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文医生被杀所折射出的医院管理漏洞

导读

太阳照常升起，我晒到身上可还是冷，她再也晒不到了。

来源：“医法汇”微信公众号

作者：医法汇团队 

事件回顾

2019年12月24日，民航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杨文遭到95岁患者家属孙文斌的暴力伤害，最终经抢救无效死亡。该事件一经曝出，引起了社会的极大关注，网上流出的一段监控视频，记录了民航总医院急诊科副主任医师杨文被犯罪嫌疑人孙文斌残忍杀害的情形，更是引起人们极大的震惊。2019年12月27日，北京市人民检察院第三分院经依法审查，对在北京市朝阳区民航总医院急诊科抢救室内行凶的犯罪嫌疑人孙文斌，以涉嫌故意杀人罪批准逮捕。

28日上午，国家卫健委法规司司长赵宁在回答有关该事件的提问时说，“这个事不是一个医疗纠纷问题，是一个非常严重的刑事犯罪。”我们对杨文医生的遭遇深感痛惜，对犯罪嫌疑人孙文斌的行为表示愤慨，但是不能因个别突发的极端案例，引发医患关系的对立。医疗机构是与疾病抗争的神圣场所，医生与患者是共同对抗疾病的战友，如果医生在执业过程中如果连自己的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最后的结果必然是越来越的人不愿意去当医生，医务人员的缺口会变得越来越大。目前许多媒体关于此次事件文章的评论留言中，除了谴责凶手，对杨文医生表示哀悼之外，还有很多留言是决不当医生，也不让自己的孩子当医生，因此暴力伤医的行为损害的不仅仅是医务人员的生命健康，最终受害的仍是广大患者的权益。

从此次事件中也折射出民航总医院管理上的缺失， 据媒体报道的杨文医生同事的陈述，犯罪嫌疑人孙文斌在行凶之前，就曾多次扬言“老太太死了，我们就谁都别想活”“半个多月，我们上班都是忍气吞声，胆战心惊“等等。

“距离我的同事、我的战友杨文医生遇害已经三天了。我经历了这件事从头到尾的过程，我清楚一切的前因后果、一切的细节。为什么我一直不发声？我麻木了周围人对我们死活的麻木，我悲愤于社会大众对我们的偏见和仇视，我们临床一线底层的呐喊在人心的旷野上，震荡不出一丝的声响，不然何至于一次次的暴力伤医杀医事件屡见不鲜。但这一次，我不想沉默了。

第一个问题：病人的诊治经过。患者95岁老年女性，脑梗塞后遗症，长期卧床鼻饲营养，生活质量不高。12月4号杨文医生首诊的，病人来时呕吐、纳差、意识不清，家属签字拒绝一切检查，仅要求输点液，但是输液后病情无改善好转，几个家属就认定是杨文医生输液给输坏了。

之后我们努力说服家属同意检查，证实病情本就不乐观，老太太全身重症感染（胃肠道、泌尿系、肺部）并伴有心衰、心肌损伤，加上基础病多、高龄、自身免疫功能低下，治疗效果不好预后差是肯定的。我们和家属交代病情，完全没办法沟通。

他们一家子不接受疾病不接受死亡，每天都会因为一点点的病情变化和怀疑我们的用药，不停的吵闹、辱骂、威胁，我们建议病人转院，建议家属走医疗鉴定，都不同意。他们就在抢救室天天跟我们干架，小儿子尤其极端和情绪化，总说老太太死了，我们谁都别想活。半个多月，我们上班都是忍气吞声、胆战心惊。

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不联系病人住院。就一句话，天天犯浑的一家人，谁敢接诊收治？

第三个问题：明明知道一家子犯浑，你们没有安全意识么？我们有，我们谨小慎微的伺候，我们向上反应了，科里医院都记录和备案了该患者及家属情况，也嘱咐我们注意安全。可是就算警察事前来了，也没有用，就像家暴发生多少次，施暴者都可以冷笑面对，直到最后残忍的砍出那么多刀。

我悲愤于凶手的残忍，在杨文医生凌晨五点多伏案工作时，悄然于背后揪住她头发，扼住她颈部，连砍数刀，那都不是刺伤，那几乎是割头了。多大的仇恨，要这么去发泄，治不好你家人的病，难道我们就不配活着下班么？！我们也上有老下有小。工作上我们竭尽全力，我们更希望治好所有的病人，但那不现实。

我寒心于周围的麻木，两个小时后，当我侥幸躲过屠刀，接手抢救室工作时。杨文医生就在我身旁，被冰冷的抢救着，她的热血还洒满了一地，空气中都是血的腥味，我经历过无数次惨烈的抢救，但这一次大脑完全空白了。

一屋子的抢救病人和家属明明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又假装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没有人安慰同情一下两个多小时前还救治他们的医生，没有人谴责行凶的那一床家属，他们只关心他们的治疗和住院，并且不停地催促。

凶手的其他家属冷眼旁观看着我们的慌乱、无措、难过。抢救室的电话没完没了的响，外面好事的媒体、个人，不停地打进来询问，他们不知道这部电话，我们还要打出去呼叫全院的救援。

直到昨天晚上，我还要继续给凶手的妈妈提供医疗服务，还不能对其他家属感情用事。因为病人死了家属不满了，舆论会说我们发泄情绪在无辜的患者身上。为了舆论，要让老太太好好地活，调集一切医疗资源，她成了“英雄的母亲”，活好了，反过来打我们的脸，舆论说你们早干嘛去了。

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太阳照常升起，我晒到身上可还是冷。她再也晒不到了。”

——杨文医生急诊科同事

从上述医生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发现本次事件的发生并非毫无征兆，从杨文医生12月4日首诊到12月24日被杀害，长达半个多月的时间内，民航总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已经饱受患者家属的吵闹、辱骂，甚至是死亡威胁。他们也向医院反应了，医院也进行了记录和备案，但是没有采取任何防范措施。

法律简析

根据《医疗质量管理办法》等卫生行政法律法规的规定，医疗机构应当提高医疗安全意识，建立医疗安全与风险管理体系，完善医疗安全管理相关工作制度、应急预案和工作流程，加强医疗质量重点部门和关键环节的安全与风险管理，落实患者安全目标。还应当提高风险防范意识，制订防范、处理医疗纠纷的预案，预防、减少医疗纠纷的发生。完善投诉管理，及时化解和妥善处理医疗纠纷，对威胁、恐吓、侮辱医务人员的，要坚决依法制止，并迅速报警。应当加强对门诊、急诊进行巡视，发现医疗投诉或患者不满意的行为，应当及时处理，对于有过激行为的，应当及时引导到专门场所进行处理。要重点加强急诊、夜间值班科室等重点部位的安全保卫工作，急诊科应当配备一定数量的保安人员，在急诊区域进行24小时安全巡查。加强对重点人群安全防范，对多次到医疗机构无理纠缠或扬言报复医务人员的患者及家属群体，要列出清单，重点关注，向公安机关报告。一旦发现此类人员出现在医疗机构，要由保卫人员盯紧看牢，防止其制造事端，造成危害后果。

作为医疗机构，应当提高管理水平，加强医疗风险管理，防范安全隐患，保护医务人员的人身安全不受非法侵害。作为医务人员也需要提高风险防范意识，要懂得识别“高风险病患”，在加强必要沟通的同时，也对相关异常情况及时上报，要求医患关系办公室介入调解，避免矛盾激化。 

近年来，我国针对”医闹“和“暴力伤医”的打击力度一直不断加强，2014年3月15日公安部发布《公安机关维护医疗机构治安秩序六条措施》，要求坚决依法打击暴力伤医违法犯罪。对侮辱、威胁、殴打医务人员、非法限制医务人员人身自由等违法犯罪行为，要迅速出警、依法果断制止，当场查证；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要依法予以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对持凶器伤害医务人员、严重威胁医务人员人身安全的，要依法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果断制止，并采取刑事强制措施。

2014年4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司法部、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五部门共同发布《关于依法惩处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意见》，要求对涉医违法犯罪行为，要依法严肃追究、坚决打击。公安机关要加大对暴力杀医、伤医、扰乱医疗秩序等违法犯罪活动的查处力度，接到报警后应当及时出警、快速处置，需要追究刑事责任的，及时立案侦查，全面、客观地收集、调取证据，确保侦查质量。人民检察院应当及时依法批捕、起诉，对于重大涉医犯罪案件要加强法律监督，必要时可以对收集证据、适用法律提出意见。人民法院应当加快审理进度，在全面查明案件事实的基础上依法准确定罪量刑，对于犯罪手段残忍、主观恶性深、人身危险性大的被告人或者社会影响恶劣的涉医犯罪行为，要依法从严惩处。

2014年9月4日，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中央综治办、公安部发布《关于深化“平安医院”创建活动进一步做好打击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工作的通知》；2015年8月29日，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修正案(九)》，“医闹”正式入刑；2016年3月24日，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中央综治办、公安部、司法部发布《关于进一步做好维护医疗秩序工作的通知》；2017年06月26日，国家卫生计生委办公厅、公安部办公厅、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办公室发布《严密防控涉医违法犯罪维护正常医疗秩序的意见》；2018年9月25日，国家发展改革委、人民银行、卫生健康委、最高人民法院、工业和信息化部、公安部等28个部门联合发布《关于对严重危害正常医疗秩序的失信行为责任人实施联合惩戒合作备忘录》，将“医闹”纳入失信惩戒。

2018年10月1日，《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施行，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医政医管局副局长郭燕红在《医疗纠纷预防和处理条例》相关情况发布会上表示，十八大以来，在全国诊疗服务量持续增长的情况下，医疗纠纷数量和涉医违法犯罪案件数量实现连续5年“双下降”的良好势头。医疗纠纷和涉医违法犯罪持续下降，2013年以来，全国医疗纠纷总量累计下降20.1%；涉医案件累计下降41.1%。因此，目前医疗执业环境改善的效果还是比较明显的，不能因个别极端的事件否定多年来所做的努力。就在杨文医生遇害四天后，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五次会议28日表决通过了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这是我国卫生与健康领域第一部基础性、综合性的法律。其中第105条、第106条特别规定了“违反本法规定，扰乱医疗卫生机构执业场所秩序，威胁、危害医疗卫生人员人身安全，侵犯医疗卫生人员人格尊严，构成违反治安管理行为的，依法给予治安管理处罚。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造成人身、财产损害的，依法承担民事责任。犯罪嫌疑人孙文斌故意杀害杨文医生的行为已经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二百三十二条规定的故意杀人罪（故意杀人的，处死刑、无期徒刑或者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情节较轻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必将受到法律的严惩。

医患和谐，各方有责，每例暴力伤医案件的背后，都掺杂着患方求医问药的辛酸、医方辛苦付出的委屈以及社会机制的不完整。社会机制的改革不能一蹴而就，但患者和医者作为一个个有自我思考能力的鲜活的个体，也许可以从反省自身、理解他人做起。

接二连三的暴力伤医事件应该引起整个社会的警醒，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永远是双方理性沟通、平等对话，彼此都给出一点信任和耐心，才能有效避免杨文医生悲剧的再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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