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月流水破12亿！国风出海，米哈游做对了什么？
作者 | 李翌（文化产业评论作者、三川汇文旅体研究院研究员）
一直以来，公众对于米哈游的印象是一家“二次元游戏公司”。按照传统的理解，游戏行业在国内互联网产业中用户群体固定，再绑定上“二次元”这一亚文化标签，能够“出圈”实属不易，中国游戏、尤其是中国的二次元游戏，要想成功“出海”更是困难重重。然而，米哈游在海外的成功却打破了人们的刻板印象。
海外收入第一，国风地图备受好评
自2020年9月28日发售以来，米哈游《原神》的全球累计销售额已经超过了40亿美元。根据Sensor Tower统计，2022年《原神》总收入跻身全球热门移动游戏收入TOP3，仅次于腾讯的《王者荣耀》和《PUBG Mobile》，同时蝉联中国出海手游年度收入冠军。米哈游另一部作品《崩坏3》2022年海外收入也超过了1亿美元，这使得米哈游荣登当年中国手游发行商海外收入榜榜首。
作为最受海外市场欢迎的中国游戏之一，米哈游的代表作《原神》是一款开放世界冒险游戏。米哈游团队考察古代西欧、中国、日本、阿拉伯、法国等地的地域文化与民族艺术，设计了“蒙德”“璃月”“稻妻”“须弥”“枫丹”等幻想国度，使玩家既能体验异域风土的文化差异，也能在探索以本土文化为原型的场景时感受文化共鸣。
在以古代中国为原型的国家“璃月”的场景设计中，游戏团队与黄龙、张家界、桂林等国家级5A风景区联动，把现实景色做进游戏，让疫情期间无法出行的海内外玩家通过手机便能领略中国之美。
2023年4月26日，米哈游新作、回合制RPG手游《崩坏：星穹铁道》全球同步公测。
《崩坏：星穹铁道》（简称《崩铁》）在剧情和玩法上与米哈游《崩坏3》和《原神》并无太大关联。然而在前期《崩坏》的粉丝基础与《原神》的口碑流量加成、吸引人的动画预告以及米哈游壕无人性的轰炸式广告投放的加持下，《崩铁》在正式上线前全网预约人数便超3000万，预下载阶段即登顶中、美、日等113个国家/地区的App Store免费榜。
游戏上线后的市场表现也相当出色。上线首周，全球移动市场下载量达到了《原神》同期的1.6倍，收入1.3倍。根据伽马数据《2023年4月游戏产业报告》，上线首月流水预计超12亿元。
《崩坏：星穹铁道》目前开放了三个场景地图：空间站风格的“黑塔”、前苏联美学风格的“雅利洛-VI”和带有国风科幻特征的“仙舟·罗浮”。
在冰冷孤寂的宇宙飞船上如何才能体现中国元素，让玩家体会到中国特有的“人情味”，从而产生共鸣？相比于《原神》璃月的古代中国背景，科幻背景的《崩坏：星穹铁道》在国风元素的融合上面临的困难更大。
在“罗浮”地图，中国传统文化与科幻设定以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方式结合，对于海外玩家来说是令人耳目一新的奇景，而在本土玩家看来，也与自己熟知的“中国风”有所差异，有“熟悉的陌生人”之感，受到了玩家们的喜爱。
前有古风的“璃月”，后有科幻风的“仙舟·罗浮”。米哈游在《原神》和《崩坏：星穹铁道》中对于中国文化元素不同的处理方式，以及宣传中国传统文化的尝试受到了海外玩家的认可，国风场景与角色在海内外社交媒体的热度和真金白银的卡池流水，让我们猛然发现：
米哈游，好像掌握了国风出海的文化密码。
幻想重塑现实，“米式国风”有何魅力？
作为“第九艺术”的游戏，一方面整合了视觉、听觉的表达，允许玩家参与故事的发展并进行互动；另一方面，游戏中的玩家总是在一定程度上承认了游戏的世界观，从而使自己在现实世界所持的刻板印象得到削弱。
好的形象可以吸引人去关注它背后的设定，好的设定可以引导人去聆听它背后的故事，好的故事可以吸引人去了解它背后的文化。我们这就来盘点一下“米式国风”，看看米哈游是如何在游戏中融入中国的文化元素，并收获海外玩家的认可的。
如果说《原神》以中世纪西欧为背景的“蒙德城”及其野外探索依然给人一种梦回《塞尔达传说》的既视感，以古代中国为原型的城邦“璃月”地图的开放却着实让国内外玩家眼前一亮。
“璃月”与国内各大景区的联动、对中国古代建筑的改造，使祖国的壮美山河与人文景观在游戏世界再现。国内玩家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景色，能够同生活在其中的虚拟人物产生共情；海外玩家也能够足不出户在中国特有的景观中漫游、探索。中国的形象对于他们来说便不再神秘，而是充满了新奇感、满足感。或许有一天，当他们来中国旅游的时候会惊喜地发现：“我在这个池塘里抓过螃蟹！”
游戏与现实场景的结合，和“元宇宙+文旅”的概念一脉同源。通过数字技术赋予用户便捷的沉浸式旅游体验，以吸引更多的潜在游客，也使得难以亲身前来的游客产生对景点的良好印象。这一方面法国游戏公司育碧做得相当优秀，育碧《刺客信条》系列对古代君士坦丁堡、佛罗伦萨、罗马、巴黎、伦敦等城市的还原，《看门狗》系列对现代芝加哥、旧金山的复刻，使世界各地的玩家享受到“赛博旅游”的快乐，一些玩家甚至无需向导便能在异国他乡熟练地走街串巷。
游戏中的数字建模可以超脱现实世界的物理准则，因此，米哈游团队在景观设计上有了更多的发挥余地。与《原神》璃月对真实风景的“复刻”不同，《崩坏：星穹铁道》设定在一个科幻风格的未来世界，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的“仙舟联盟”由六艘“仙舟”组成，它们是八千年前古代帝王为寻求不死神药派出的宇宙飞船，这里借用了秦始皇派徐福率三千男女寻仙问药，以求长生不老的典故。
仙舟之一“罗浮”的建筑灵感便来自中国传统的徽派建筑，米哈游也借此与安徽的西递、宏村展开了线下联动。这也让人不禁好奇，在另外五艘“仙舟”中，米哈游是否会继续呈现剩余五大建筑流派的风格呢？
“罗浮”地图中有着大量的中国文化细节。例如这个隐于闹市的庭院中间摆放着巨大的太湖石，而具有特色的圆环造型来自新石器时代红山文化的玉龙，是中国龙形象的起源之一。
“蒸汽朋克”诞生于一种将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与科幻设定相结合的复古情怀。我们对于科幻世界的第一印象总是“赛博朋克”，霓虹光带、全息影像与赛博义肢以及飞船战舰的星际穿梭。
而现在，传统文化与科幻设定的结合，因其古典与未来时空穿插的张力变得格外吸引人。
将中国元素融入科幻设定有许多尝试，却没有形成公认的名称。最接近中国风+科幻风格描述的是《三体》英文译者、科幻作家刘宇昆提出的“丝绸朋克”：
在我所著小说的丝绸朋克世界中，这种对于技术的设想占主导地位。“科技语言”的“词汇”依赖于对东亚和太平洋岛屿人民来说具有历史意义的材料：竹子、贝壳、珊瑚、纸、丝绸、羽毛、肌腱等；而在“语法”上则更加强调仿生学——飞艇通过类比鱼鳔来调节升力，潜艇像鲸鱼一样在水中移动。工程师们更是被推崇为伟大的艺术家，他们改造了现有的“语言”，并将其演变成更美丽的形式。
米哈游在“罗浮”所设计的，显然是一种不同于“丝绸朋克”的国风仙侠+科幻类型。从敌对机械物种来看，材质上更多采用了金属、玉石等传统材料，而设计上也多取材于中国古代奇门遁甲与神话形象。
米哈游不仅在外观设计细节中注重对中国传统艺术元素的化用。在角色设定中对于中国古典文学的挖掘也是十分较真，以古诗文的意境助力游戏角色形象的塑造。
以“仙舟·罗浮”的角色“景元”为例。他是发型和技能动作带着仙侠风，身着简约版本的唐代山文甲，肩吞兽衔着圆环，似是门上铺首。身前摆放着一副象棋，脚边香炉烟气缭绕。侧方的白色狮子也有着独特的文化内涵。在中国古代神兽中，这种酷似狮子的神兽名为“狻猊”，是龙的第五子。狻猊喜静，恬淡寡欲、独善其身；也好香火，多附于香炉之上。
景元角色演示的标题是《天地为枰》。“枰”即是棋盘，“善弈者不囿于方寸，当以天地为枰，星辰作子。进退俯仰，皆是谋局。”意思是对弈者要打开格局，将天地作为棋盘、星辰作为棋子，谋划好每一步策略。这也与角色的称号“神策将军”相呼应。
“星流霆击碎昆冈”
“星流霆击” 出自司马相如《子虚赋》，形容迅猛异常：“乘遗风，射游骐，倏眒倩浰雷动猋至，星流霆击”。
“戎戈动地开天阵”
“戎戈动地”引自李世民《还陕述怀》：“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意指昨天的战争必将会流血牺牲。
“开天阵”引自陈子昂《和陆明府赠将军重出塞》：“星月开天阵，山川列地营。”意指军队根据天象列开阵势。
“移锋惊雷冲霄汉”
“移锋惊雷”化用自李世民《经破薛举战地》：“移锋惊电起，转战长河决”，意为移动优势兵力迅速如闪电，其势如长河奔涌，一泻而出。
“冲霄汉”用来形容大无畏的气节，出自《南齐书·高帝纪上》：“公受命宗祊，精贯朝日，拥节和门，气逾霄汉”。
“刃卷横云落玉沙”
此句参照李世民《经破薛举战地》：“营碎落星沉，阵卷横云裂。”意思是薛军的营垒如同天外星陨，顷刻粉碎沉落，而兵阵亦如风卷横云，顿时四分五裂。“玉沙”指星斗，这也与角色演示中以星辰为棋子的比喻相应和。
“百战弃躯轻生死”
类似典故在古诗词中十分常见，如《木兰诗》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侍宴旋师喜捷应制》“忘躯百战后，屈指一年归”。
通过对角色设计的文化考据，景元爱好者们能够了解到唐代文化的独特魅力。
《原神》璃月的“海灯节”类似于中国春节和元宵节的集成。在这个节日中，玩家会制作并放飞霄灯引导战士亡灵返乡，扫除污秽以清邪祟，燃放烟花、悬挂灯笼，与家人朋友团聚。玩家通过参与节日活动的筹备，身临其境地感受节日氛围，了解中国的节庆文化。
《原神》推出的美食类纪录片《寻味之旅——璃月食集》再次打破“次元壁”，还原游戏中“腌笃鲜”“腊肉窝窝头”等美食，宣传中华美食文化，在海内外收获了超800万的播放量。
在《崩坏：星穹铁道》，米哈游又玩起了“国粹”。这种被称作“帝垣琼玉”的古代牌戏风靡仙舟“罗浮”，随处可见四四方方的牌桌与码得整整齐齐的琼玉牌。
《崩坏：星穹铁道》还设计了一个热爱搓麻将的少女角色——青雀。她的技能是通过摸到相同花色的牌，提供战斗增益。
美食方面，罗浮特产“苏打豆汁儿”与“仙人快乐水”的设定，让人直呼离谱。
至于交通工具，“星槎”这个名字已然包含了中国古人对宇宙的浪漫想象。在晋朝人张华的《博物志》中，银河与大海相通，人可以划着木筏逡巡在群星之中。
在这里，游戏主角可以选择帮助一名NPC向星槎的发动机投掷硬币来“祈福”。一旦硬币投中发动机，主角就会被逮捕，令人哭笑不得。
将现实世界的风土人情“移植”到游戏世界，这不仅使游戏中的体验更加有生命力，也拉近了海外玩家与中国文化之间的距离。在他们眼中，“中国”便不再是停留在文字与影像之中的神秘国度，而是他们在游戏中无数次交互过的NPC生活的地方、是他们操纵游戏人物游览过的林野山川，也是他们亲身体验过的温情瞬间的集合。
国风出海，米哈游做对了什么？
近几年备受推崇的“国风”表现在，通过将中国古典工艺、材质、图样与现代生活日常衣装、器物、饮食巧妙结合，一方面激活传统文化元素的吸引力，引发公众对于文化遗产的传承与发展的关注；另一方赋予现代工业品以人文底蕴，使消费者从中感受到文化认同与文化自信。
区别于对文化内容的简单“挪用”，真正的“国风”必须建立在设计者对本土文化深入的研究与理解之上。它不仅是形式和风格上的“复古”，也包含着文化精神、审美取向的跨时代共鸣。
中国文化的海外传播，不能简单粗暴地将我们的文化精华打包输出，也要考虑到对方的文化环境与实际需要，寻找合适的契机、使用恰当的话语方式。
总结起来，米哈游“国风出海”的成功有以下几个方面值得借鉴。
该青少年群体易于接受新鲜事物而较少被政治偏见、利益集团裹挟，能够客观评价他国文化。但相应的，他们对文化产品的质量要求更高。
中国有着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成为艺术创作的灵感资源。在传统文化的开发过程中秉持尊重、传承、创新的理念，使“民族的”变成“世界的”。
米哈游的《原神》与《崩坏：星穹铁道》在深耕本国文化的同时也以尊重包容的态度吸收别国文化的精华，使中国文化与欧美文化、日本文化、斯拉夫文化、阿拉伯文化等在虚拟世界交相辉映、平等对话，受到了海内外玩家的喜爱。
“米式国风”也因其别具特色的设计语言，成为米哈游中国传统文化海外传播的重要媒介。在代表作《原神》中，各国家平等交流、和平共处，不存在某种文化价值观的绝对优势与刻意的文化偏见。各国玩家能够在尊重、包容的氛围中领略异国文化与中国创作者眼中的本国文化。
《崩坏：星穹铁道》“雅利洛-VI”城市“贝洛伯格”的地图设计带有着苏联未来主义的建筑风格，二地下城“磐岩镇”则是维多利亚时期的“蒸汽朋克”风格，对于原型城市的玩家来说是相当大的惊喜。
近年来，游戏逐渐成为“文化传承，文化自信”的重要载体，成为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窗口之一。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通过数字媒介获得了高度的互动性、体验性，在进行更加贴近青年群体喜好的改编的同时，也在二次创作中焕发新的生机。
例如，2022年1月，《原神》的原创戏曲《神女劈观》上线，唱段由上海京剧院青年演员杨扬演绎，并登陆2023年央视网络春晚。戏曲的动画视频在B站的播放量超3100万，YouTube播放量超890万，成为海外玩家了解中国戏曲文化的一张“名片”，也引发了国内青少年对传统文化的兴趣。
结语
米哈游将现实美景“移植”进游戏世界，用数字技术演绎非遗文化。一方面通过对中国文化的创造性转化，促进了中国文化与世界文化的交流，彰显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魅力；另一方面，米哈游对于各国文化的深入理解与思考，不仅拓展了作品的灵感来源，也赋予了作品以深厚的文化内涵，使之更加鲜活，成为了中国玩家与世界各国玩家沟通交流、建立友谊的契机。
米哈游“国风出海”的成功经验表明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海外传播过程中，我们不仅需要对其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也要将其放在整个人类文明之中，以平等、包容的态度参与文化的交流互鉴。人类文明多样性是人类进步的不竭动力，多元的人类文明永远能够为文艺、设计等领域提供宝贵的创意资源。
参考资料
刘宇昆：什么是丝绸朋克？https://kenliu.name/books/what-is-silkpunk/
尘依：将帅形象与道教文化相结合-景元角色考据https://www.miyoushe.com/sr/article/39671122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