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 麦 刀 郎
如果说四川是最早开始学习黑人流行音乐制作方式的中国地区,那刀郎则正好是早于说唱会馆的四川流行音乐人 。
这种回响好像是在那些处于原生态地区,连方言都乡土得不能再乡土的音乐制作人心里藏着的一个基因密码,等待着其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觉醒。
或许对于autotune的运用,就像是那颗埋藏在宇宙深处的黑石,等待着被突然发现?
甚至这还不是最让人神往的巧合。
在《我的滑板鞋》爆红之前,庞麦郎就曾有过一首《摩的大飚客》。因为极其浓重的Autotune remix,在一些调音论坛里面火了一把。而在2021年,有UP主制作出了一系列的《刀郎挂电!法力无边!》视频,把刀郎04年《冲动的惩罚》、《2002年的第一场雪》这些还带着浓重原生态唱法的东西和traivs scott remix在一起。这些魔性的视频,也培养出了一大批“一天不听就浑身难受”的听众。
不知道是命运的偶然,还是艺术上天生的敏感。几年后两位音乐家在创作“终极的作品”的时候,都纷纷选择了一样的道路——“让自己质朴的风格和Autotune带来天衣无缝的结合”。
乐评人是最早注意到这个事儿的人,不过他们说话总不是那么好听。
“《未来的底片》是一首Trap,但是这首Trap在陷阱音乐的技法上面还不是特别成熟,太过冗长的乐句不是很容易让人陷进去,但是对于刀郎来说这种尝试和成长都需要努力。”
即使我不打开评论区,都知道底下有人刷“自古公公好威名”的。
*尤其是最底下这句,我读了五遍愣是没看懂前半句和后半句有什么关系?不过这句真的是名句,在查资料的时候我发现,最近起码得有十几个热点事件的底下能看到这句评论
说句公道话,乐评人的这种叛逆就像是那个真正关心的好朋友一样。
在你爱得上头的时候告诉你一句,“小心点,你可能遇见渣男了。”
这样看的话这些人确实是挺遭人烦的。
欣赏这首歌时的状态,确实像是一个刚刚拿到自己心仪女生情书的初中男孩,把头埋进去逐字逐句读,在一遍遍的重复阅读中,感受到了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满足——“我一定是被认同,被喜欢的”。
并且发誓要在每一句类似于“我今天拉了一次特别通畅的大便”的话语中,读出“她在想我”的隐藏彩蛋。
这可不是负面评价。
你可以理解为:群众把这首歌当作是刀郎写给自己的一首浪漫情诗。
更何况,那些乐评人发表的可能是更近乎于“你新女朋友鼻子底下的痣很难看”,这种鸡蛋里面挑骨头的点评。
想抽他们的再正常不过了。
只是事实或许是,真的有人误会了,这种误会不光光是对刀郎的误会,甚至可能包含着对自己的误会。
比如如果我们觉得对于乡土音乐人来说那种黑石般的启示真的存在的话,也许从悦耳的角度来说那种启示非常重要。但是乐评人不屑于去讨论这种启示,而我们回避着这种启示。
一种很常见的舆论是:这首歌用了变拍,引入了各种各样的山歌调,所以他很高级很牛x。
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搞错了。他之所以高级并不是因为他在Autotune里面加了山歌,而是因为他在山歌里面加了Autotune。
它并不是因为作为一个流行音乐(现代音乐)加入了民族的元素,而在流行音乐里面脱颖而出,而是因为作为一个民间音乐,加入了流行音乐的元素,而在民间音乐里面脱颖而出。
*我觉得这个例子比较典型,抛开图中的攻击性不谈,可能这首歌的受众,本身并不是"流行音乐"的受众
虽然看起来很像是一回事儿,但是对于歌迷来说这截然不同。这意味着我们到底是作为一个听民歌的人被Autotune吸引,还是作为一个听流行音乐的人被民歌吸引。
一部分乐评人和普通民众在立场上的对立,就是由于视角的不同导致的。假如我们接受了前者,那么它本身的专辑制作技巧、混音的技巧可能就没那么重要了。但是同时我们还需要接受的是,很有可能,这首歌正是因为这些不成熟的流行元素才得以火爆的事实。
虽然因为某位失德艺人让现在国内对"autotune"有了一种原罪似的污名化,但它的吸引力仍然客观存在,于是一样的逻辑放在这里仍然生效。“广大人民群众就是喜欢听,你不满意?”
反正对于我来说,比起做一个每天听着电子乐,然后听见山歌会撇嘴的潮人,我肯定更愿意做一个每天听着山歌,听见电子乐后会感到欣喜若狂的土鳖。
关于刀郎和庞麦郎另一个更大的共同点就是,他们共同体现了一点——
被误解不是创作者的宿命,
火遍大江南北才是。
截止7月30日18时《罗刹海市》全球网络播放量已经达到80亿。猜测一下到这两天,估计差不多能有一百多亿的播放量了。平均下来每个中国人差不多听过十几遍,假如你觉得这个数字肯定没有一点水分,最有力地代表了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
那么恭喜你,你的感觉是对的,并且请帮个忙,把我欠的那七八次补上。
我自己也很喜欢《罗刹海市》这首歌,但是两天之内听十几遍还真是有点吃不消的。
*图为《未来的底片》的评论区
况且这首歌本身不适合做功能性音乐。它不洗脑,唱腔复杂导致传唱度不高,不会像是之前那些神曲,两天之后大街小巷就全是在哼哼的人了。《罗刹海市》更适合捧着去听,甚至因为主题的原因,有了一种严肃性。毕竟谁都不想一边撒尿,一边哼着“生儿维特根斯坦”这种句子吧?
反正我是不止一次的在地铁里,看着那个肯定04年就已经是刀郎歌迷的老大哥,戴着鸭舌帽双手捧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字,不时有节奏地点点头,手机里公放着的正是《罗刹海市》的声音。
大家捧着听的状态,确实太像初中读情书的感觉了。甚至逐渐便把自己喜欢的那个目标变成了自己心中的投影。
几年前在《我的滑板鞋》也有着一样的故事,在那几篇非虚构写作的名篇发表之前,有多少人一直坚信着,这个略带陕西口音唱腔的小伙,一定来自于孟加拉斯图的加什比克,具体来说,是一个叫做古拉格的小镇上的艺术家、诗人,擅长流行、摇滚、说唱等多种音乐风格。
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听到《我的滑板鞋》的时候看到的评论。“我跟你们讲!这个节奏编曲不知道完爆格莱美多少年!”
或许直到庞麦郎被送进精神病院的那天,仍然会有人觉得,进入精神病院是庞麦郎这个人本身是一个艺术家、诗人的证明。
当然我知道刀郎一定要比庞麦郎,更加理性、友善、坚强。
"我戴上帽子就是刀郎,摘了帽子就是罗林",是刀郎在十几年前的线下小型歌友会里面经常说的一句话,就像《刀郎带电!法力无边!》和《摩的大飚客》之间若隐若现的命运联系一样。我觉得这儿也一定是因为巧合。
*图片来源于网络
关于这个宿命,《随心一听》这部漫画也描述了类似的故事。
那个故事说,一个初中生为了追求自己喜欢的姑娘,录了个吉他弹唱的视频。发到网上之后,最开始是收到了班里和隔壁班的同学的嘲笑,很快有人表示在视频里发现了幽灵,有人说把视频倒放后讲述的是批判美国枪击的内容。每个人都在根据这视频的内容作出自己的解读。天才、大师、启示者,各种各样的评价降临在了男主身上。
但是在男主第二次发歌之后,大家纷纷表示失望并一哄而散。在漫画的结尾,女主坐到了失落的男主身边。
“第一首和第二首,唱的全都是初中美术课上,把我素描下来的事情吧?真恶心。”
*图片来源于藤本树《随心一听》
看到那一页,我本来略带嘲讽笑容的脸一下子僵住了,眼泪近乎崩溃似地夺眶而出。
当然,那时的泪水,只是我作为一个读者的态度,我出于自己的状态和心境对《随心一听》作出的解读。
但是如果我是一个创作者呢?那心态就截然不同了。
要不这样吧,咱干脆觉得这首歌是莎士比亚写的。
反正对于创作者来说这样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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