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医八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导读
医学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连治病的机会都没有。
来源:医脉通
作者:Doctor.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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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大五的我们准备到各个医院实习。
刚进入临床实习,我有很多地方不习惯,带我的老师很忙,每天除了出门诊、手术,还有各种会议要开。加上他手下还有两个规培生、一个进修生,很多活都轮不到我干。
我和辉哥就是在这个时候结识的。
辉哥是个规培生,他说自己很吃亏,2016年读了研究生出来,本来准备找工作的,结果国家政策下文,要求规培。尽管诸多抱怨,该工作时辉哥还是兢兢业业。活不是太忙的时候,他也会带我一把。
辉哥是广州人,虽然和我不是一个市的,但是因为我们都说粤语,在这个北方人居多的医院里,我们多少有种天涯知己的感觉。加上我们很多兴趣爱好相近,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辉哥长得很高,一米八七,加上平时爱锻炼,身材不错,面相又俊俏,有几分明星王凯的感觉,因此医院不少小姑娘都明里暗里向他暗示,他却不为所动。
我问他,你怎么就没喜欢的?
他嘿嘿一笑,摸出口袋里的手机递给我看。
手机上是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丽的女子,虽然只是淡妆,扎着马尾,但一看就很有气质。
辉哥看照片的时候,眼里有光。他告诉我,两人是大学同学,后来他读了研究生,女友毕业了,去了上海工作。研二的时候女友催着结婚,他忙着实验和论文,说等他研究生毕业找到工作再说,没想到现在出来规培了还是忙成狗。
“虽然女友很支持我的理想,但我一直觉得对不起她,毕竟哪个女人能这么浪费青春跟着你啊!” 辉哥眼里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我问他,你为啥要学医?
辉哥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滔滔不绝地告诉我,他们一家三代都是学医的。他从小就看着家里人救死扶伤,连饭桌上讨论的都是治病救人的事情。所以他从小就决心要做个医生,拯救苍生。
病房收了一个糖尿病酮症酸中毒的患者,说是在家中突然晕倒被120送进医院的。随着他一起进来的是他的妻子和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
相比很多糖尿病患者而言,这个病人很年轻,才28岁。来的时候病人已经陷入了昏迷,嘴里呼出了浓重的烂苹果气味,这是典型的酮症酸中毒表现。
当时病人一进来,我们就开始抢救,开通静脉通道、上心电监护、补液等等。护士去测血糖,测了第一次没有显示。我们以为是护士没测好,然后我去测了一次,还是测不出来。有经验的护士说,这个病人可能是血糖太高了,高到血糖仪测不出来了。
刚好这时检验科打电话来了,第一句话就问我们,这个病人是不是酮症酸中毒的。
我说是。
检验科报了一个数值,72.6mmol/L。这是我从医至今见过的最高的血糖值了,包括一直到现在,都再没见过这么高的血糖值。
辉哥找家属谈话,才知道,这个病人两年前就查出糖尿病了,但是因为家里环境不好,他也没有按时复查,医生开的降糖药一直没有按时服用,只是隔几天才吃一下,血糖更加没有定时监测。
护士每半小时过来报一次血糖结果,虽然在往下降,但依然很高。直到第二天,病人的血糖才稍微低了一些。
住院第二天,病人稍微清醒一些了。清醒后,他的妻子过来和他低声说话。
没过一会,他的妻子惴惴不安来到办公室敲门。
他的妻子是个瘦瘦小小的女人,马尾也是随意地扎在脑后,头上还有一些白灰。衣服也有不少皱褶,手如同鸡爪一样干瘦。
她局促地坐在椅子上,似乎犹豫了很久才小声地说:“医生,像他这样的情况还需要住院多久,大概需要花费多少钱。”说话间,她一直低着头,不敢看我们。
辉哥和她说了个大概的数字之后,然后告诉她,病人现在的情况已经好很多了,但是后续的治疗费用才是大头。
她听完,长长叹了一口,没说啥,起身走了。
辉哥告诉我,家属估计是要放弃了。
我不信。我说:“她男人还那么年轻,再说了,这又不是不治之症,怎么可能就放弃呢?”
果不其然,第三天,他妻子又来了,一开口就直接问我们能不能现在办理出院。
辉哥看了她一眼说:“他现在的情况还不能出院,虽然酮症酸已纠正,但血糖不稳定,依然有再发酮症酸中毒的风险,最好多住几天调整血糖。”
他的妻子顿时就哭了,眼泪汹涌而出。她说:“我也知道现在不能出院,但是家里的钱都花完了。孩子有先天性心脏病,常年跑医院,我帮人家做钟点工,家里全部收入就靠他做水泥工挣钱。现在他这个样子,就算好了,以后也不知道怎么办啊!”
站在旁边的我张了张嘴,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语言在她的眼泪面前显得那么苍白。
最终病人还是办理了出院。
办理出院时,我看到,病人的眼里有东西在闪。
他的妻子找护士借了轮椅推他下电梯。
辉哥在他们等电梯的时候走过去和他妻子说了什么,然后掏出一叠东西硬塞在她手里。
他妻子拼命推回,被辉哥一把按住肩膀,正好电梯门开了,他将两人送入电梯。
后面我才知道,那是辉哥这个月刚领到手的工资。
回来时辉哥和我说了一句话,“医学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连治病的机会都没有。”
当时,这句话让我难过了好久。
晚上,我和辉哥值夜班,夜晚的病房还是比较安静的,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忽然病房传来一阵骚乱。
我和辉哥出去一看,是夜班护士在和一名男子争执。
我们过去一问,原来护士刚才给病人执行晚上的液体,结果病人的朋友有意无意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她质问对方,对方嬉皮笑脸地说自己是不小心碰到的。
后来她去给病人拔针,结果那个男人缠了上来,问护士要联系方式。护士不同意,他就各种纠缠。
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浑身酒气,一脸轻浮。
辉哥安抚了一下护士,然后指着那个男人说:“你给我放尊重点,这里是医院。”
没想到对方满不在乎地说:“医院又怎么样,我爸一句话,你们医院就得关门。”
辉哥平静地说:“我不管你爸是做什么的,你再敢在医院耍流氓,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方轻蔑一笑:“就你还想吓唬我!穷瘪三,老子吃顿饭顶你一个月工资!”
本来已经转身准备走的辉哥听到这句话,一个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打在那个人的鼻梁骨上。
因此猝不及防,加上辉哥力道不小,那个人趔趔趄趄地摔倒在地。
他大叫起来:“你竟然敢打我,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说完,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我就在这里,你尽管叫人来。”辉哥冷静地说。
我们原本以为他是个社会上的混子,会叫一帮兄弟过来,没想到来的人却让我们傻眼了——院长、医务科科长,还有主任。
原来这个人是市里一家大公司的老总,他们公司给我们医院赞助过不少医疗器材,连最近新建的大楼也是他们公司出钱投资的。
主任一看到他,一脸恨铁不成钢,“你怎么把人给打了?”
“他在病房耍流氓。”我在一旁气不过,顶了一句。
还没下班的护士也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你赶紧去给人家道歉。”主任脸色没那么难看了。
“我没错。”
院长没说话,给医务科科长使了个眼色。
科长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知道这件事错不在你,但是现在人家老总发话了,说要我们给个交代。要不这样,你就去道个歉,说几句好话,这件事就算翻篇了吧。”
“我不去。”
“行啊你,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你的规培证还想不想要了?”科长见他不为所动,又使出了“杀手锏”。
辉哥还是没动。
“我去。”
我们都吓了一跳,是主任在说话。
“既然你不肯去,我这个主任就拉下老脸去给人道个歉。”
主任一向心疼这个得力助手,之前还一直力劝他留在医院留在这个科室。
辉哥的面容动了一下,最后说了一句,“我去。”
结果辉哥还是去向那个人道歉了。这还不算,那个人还要求辉哥给他鞠躬,辉哥也一一照做了。
第二天,辉哥就病倒了,发烧。
几天后,辉哥又重新回到科室,只是人变得沉默寡言了。
一天晚上,我本来想去病房加班写病历,刚好碰到辉哥从医院回来。
他的脸色很不好,甚至可以说有些苍白。
我有些担心他是不是病了,他说自己没事,然后叫我一起去喝酒。
我担心喝酒误事,正想推脱,被他不由分说拉了出去。
整个吃饭过程中,辉哥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闷头喝酒。我直觉应该是出了大事,但没敢说话,只是闷声吃菜。
酒喝到一半,辉哥突然捂着脸呜呜呜地哭出声了。
我有些不知所措,也不敢说话。
说着说着,他又说了工作中的种种艰难,不被人理解,没有时间陪家人等等。
“我理解她。学医八年,我都奔三了,现在每个月工资就三四千,连我自己都养不活啊,又怎么养得起她。”说完,他又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到最后,连我都红了眼眶。
“TMD,老子不干了。”他抓起面前的白酒,仰头一口气喝完了。
我担心他出事,连忙劝他少喝点。
最后,他喝得有些不省人事了。我只能将他半拉半拖地整回了宿舍。临走时,他挣扎着爬起来,在我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说:“兄弟,今后你要连我的份一起努力啊!”
我只当他是说醉话,没在意。
之后,我没再见过他。
几天后,我终于明白他话里含义了——他递交了辞职信,转身去了一家早就挖他很久的医药公司。
这件事还是我听其他人说的才知道。辉哥的辞职义无反顾,尽管他还有一年就结束规培了,这意味着他将拿不到规培证,以后即便从事医学工作,也难再往上爬。
实习结束,我回到自己家乡工作。关于辉哥,我从朋友圈断断续续了解到,他在医药公司混得还不错,短短两年做到了区域总监的位置。
年初,沉默许久的辉哥发来信息,兄弟,我结婚了,来喝喜酒。
我翻看了一下他的朋友圈,辉哥胖了一圈,身上的腹肌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啤酒肚,梳得铮亮的头发颇有几分成功人士的味道。
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小鸟依人的女人,不是之前那个女孩,少了几分清纯,多了一些妩媚。
我给他转了一个数额不小的红包,然后表示工作太忙,就不过去了。
他收了红包,然后说,等我结婚一定过来。
那是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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