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叠城市》是我们2023年策划的《一颗种子的旅行》展览的一个特别板块。这个项目的策划和执行过程与以往的展览有很大的不同，它标志着我们美术馆在儿童艺术展览方面的一次全新尝试，是我们深入孩子内心世界、与未来对话的一次大胆探索。
坐落于神秘西北的银川当代美术馆，一直期待能为孩子们也提供一个展示创造力和内心世界的平台。我们希望通过《折叠城市》这一项目，捕捉并展现西北地区孩子们的独特视角。同时，这也是我们在儿童艺术教育探索过程中的一次体现，我们渴望通过艺术的力量，让孩子们的想象和创意在这个舞台上自由绽放。
我选择“城市”作为这一板块的主题，主要是因为它与孩子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约翰·杜威说“艺术即经验。”每天生活中的点滴，都能最真实地反映孩子们的经历和感受。而卢梭也曾指出，感知是人对世界的最初接触方式。在传统教育体系中，常见的教育模式往往居高临下，更多地强调教授知识而忽视了孩子们内心真实的声音和他们表达自我的渴望。因此，《折叠城市》这个展览希望能够最大限度地珍存孩子们的感性，倾听他们的情感、情绪，为他们创造一次释放自我，并分享他们如何看待世界的机会。这个项目最终展示在一个长36米、宽13米、高达12米的长方体空间中。这样的空间对于展出艺术作品来说具有极大的挑战性，即使是经验丰富的艺术家也可能感到手足无措。而儿童的作品，他们较小的体量在如此巨大的空间中很容易被“吞没”。经过反复思考，我决定共创的作品还是需要在数量上与空间达到平衡，这也与我们期待更多儿童参与其中的考虑不谋而合。在前期的视觉和空间设计中，我们经过了多次尝试和数种方案的对比，特意突出道路的延伸感，增加了视觉上的纵深，使得整个“城市”显得更加深邃和宏大。这样的设计大大增强了展厅的视觉张力。这座精心构建的“折叠城市”不仅是一个展览空间，还是一个充满魔幻色彩的城市世界。在这里，展厅的地面、墙面和顶部被巧妙地转化成了一个多维度的艺术场域，现实与想象、传统与科幻在这里和谐相融，共同营造出独一无二的沉浸式的体验。
在这个城市中，每一个孩子的创作就像楼宇中温暖的家庭灯火，每个盒子都像一个独立的小型展厅，展示着他们的艺术创作，也讲述着他们鲜活的欢喜与悲伤。
我们的期待是，当每一位观众步入这个展厅，被这些作品所环绕时，都能直观地感受到它们所营造出的独特气氛。更重要的是，我们希望每个观众都能被这些孩子们的天马行空和纯真可爱所打动，感受到他们作品中的情感和生命力。在《折叠城市》的布展过程中，我们也特别注重材质的选择和使用。为了构建出类似楼宇的结构，采用了木质框架和装裱纸，这样的材料搭配既体现了中国传统文化的韵味，又保持了空间的现代感和简洁清新的风格。希望通过这种材质的使用，为观众带来一种时间和空间的交融感，将传统与当代巧妙结合。整个展厅的墙面，使用了黑色软质材料做吸光处理，从而突出发光的作品本体和空中悬浮的彩色气泡。这样的设计使观众步入“折叠城市”时，犹如踏入黑夜中的万家灯火，熟悉而又奇妙，也为他们带来了一次陌生又惊喜的视觉体验。更特别的是，我为这个城市上空设计了独特的元素——我称之为“气泡”。这些“气泡”仿佛漫画中的对话框，或是即时通讯软件里的文本框，既有时代感又富有深意。最初的设计方案借鉴了广告牌的风格，考虑使用霓虹发光字，但为了原汁原味地还原孩子的话语和笔迹，最终选择了更具手工感和“拙气”的木框架裱纸方式，并将孩子们的手写文字直接提取后放大粘贴在五颜六色的气泡上。完成后的效果突出了魔幻感和儿童的稚拙，让每句“童言童语”都在这个“城市”中被看到，被听见，被记住。
丰子恺先生曾感叹：“天地间最健全的心眼，只是孩子们的所有物，世间事物的真相，只有孩子们能最明确、最完全地见到。”在“折叠城市”中，孩子们的作品以三种别样的形式来呈现他们对世间事物的洞见：首先是展示他们的小世界和想象空间的盒子；其次是布满城市建筑物的涂鸦作品；最后是我们征集到的孩子们的语言表达，涵盖了数百位儿童的创作和心声。我们不限制孩子们对媒介、题材的选择，绘画、拼贴、捏塑，以及用心装饰的小彩灯，丰富的表现形式再现了孩子们千篇一律校园场景之外的形形色色的生活、喜好、爱憎、回忆以及梦想等诸多生命体验。我们“怂恿”孩子们在这个广阔的城市空间中自由地表达自己，让他们的创意在楼宇间跳跃，用画笔在天花板限制的空间中绘出不设限的梦想的远方。涂鸦是他们无拘无束的想象的载体，迈出教室，他们的灵魂可以在这些作品中自由出入。
每个盒子就像一个独立的小型展厅，孩子们不仅用简单的材料就创造出自己异想世界，还用心爱的玩具和生活用品构建了他们对生活的种种期许和感受。每一件作品都诉说着一个故事（有的是以卡片+手写文字的形式），演绎着一段生活，或图绘了某种想法。而“气泡”，是从孩子们的话语中随机挑选出来的。几百张手写的纸片，其中不乏观点和疑问（“我”想成为爸爸，因为他每天都在休息），懵懂的情感（借给“我”尺子的同学喜欢“我”），“胡思乱想”（“我”希望拥有的超能力是读心术），还有他们的悲伤时刻（你的心碎过吗？）和无法摆脱的痛苦（你被霸凌过吗？）甚至还有敏锐的孩子观察到了城市的拥堵，用颇具象征意义的快递纸盒制作了密密麻麻让人喘不过气的“纸板森林”……我们在整理的过程中，因为这“儿童的哲学”时而大笑，时而赞叹，也因为窥见有别于成人复杂世界的另一些无解和无奈，而沉重不语。
这部分对我而言极为珍贵。我渴望这个展厅内的虚拟城市能够突破现实世界的桎梏和索然无趣，让孩子们的所思所想成为这座城市最闪耀、最引人注目的核心。当孩子们手中纸片上的文字被搬到这样一个展览空间，并以特定的尺幅展示时，它们带来的触动和启发远远超出了平常的书写——我们真的懂孩子吗？他们真的如我们自以为是般的那样简单无知吗？在《折叠城市》的舞台上，这些年龄6-12岁的孩子们展现了不可思议的哲学深度和艺术天赋。他们的创作不只令同龄伙伴激动、感同身受，也触动了作为成年人的我们常常麻木的心，是一面映照我们内心深处的镜子。“折叠城市”不仅仅是花团锦簇的儿童艺术作品，走进展厅那刹那间的壮观背后，有属于孩子的简单、快乐、无忧无虑，却又有属于孩子的困惑、质疑、愤怒和悲伤，一如真实世界的城市水泥森林中，每个窗口里面有各自的幸福和不幸。《折叠城市》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对话，也是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发问。希望这座城市也会是一座沟通的桥梁——我们其实不懂孩子，但我们可以更懂孩子。
在《折叠城市》这样的大型展览中，现场所带来的全面体验与传统的架上作品截然不同。这种感受不仅属于前来观展的观众，也极大地鼓舞了参与创作的小艺术家们——他们从美术馆展览的“观者”成为了“作者”。作为策展人，营造这样的体验是我们的目标，而这种现场感也正是展览的魅力所在。
这个项目的成型与成功，证明我们在策展和美育上的努力是有意义的，也为本地的儿童艺术教育和儿童艺术展览开辟了新的航道。
另一方面，艺术的功能和作用，虽有无数人总结了无数种高大上的说法，而有一种非常朴素的描述，却让我非常感动：“学一门艺术，无论音乐、舞蹈，还是绘画，不是非要当艺术家，也不是要拿它赚钱，而是有一天在你欢欣、激奋时，可以畅快淋漓地表达，而你憋屈、苦闷时，也能够找到一种方式排解情绪，疗愈自己。”我想，在儿童心理疾病高发的今天，如果我们的美育实践能够为孩子们提供这样一种渠道，善莫大焉。
当然，这又是一条漫漫的前路，而这条路，我们也将和更多的学校、机构、老师和家长，特别是孩子们，一起走下去。
《折叠城市》—“看见儿童的声音”
展出盒子626个，参与盒子创作人数：855人
展出气泡99个，征集人数：400+人
现场涂鸦创作人数：20人，涂鸦楼体：81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