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荐|加缪:如果穷却还能有一项休闲活动,我看不出人生夫复何求(黄馨慧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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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承受的苦难如此之多,但为何他的面孔在我看来仍是那种幸福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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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在斯宾诺莎中看到对那些既存者的推崇,而非那些想要存在或应该存在者──厌恶非黑即白的价值判断以及道德分级──与神圣之光①中善与恶的某种类似。“人较爱秩序较不爱混乱,仿佛秩序乃某一自然中的真实事物。”(《伦理学》第一部附录)
① 在斯宾诺莎(Barush de Spinoza,1632—1677)的词汇中,“神圣之光”指的是理性。──译注
对他而言,难以想象的并非上帝创造完美的同时也造出了不完美,而是他不曾造出不完美。因为他既有那样的能力去造出整个从完美到不完美的所有级别,他就不可能错过不完美。这种说法如果令人不悦,那是因为我们的观点有误。
这样的上帝、这样的宇宙是不动的,而各种理性则试着从中取得和谐。一切都是一次就决定了。如果我们乐意,就应该去厘清宇宙中的果和因(几何图形就是这么来的)。但这样的宇宙没有任何企图,也不是从何者演变而来,因为它已然完备,而且一向如此。宇宙中没有悲剧因为它根本没有历史。要说它有多么不仁便有多不仁。这是一个需要勇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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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作家首先要学会的技巧,就是如何将他感受到的转换成他想要让人感受到的。前面几次的成功都是偶然。但接下来偶然一定要被才情所取代。所以说天才的崛起有一部分须归功于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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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纵的性会导致一种认为世界无意义的哲学。相反地,禁欲却能给它(世界)一个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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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是一座修道院,它有它的规矩、苦修项目、缄默和感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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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在追求他的爱好时,同时也在体验他的痛苦──这就是爱好的砝码、订正本、平衡物和代价。一个人如果学会──而不是纸上谈兵而已──孤独地去面对自己最深的痛苦,克服那想要逃避的欲望以及有人能与他“共苦”的幻觉,那他还需要学习的就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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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设有个思想家,出了几本书之后,在一本新书中宣称:“原来我一直在走错路。我打算重新开始。我现在认为我之前说的都是不对的”,再也没有人会把他的话当真。尽管他的所作所为已证明了他能够胜任思考这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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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适合一心多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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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是一副十字架,但也许也是一道防护栏。不过最理想的是只从它那儿获取力量并拒绝它的软弱。让生病所引起的退缩,在需要的时候可以让我们更强壮。如果必须付出的代价是痛苦和舍弃,那我们就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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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夫卡认为:“对尘世的希望应予以致命的打击,唯有如此人才能从真正的希望中让自己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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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凡稍微娴熟智力体操的智者,一如帕斯卡尔,都晓得只要排斥其中一项就会造成所有的错误。推绎到最后,我们就可以很确定地说,任何理论皆有其为真的部分,而且人类史上所有的伟大探索,无论看起来彼此有多么矛盾,无论它们是苏格拉底和恩培多克勒,或帕斯卡尔和萨德,原则上没有一个是无价值的。但情势会逼人做出选择。这就是为什么尼采觉得自己必须用那么强烈的言论来攻击苏格拉底和基督教。但这也是为什么,今天我们必须反过来为苏格拉底讲话,或至少为他代表的那些价值辩护,因为我们这个时代威胁着要用某些价值观来取而代之,这些价值观否认一切的文化,而尼采将有可能取得一种他必然不愿意见到的胜利。
这种说法似乎有在思想的发展过程中注入投机色彩的嫌疑。但这只是似乎而已。因为包括尼采在内,我们大家都知道问题还存在着另外一面,而这不过是一种防卫机制的表现而已。到头来,尼采的探索加上我们的,如同帕斯卡尔的加上达尔文的,卡利克勒斯的加上柏拉图的,就是人类整个历史的重现,也让我们找到了归乡的路。(但这整个说法还须有一打左右的附带条件方能为真。)总之,见尼采(《哲学的源起》①):“苏格拉底,我必须承认这点,他离我如此之近,以至于我对他的反驳几乎从未停过。”
① 指法国日耳曼学家比昂基(Geneviève Bianquis, 1886—1972)的著作《尼采》(Nietzsche, p. 208)中的章节。──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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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穷却还能有一项休闲活动,我看不出人生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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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的哲学家(正因如此)做很多的思考,因为他们不阅读。这就是为什么他们和具体事物的联结如此密切。但印刷术改变了一切。人们读得多想得少。我们没有哲学,只有评论。这就是吉尔松所谓的,研究哲学的哲学家时代已经被研究哲学家的哲学教授时代所取代。这是一种既谦卑又无奈的态度。而如果有个思想家,在他的书里一开头就写道:“让我们从事物的本源开始探讨”,引来的也许会是一阵讪笑。这种情况已经严重到今天出版的哲学书,不引经据典、没有任何名言和批注的,就没有人会把它当真。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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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我们在很确定“一切皆被允许”①的情况下仍选择了放弃,有个东西还是会留下,那就是不再论断他人。
① 语出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卡拉马佐夫兄弟》主角、虚无主义者伊凡之口。──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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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会去怀念写作时那种自信得到证明的感觉。自信有话要说,尤其是说得出东西来──自信的感觉和自己有什么值得作为楷模──相信自己是无可取代而且并非懦夫。我失去的就是这些,我甚至已经开始想象自己不再写作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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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有那种选择自己所爱的力量,并坚持下去。不然还不如去死。
选自《加缪手记》第二卷,浙江大学出版社,2016
录入:陈涛
预读/校对:zzj、Turquoise、陈涛、桃之夭夭
整理:陈涛
执编:郑春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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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巴斯:晚年(黄灿然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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