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的改写 | 《李尔王》

本雅明在《讲故事的人》（“The Storyteller”）一文中这样写道：“故事一直以来都是一种重复故事的艺术。”回溯人类文学的长河，我们的确不难发现，几乎每一种创作都带有先前作品的印记。对于那些立足经典的改写创作来说，这种印记尤为明显。因为经典作品是这样一些书，“它们带着先前解释的气息走向我们，背后拖着它们经过文化或多种文化（或只是多种语言和风俗）时留下的痕迹”（卡尔维诺语）。

所以，接下来我们将从经典作品出发，探寻由此衍生的一出出变形记，看看那些经典的文本，是怎样一路变形，融入当下这个时代的。

往期回顾

作为莎翁名剧，《李尔王》（King Lear）身后留下了一段颇有争议的演出史和改写史。

阿登版《李尔王》书影

（图片来自网络，下同）

英国王政复辟时期是莎剧改写的第一次高峰。当时，相当一批剧作家以少有的热情和极端形式改写莎剧，形成了一种颇为独特的戏剧现象。1681年，内厄姆•泰特（Nahum Tate）根据自己的喜好将《李尔王》改写为《李尔王传》（The History of King Lear）。他删去了弄人这一人物，让考狄利娅爱上了爱德伽。最后，李尔和考狄利娅没有死去，李尔归位，国土统一，有情人终成眷属。

《李尔王传》书影

这部改写作品在十九世纪以后遭到了英国作家查尔斯•兰姆（Charles Lamb）、俄国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Fyodor Dostoevsky）的批判，被认为完全不具备演出性，充满了矛盾。但在此之前，还是有不少人，包括塞缪尔•约翰逊（Samuel Johnson）等对泰特的改写赞赏有加。约翰逊认为，莎士比亚让李尔和考狄利娅在剧中死去可谓是有悖“天理”，这也许是泰特的《李尔王传》能够代替莎剧《李尔王》在英国舞台上存在一百多年之久的原因。直到1838年威廉•查尔斯•麦克里迪（William Charles Macready）“拨乱反正”，莎翁悲剧的原貌才得以重现。

Ian McKellen饰演的李尔王

进入二十世纪之后，基于莎剧《李尔王》的改写实践更加活跃，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爱德华•邦德（Edward Bond）的经典之作《李尔》（Lear）。除此以外，还有1973年英国剧作家大卫•埃德加（David Edgar）与霍华德•布伦顿（Howard Brenton）合著的《屁话欧洲》（A Fart for Europe），1989年霍华德•巴克（Howard Barker）创作的《七个李尔》（Seven Lears）等。前者以再语境化的形式将《李尔王》置于英国和欧洲共同体的社会背景之下，而后者则是以前写本的形式讲述了李尔从孩童到老年走过的七个阶段。

《李尔》书影

在莎剧《李尔王》的改写作品当中，不少剧作家将改写的视角聚焦于女性人物。1990年美国马博•迈因斯剧团（Mabou Mines）推出的《女李尔》（Lear）便是一部代表性作品。该剧不仅将故事的背景挪到了1950年美国南部的佐治亚州，还将王者李尔换成了一个有着三个儿子的老妇人。在演出中，女李尔由剧团的创始人之一露丝•马莱捷克（Ruth Maleczech）出演。她曾这样描述她走进女李尔角色时的震撼：“一个男人拥有权力，我们会觉得理所当然；但一个女人拥有权力，却能使我们更加清晰地看到权力的本质。”该剧的导演李•布鲁尔（Lee Breuer）也承认，让马莱捷克出演李尔的目的就是为了突显权力和性别政治主题。

Ruth Maleczech饰演的女李尔

相比之下，1987年由伊莱恩•范斯坦（Elaine Feinstein）和英国“女性戏剧组”（The Women’s Theatre Group）共同创作的《李尔的女儿们》（Lear’s Daughters）更是对性别政治的大写化再述。它以前写本的形式，将世人的目光聚焦于李尔故事的另一面，即缺席的母亲和李尔的女儿们。首演之后，该剧在英国及欧洲各地巡回演出，大获成功。

《李尔的女儿们》演出海报

《李尔的女儿们》全剧共十四场、九十分钟，和三个多小时的莎剧相比，剧情简短了很多。剧中五个人物，三个女儿、弄人、保姆，可谓清一色的女性。该剧以前写本的形式讲述了高纳里尔、里根、考狄利娅、弄人和保姆之间以及她们与李尔之间的关系，与莎剧《李尔王》中充满政治、杀戮、暴力和狂风暴雨的背景大相径庭。剧中，作为悲剧主人公的李尔并未出现在舞台上，而是借助几个女性人物的记忆存在于剧情中。但实际上，他是剧中一切悲剧的源头。

批评家莉兹贝思•古德曼（Lizbeth Goodman）在《由女性塑造的剧场语言》（Languages of Theatre Shaped by Women）一书中写道，《李尔的女儿们》不仅“表现出对‘女性经历’的极大关注，更表现出对女性人物如何从‘父权式社会结构’（paternalistic structure）的羁绊中得以‘解脱’的关注”。

在众多批评家眼里，莎剧《李尔王》是一部人性的悲剧。通过书写李尔女儿们的前史，《李尔的女儿们》开启了与亚里士多德式的莎剧历史叙述的对话，展示了李尔所代表的君权对“女儿们”成长的影响和由此产生的可怕后果，最终将世人的视线引到被悲剧主题、人性主题和社会主题等宏大思考所遮蔽的“她者的故事”（herstory）上。

注：以上内容摘编自《改写》（陈红薇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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