认。到了最近,以史学研究经典的风气渐盛,于是才有孔子与《六经》没有关系的结论。

据开明书店一九三四年九月初版


选自《论语二十讲》,傅杰 编,华夏出版社,2009; 《孔子、孔圣和朱熹》,周予同著,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


预读/校对:zzj、陈涛、李宏飞、杨阳、梓悦、江涛、yiyi、王木木、桃之夭夭、山

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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