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红包，手术会做得更好么？

导读

医患沟通，也不外乎换位思考、将心比心。

来源：“熊猫和朋友们”微信公众号

作者：小韩666

医院套路深？

多数年轻人很少去医院，一旦自己或家人确诊为肿瘤患者，立刻被扔进了一个全新的领域，短时间内面对海量的陌生信息，很容易处于一种懵逼的状态。

小白是个在上海工作的姑娘，最近晚上天天失眠。小白的母亲得了乳腺癌，在肿瘤医院做完检查后，为了早点住院手术，她找了个黄牛。黄牛说托人安排床位5千，主刀红包1万，麻醉师红包5千，他自己不赚钱，纯粹交个朋友。

住院单开了之后，两周时间过去了，同一时间确诊没找关系的病友反而已经被安排住院了，自己还没有接到住院通知。小白天天害怕母亲的肿瘤继续长大，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不住地想：怎么了拿了钱还不办事呢？求医真难啊。

老张的困惑

某市人民医院的楼下，老张一个人默默地抽着烟，有个糟心的事。一周前老张的母亲确诊为结肠癌，完善了各项检查后住院，安排后天做手术。

明天术前谈话时要不要送个红包？送多少钱合适？除了主刀之外，麻醉医生，助手，管床大夫要不要送？

老张是个建筑工程师，跟图纸、数字打交道二十多年，脑子好使。通过自己学习，一周时间就把肠癌治疗知识了解了不少，大夫说一些专业术语也能听明白，但这送红包的事就触碰到他的知识盲区了。从小老张就不太善于跟人打交道，如何把握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感和分寸感一直都让他头疼。

合法伤害权？

是老张开始打电话。老张老婆说：不送红包手术能做好么？我听说不送红包，手术主任就不亲自做，都是实习生上去练手，那伤口又粗又长，不容易长好。而且麻醉师也得送，不然术后特别疼。老张心里暗骂：你懂个P，人家大夫当年读书时是好学生，接受了那么多年专业训练，都跟你一样的素质？嘴里却说我明白了。

图源：摄图网

这时忽然有个词在脑海中闪现了一下，“合法伤害权”，比如古时候监狱里的犯人如果不给狱卒贿赂，狱卒捆绑犯人的时候就会故意扭断其筋骨。有三个犯人，第一个给了30两银子，伤了一个月；第二个给了60两，伤了10天；第三个给了120两，解开后直接就行动自如。每多花一些钱，都能精确的体现到坐牢体验上，想到这里老张冷汗直冒。

业内人士的建议

他又给小刘打了个电话，小刘是老张的表弟，正在医学院读研究生，小刘说：“不用送红包！送不送红包，手术都是一样做。手术是个规范的过程，每个环节都是千锤百炼、反复推敲，医生不会自己去改。现在医患关系多紧张啊，主任收入都不低，不会为了你那点红包钱去冒险。没有熟人介绍，你送人家也不能收。听说医院自己人住院手术，出现术后并发症的概率反而高，说明医生太关注了，手术倒容易出问题。哥，你要是实在有钱没地儿送，给我点呗，也算是支持医疗事业的未来了。”老张心情稍松，骂一句：滚犊子吧。

红包还有道理？

又给老宋打了个电话，老宋是老张的师兄，毕业后去了大学，现在是副教授：老张，你这属于囚徒困境，如果患者都不送红包的话，医生也不会有收红包的心理预期，患者的利益就最大化了。但是每个患者只能从自己出发，如果别人送了，自己不送，就害怕自己不受重视手术做不好。所以每个患者都是理性的，却做出了一个群体不理性的选择，那就是普遍去送红包。

老张心里一阵厌烦，“老宋你能不能说点人话。”

老宋笑了笑，你知道在医疗服务深度市场化的美国，知名专家看个门诊都要几千美元，咱们的专家门诊只要两三百人民币，优质医疗服务的定价被政府压到了极低。然而中国的有钱人并不少，市场认可的价格实际上很高，所以两三百元的知名专家门诊你很难挂到，有人愿意出高价从黄牛那里买号。这叫市场规律，俗称看不见的手。

理发店的托尼老师5年经验比3年经验价格还要贵一倍呢，主任医师的手术费和主治医师基本一个收费标准合理么？手术红包其实因为市场化价格和政府定价之间形成了很大落差，出现了套利空间，是对医生收入的另一种补偿。老张说“我TM就服你能把歪风邪气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挂了老宋的电话，老张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听老宋的意思这红包还是得送？但是送多少呢?怎么送出去呢？

熊猫病友群的红包调查

为了解决像小白、老张一样手术前为红包纠结的病人家属的困惑，我们在熊猫病友群发起了一项关于手术红包的调查，共收到911份问卷，其中有效（做了手术）的816份。

调查人群的基础情况

患者来自的地区情况：

患者就诊的医院级别：

可以看出，参与调查的800多名患者大部分来自京津冀、江沪浙、珠三角等经济发达地区。就诊的医院多为北上广和省会城市的肿瘤医院和综合医院，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国内一二线医院的实际情况。

手术红包依然常见

做过手术的816名患者中，有82%的患者（668人）考虑过送红包。其中有502人（75%）患者付诸实施，其中364人成功将红包送出，138人被医生拒绝，我们不得不承认，即使在一二线医院，手术红包依然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送红包的原因（多选）

排名前三的理由：潜规则；怕医生不尽力；怕主任不亲自做。

红包给了谁，给了多少？

送红包后手术满意度更低

没送红包对手术效果满意的有388人，显著高于送了红包对手术效果满意的290人。送了红包、手术效果不满意的高达82人，没送红包、手术效果不满意的只有36人。认为红包对手术有帮助的816人里只有173人，仅占21%！送红包不能提高手术质量和满意度！送了红包的手术满意度更低可能与较高的心理预期有关系。

真实世界里的医生

小杨是个年轻外科大夫，正在诊室里聚精会神的帮主任写病历，眼镜余光中只见有个病人家属进来扔下一个没写名字的信封就走。说时迟那时快，小杨一跃而起，抄起信封，几个闪展腾挪，已经在门诊大厅中追上家属，把信封塞回老张手里。口中念叨，“名字也不留，你送它有啥用，以为自己是雷锋呢”。红包送回去了，小杨长舒了一口气，脚上白色的耐克鞋更闪亮了。

红包提高不了手术质量

写完病历，小杨赶紧去手术室刷手上台。一般一台腹腔镜手术，需要三名手术医生，一名扶镜子（扶镜，也就是小杨的手术角色），一名主刀，一名助手，一名麻醉师，器械护士和巡回护士组成。

主刀一般不会全程参与手术，比如开关腹、探查等环节往往都是助手完成。一台3小时的手术，主刀可能只出现一个小时，把关键步骤做了，但他也不会把这些步骤交给别人，万一做坏了，自己就得担责任。99%的手术过程，大家并非像高考一样聚精会神，而是轻车熟路，重复无数遍的套路，一边聊天一边进行的。

很多人送红包为了想让医生像考试一样超常发挥，这个就是你想多了。常规手术不需要红包一样做得很好。

如果主刀突然不聊天了，开始骂这个肿瘤怎么长成这个鬼样子，今天这个超声刀怎么这么不好用，这个镜子扶得怎么这么糟糕，周围的医生、护士开始屏气凝神，这就是遇到了大麻烦了。主刀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解决问题上，别的东西他一概考虑不到，这种情况送了红包也不会提高解决问题的能力。

手术完成后，手术医生洗手换衣服走人，麻醉医生一个人陪着你，等你醒来。如果你醒不过来，他就摊上大事了，给他红包，他也不愿意让你多睡一会儿。

综上所述，红包不会改变麻醉医生、主刀、助手、护士的任何术中行为，更多的是缓解家属的焦虑。当然给了红包后，医生可能跟你聊病情时能多说几句安慰的话，能加个微信聊几句天。至于这些有多重要，每个人可能有不同的考虑。

图源：摄图网

医生收入不靠红包

中国文化中，医生非常受人尊敬，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

学医很苦，博士毕业后本来头发就不多了，还要进行3年基本没有收入的规范化培训（规培），年轻的医生又忙又穷，但是随着经验和资历的积累，收入水平也会有持续的增长，医生的职业生涯很长，不少七八十岁的老专家还活跃在第一线。

根据2018年医生收入的问卷调查，中国医生的平均年收入为11.7万元，其中一二线城市、东南沿海，中级职称以上的医生收入明显更高。而且手术耗材、药品返点等隐形收入还并未统计在内，因此医生的实际收入无疑会比统计数据更高。

虽然收入无法和发达国家同行相比，工作强度很大，但是多数医生的实际收入水平处于社会的中上水平，对自己的收入还是基本满意的。而知名专家的收入更是处于社会的金字塔顶端，有的外科专家一年外出飞刀数百台手术，通过合法的多点执业就能获得极高的收入，并不指望那点红包的钱。

最后

几天后，小白的母亲被收住院，手术顺利完成。但从此之后，小白再也不打算去找黄牛办事了。

高效、低价和体验三者不可兼得，我国的医疗服务没有像很多国家一样完全由市场定价；也没有实行全民免费医疗，而是牺牲一部分就医体验，选择了高效和低价，走了一条独一无二的道路。尽管医疗改革每每举步维艰，进退失当，每次试水都会引来无数非议。但我国的低收入人群也有机会享受到顶级医疗机构的服务，这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成功，是对生命权平等最大的敬畏和尊重。

每个行业都是整个社会的缩影。医生是从业者素质高于社会平均水平的群体，但他们也是我们中的一部分，都会趋利避害。不要苛求他们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也不要把医院想象成充满套路和潜规则。

手术红包作为医疗改革中出现的一个社会现象，不能简单归因为医德沦丧、患者惯得或者监管部门不作为。随着医生合法收入水平的提高，监管力度的加强，已经有明显好转的趋势。我们作为患者群体，也可以从自身做起，信任医护人员，进行正常沟通，同样能够起到扭转风气的作用。

医生术前谈风险真得就是在谈风险，并不是暗示你送红包；医生术前让你签不送红包的协议书是卫健委的硬性规定，也不是暗示你送红包。不管处理什么关系，自己都不要太拧巴。一边千方百计送红包，一边抱怨医生收红包，医患关系的紧张常常源于这些逻辑上不能自冾的病友。

走正规渠道求医，自己多做调研和准备，一样可以事半功倍。有什么需求和疑惑跟医生直说，他们太忙了，很难体会到话外之音和过于委婉的表述。物质赠予也不必完全杜绝，给为了看门诊而吃不上午饭的医生买杯咖啡，给夜里值班的护士送些零食，同样可以传递我们的善意。

医患沟通，也不外乎换位思考、将心比心。

责编 | 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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