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村逼迫医生杀婴,他们正要举行一场巫术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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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一命换一命,他们要让婴儿死去,让族长活过来……
来源:“天才捕手计划 ”微信公众号
作者:陈拙老友记
【战地风云】带你重回战场,复原最残酷的战争细节。这里有呼啸而过的子弹,也有被子弹射穿后的惊恐表情;有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也有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年轻躯体;有对死亡的深深恐惧,也有为兄弟去死的坚定信念。
这个系列让和平年代的你重建起对战争的认知,更加尊重生命。
大家好,我是陈拙。
给你说几样东西,蜡烛、剪刀、热水,短发、擀面杖,你能知道合在一起能用来干啥吗?
答案是接生孩子。
蜡烛可以消毒剪刀,剪刀用来剪断脐带,热水则用来清洗。
而短发的作用,是让产妇把头发吞下来,产生呕吐,增加腹压,这能更方便使劲。如果吞头发不行,就用擀面杖在产妇的肚子上擀几下,让孩子赶紧出来。
现代医学发展之前,这些恐怖的方法被接生婆们使用了很多年。
部队的卫生员罗东钦在给人接生的时候,还有很多接生婆。接生婆不理解,一个大男人怎么能给女人接生。
一次,他从孕妇家出来,接生婆带着上百人把他围住了,要求他把刚出生的孩子杀了。
雨季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正好进入老挝,在茫茫无际的森林里缓慢前进。茂密的热带植物将我们牢牢包围,四周全都一个样子,辨不清方向。
已经好几天了,我们一百多人陷在深一脚浅一脚的烂泥里,除了自己,一路上几乎看不见当地人。或许他们都被森林和雨水吞噬了,消失了。
那年,我们是第一批进入老挝的中国军人,目标是对这个国家进行援助。
一边是勘测修路,一边又是随时准备作战。当时老挝正在打内战,对战双方是亲中左派和亲美右派。因此我们到来后,就有飞机来头顶轰炸,战友一个个倒下,路一段段往前铺。
敌人能准确找到我们,说明丛林深处,必定有不少暗中窥探我们的眼睛。
如果不解除这个危险,不仅没法勘测,可能活都活不下去。
我刚刚入伍3个月,学的还是急救,只是一个扛不动枪的小小卫生员。那时我怎么也不可能相信,能够解决这个危险的关键人物,就是自己。
01
一个月前,1968年5月8日深夜,我们先遣连脱下军装,换上老挝军队的服装,乘坐伪装好的汽车,秘密朝老挝边界进发,支援老挝。
先遣连一共一百四十多人,还有三十多名属于勘测队,总共一百八十人。我们被下达的任务是一边勘测修路路线,一边和当地百姓打好关系,为后续大部队的进入做好工作。
在老挝的罗东钦
我是部队的卫生员,虽然只会皮毛,但那时也接到了任务,找到当地人为他们看病。
也就才过了一段时间,他们主动找上门来,却不是让我去救人,而是要求我杀死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那天,我看完病回到驻地,只见男女老少一百多口齐刷刷跪在连部,高喊着什么。
看到我,其中一个奇装异服的老年妇女冲了出来。
她头戴黑色绒布帽,帽顶插着野鸡毛,身穿黑色长衣,手持杏黄扇子。拽住我的手后,她不停在说我听不懂的本地话。
连队的翻译告诉我,她是寨子里的巫婆,寨子里的人都靠她的巫术求平安,现在她觉得我害死了他们的族长。
我仔细辨认,想了起来,自己确实在今天见过她。
当时我在附近一处村寨行医,来到一间茅草屋。只见一个年轻妇女躺在床上,大汗淋淋,泪流不止,身旁躺着一个婴儿。一个男人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他们旁边站着一个老年妇女,也就是这个巫婆,冷冷地对他们说了些什么,转身就走了。
我走到婴儿旁,看见婴儿皮肤红紫,像个皱巴巴的猴子,却一点动静没有,猜想是刚出生不久就夭折了。
但我不甘心,又用手摸了摸婴儿的鼻子,竟然感觉到微弱的气息。我连忙掰开嘴唇,再摸摸胸部,确认孩子并没有死,只是被口腔中的分泌物阻塞了呼吸。
我立刻蹲在婴儿身旁,嘴对嘴,一口一口吸出分泌物。循环十多次后,用双手将婴儿双脚倒提,拍了拍小小的一双脚掌。
婴儿立刻哇哇大哭,活了过来。
我很高兴,心想回到连队后将这事一说,一定会受到表扬。没想到刚一回来就遇到了巫婆来闹事。
巫婆说,就在我救活婴儿的时候,寨子里的族长也死了。她觉得我能救活婴儿,用的是妖术,代价是让族长失去生命。现在大家来求情,是希望让婴儿死去,族长活过来,一命换一命。
我觉得十分荒唐。我是用医学知识救人,根本没有什么妖术。本不想理她,但我怕自己不去,巫婆会出阴招,害死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婴儿,所以还是答应去寨子里看看,至少能知道族长的死亡原因。
军医和我一起来到他们的寨子。族长的尸体停放在寨子坪里的聚事厅,盖着床毛毯,正准备按习俗进行水葬。
军医蹲下去,摸了摸死者手腕,又翻看了眼睛,再用听诊器听心脏。他发现居然还有微弱的心跳,立即叫人将尸体抬进屋。
原来族长患了急性疟疾,只因高烧才昏迷。经过治疗,第二天天亮,他奇迹般坐了起来。
这件事情之后,我们部队名声大噪。消息像长了翅膀,在附近村寨传开了,不少家里有病的人领着患者到路口,等待我们给他们看病。
这正是我们一直所希望的景象。
02
我们这支部队,其实一进入老挝就暴露了。自己在明敌人在暗,天天被飞机轰炸。
要想抓住通风报信的间谍,就必须要让老百姓帮助我们。
然而老百姓对我们避之不及。我们每天行军路过的村寨,房子都安好无恙,但空空荡荡,只有零星几个老人。打听之后我们才知道,因为敌机总是轰炸我们,所以当地老百姓一见到我们就躲到山上。
要别人帮我们,我们得先帮别人。老挝卫生条件差,多发肠炎、痢疾、疟疾,如果能给当地人看病,应该会很快取得他们的信任。
先遣连一共三名医务兵,一个军医两个卫生员,我们当仁不让承担了这个责任。
意外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生了。
那是我第一次在战场上接生。一个男人慌慌张张跑来驻地,说他住在两公里外一个寨子里,有个孕妇快生了,一时间找不到接生婆,所以来求助我们。
当时军医不在,我硬着头皮,和另一个卫生员黄西林一起跟他去了。
那是一个十多户人的小寨子,房子都是吊脚楼茅屋。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一个快要临产的女人躺在床上,抱着肚子痛苦呻吟。她的身边是她的丈夫,表情十分焦虑。
黄西林经验比我丰富,他当即决定给女人接生,我在一旁打下手。大约一个小时后,孩子顺利出世。
回到部队第二天,女人的丈夫拿着大公鸡来感谢我们。指导员知道前因后果后非常高兴,他在全连吃饭时宣布,给随我们三个医务兵布置一个特殊的任务——为孕妇接生。
我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最想专研的是外科,能在战士们受伤时进行救治,这也是最实用的。现在让我专研妇产科,背离了初衷不说,而且比较尴尬。
第一次去接生只是情况特殊,要知道老挝当地从没有过男接生员。
但指导员布置的任务又不能不完成。唯一的那名军医经常被调去各处治疗伤病人员,所以接生的任务其实就交给了我和黄西林这两个卫生员。
也就是看黄西林和我在一起,我才心里有底。
我入伍不久就认识了黄西林。
当时,我发现学习的课程里有本《妇产科学》,还没怎么看就被同乡翻出来。他故意笑嘻嘻地问我,一个大男人还学妇科?我脸红,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之后,我需要看更多的妇产科书籍,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风言风语。不但有人跑到我们宿舍乱翻,还有人把那些书偷偷拿走,自己看。
甚至有人故意坏笑问我,是不是在想什么不该想的东西。我只好一遍又一遍跟这些人解释,这是我的业务书,我是为了学习知识,提高业务能力。
为了不让其他人再拿走书,我只能把书藏在枕头下面。
一次,战友又在取笑我,正碰上黄西林在一旁。他上来解围,告诉那些嘲笑我的战友,我们学习这个就跟你们扛枪一样,你们的武器是子弹,我们的武器是针头。
他就是这样一个怪人,别人关注杀敌,他却更关注救人。
他打断战友们的嘲笑,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我们医生,有自己的战争。
我很感动。他大我四岁,早我几年当兵,经验丰富,此后我就我直接管他叫哥。
他总开导我,让我不要把妇产科的书当成黄色小说,学这些妇产知识不仅是我们必须完成的任务,更能在关键时刻能救人性命。
我也向他请教,比如战友发高烧了应该用什么药,蚊虫叮咬血液不行了应该用什么药,他都会一一讲给我听。
罗东钦(右二)正在向战友请教医学知识
后来,我特意和黄西林搬到一个通铺,整天吃穿住行都在一起,相互之间亦师亦友。他衣服脏了我还想抢着帮他洗一洗,但他连这点“学费”都不肯收。
他为我做了很多,最初我还想还这个情,可到了后来,我是真还不清了。
他救了我一命。长时间的行军有的战士体力不支,就会掉队。而环伺在周围的间谍,看到落单掉队的战士就会趁机将其暗杀。
那次,黄西林发现我掉队了,他本已到达目的地,又回来接我,多走了一公里路不说,还把我的背包抢去扛在身上,硬拉着我走回了连队。
可以说,有他在我做什么都很安心。那时我想,有这么一个兄弟在,就算给人接生也可以。那就走吧,出发。
但早知道结果的话,我一定要拦住他。
03
六月,连队驻扎在山下一处开阔地,生火做饭。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
只见八架美国鬼怪式飞机呼啸而来。他们先是投下一颗颗巨型炸弹,接着又低空机枪扫射。
连串炸弹在身边炸开,落下的流火瞬间点起滚滚浓烟。接连不断的爆炸声几乎将人震得双耳失聪。在地上的战壕里,时不时就听到战友被弹片炸伤后支离破碎的呻吟。
这时候我不能躲起来,我是卫生员,要不停地在战壕中穿梭,撕开一个个急救包,为战友包扎。
又是一声巨大的爆炸,我听到一声熟悉的惨叫,整个人激灵一下,立刻冲了过去。这次倒下的是黄西林,在他被飞溅的弹片击倒之前,他还在为一个受伤的战友包扎。
他头部受了重伤,覆盖了一层浓厚的鲜血。我试图用绷带将他的头部缠紧,却没有什么作用。任凭我怎么用绷带,也阻止不住鲜红的液体不停涌出。
在战场上,很多人不是一下子就死掉的,人是慢慢死掉的。黄西林躺在我的怀里,越来越沉,沉到连他的头我也几乎抱不动了。
他抓住我的手,说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句话,我赶紧仔细听好。
他却说:"小罗,山上寨子神龛阁下的防空洞内,有个孕妇……"
我再听,就没有声音了,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我夺来战友的步枪,朝着在天空中飞机连开三枪,最后坐在地上,仰望着飞机越飞越远。
太阳落山时,我向连长说了黄西林牺牲的经过和他的临终嘱托。但刚一提出想去神龛阁帮孕妇接生的想法,立刻遭到了战友们的反对。
因为每次接生我们都需要有人做保镖。
但我的战友们都年纪轻轻,没进过产房,也不清楚接生是怎么一回事。除了不好意思,大多数人都觉得接生是女同志的事,让他们给我当保镖,不如给他们派一些其他任务,多干点活。
还有说法,在战场上打仗的人,给妇女接生之后会变倒霉,不吉利。在国内,接完生之后要讨红包,插红旗,去去霉气。所以每次都有人说,下次不要派他了。
这次情况更特殊,寨子里并不安全,敌人随时会卷土重来。
用自己和几个战友的生命去冒险,就为了救一个孕妇,值吗?
04
我觉得值,因为我参军的目的和别人都不一样,我就是为了救人。
我出生在湖南农村,离最近的县城也有三四十公里。当地没有医院,交通也不便,求医看病都很麻烦。
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同村的本族伯父几乎每个礼拜都会发病一次。他六十多岁,得了胆囊炎又没有办法治疗,只能硬扛着。
不发病的时候他是正常人,可一发病他就在地上打滚、叫唤,满身大汗。他甚至要拿刀割开自己肚皮,看一下里面有什么东西。每次发病,一个晚上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他的哀嚎。
直到我当兵后家里来了一封信,说伯父最后去医院治疗,但是太晚了,已经变成癌症,没多久就去世了。我不敢想象,生命最后时刻他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样子。
十二岁时,我的发小也突然染病,高烧不退。我们关系很好,从小一起约定,要考大学出去,没想到他这一病就再也没有机会。
他父母没有带他去医院,而是听信赤脚医生的话,只用冷水毛巾贴在脸上治疗,耽误了病情。等烧降下来,原本机灵活泼的孩子成了痴呆,嘴流口水,手脚没力气,几乎半瘫痪。
因为从小所见,我立志要做一名医生,给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们解除痛苦。但当时正值文革,只有上工农兵大学才能当医生,而上大学则需要靠乡镇推荐,一个镇只有零星几个名额,太难了。
好在从部队回来的哥哥告诉我,部队和外面不一样,大家对当医生根本不感兴趣,只要跟上级申请,很轻易就能当医务兵。
1968年3月2日,我如愿入伍,从湖南出发,到达云南边防部队。
一到部队,我因为生得小巧,面相又不差,就被选为给一个首长做警卫员。但当我知道警卫员是给首长洗衣叠被而不是救人时,果断拒绝了。我说,我只想当卫生员。
正如哥哥所说,想做警卫员的人很多,愿意做卫生员的就没有。当时连队里只有一个卫生员了,刚好需要补充新鲜血液,我就补进去了。
在新兵发枪仪式后,别的新兵收到的是长长的步枪和手榴弹,我收到的是只绿色药箱,武器也只有一把防身用的手枪。
罗医生至今仍保留的药箱
从此,我每天都要参加培训,学习医学知识。我们每天上午学三小时,下午学三小时,晚上再晚自习两小时。我文化程度不高,要在这么短时间内学好,我心里也没底。
但是我很努力,光资料就记了三本笔记本。我不想再让身边亲近的人离开我了,如果没有救治他们的人,那就我成为那个医生。
可就在入伍一个月后,上面传来消息,我们马上就要作为先遣连,原定半年的培训计划,缩短为三个月,让人措手不及。
如今我真的在战场上,跌跌撞撞成为了一个卫生员,救下了几条命,却还是没能留住最好的兄弟黄西林。
他牺牲后,我本可以不去找那个孕妇,但我想起了我为什么要学医。我学医不就是为了帮助别人解除痛苦吗,怎么能事到临头又退缩?
何况这是黄西林的遗愿,我一定要完成。
就像他说的,医生,有属于自己的战争。
05
我把我的想法说了,大多数战友们不理解。
天已经快黑了,又要穿过战场,除了什么都看不清,他们更担心在路上遇到埋伏的间谍。如果敌机回来继续轰炸,连躲都没地方躲。况且随着我们一路行军,老百姓也见到我们就跑,也许等我们赶到,孕妇已经和家人跑了。
但连长考虑了一下,最后还是派了一个班的战士做护卫,与我同去。
从战场到神龛阁有一里多的路,需要跨越刚遭受完轰炸的战场。没来得及清理的战场同样危险,除了随时可能倾倒垮塌的建筑,还很有可能会踩中尚未爆炸的炸弹。
整个寨子除靠山坡的房子幸免,有一半房屋被炸毁,还在冒烟。有的只剩下一堵墙,有的被夷为平地。被炸死的猪、牛、羊随处可见。
我们紧绷着神经穿过弹坑残垣遍布的村寨,好不容易松口气,突然在小路尽头上坡的位置,看到几条朦朦胧胧的人影。
两个穿着老挝民族服饰的男人正远远望着我们,其中一个年轻人腰间还别着一把当地砍柴用的短刀。
我的心又提了起来。
我最先猜测他们是听到我们部队到这里来,所以下山来打探消息的产妇家人。
不过他们不停用躲闪的眼神打量我们,还时不时窃窃私语。他们说的是老挝语,我们走得匆忙,没带翻译,听不懂,也不好上前询问。
这几人的行迹不像普通百姓,鬼鬼祟祟,有些奇怪,但他们仅偷看我们,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动作。
小路很窄,两侧都是树林,如果对面不躲,双方势必相遇。还好我们人数比他们多,战友手里还有枪。
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在我们与对方擦肩而过时,他们中的一个与我对视一眼,立刻低下头。走过他们,什么也没发生,但身后树林里又出来三个人,在后面远远跟着我们。
在老挝当地,除了与我们敌对的右派,还有左派和中立派别,势力太复杂,不知道他们是哪一派的。
我们现在只有几个人,怕贸然动作会吃亏,况且孕妇生产更紧急,当即决定一鼓作气先把接生的事先做完,再来应对这几个探子。
老挝当地的神庙
我们先到达了寨子的聚事厅,映入眼帘的是六具尸体——两个男孩和四个老人——都是轰炸致死的。
其他一些村民围在旁边,打量我们的目光好奇中夹杂着警惕。
06
我注意到其中坐着两个男人,一个五十多岁,一个三十岁左右。
五十岁的男人左腿被炸弹炸断,用一块毛巾抱扎着,毛巾浸出了鲜血,伤口已经出现坏疽。他柱着拐杖,望着被炸毁的房屋,木然地坐着,不知所措。
三十岁的男子也被炸伤,左手仍在滴血。
我立刻打开药箱,拿出酒精帮他们清理伤口,再在伤口处洒上生肉止血的药粉包扎。男子很配合,我很快就帮他把伤口包扎好了,周围群众看我们的警惕也稍稍淡了些。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断腿的男人眼睛在四处张望,不敢正视我们。见我们要去防空洞,他拖住我们,很感谢,但似乎又很着急,让我们不要往下走。
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我们又看到了刚刚跟了我们一路的那三个可疑探子。
语言不通,我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但又不能在此耽误,就走出了聚事大厅,往山上爬。
防空洞在山腰上。洞口,一个男人用小绳子拉着一只大公鸡,公鸡仰着脖子朝天,男人对着公鸡的头单腿跪地,双手合十,嘴里念叨什么,不停叩首。
后来我们知道,这个祭拜的男人是孕妇的丈夫。我拍了拍红十字药箱,笑了笑。孕妇丈夫明白了,眼睛一亮,不住地朝我们磕头。另一位战友领头,我们立刻钻入防空洞中。
与其叫防空洞,不如说是山体天然形成的石洞更贴切。洞内的面积不大,还有其它一些小洞相连。
此时外面已经天黑了,洞内点着一盏昏黄的煤油灯。家具也简单,只有一张床和一堆柴火,床上躺着痛苦呻吟地女人,柴火上做着热水。
怕洞内有敌人,我让另一位战友在小洞中侦查情况,也许仍对我们有些不放心,一个中年女人也跟了进来,看样子她是产妇的亲戚。我干脆什么都没说,直接打开药箱,开始接生。
插画师根据场景还原
我让孕妇慢慢用力。她嘶喊着,不一会儿孩子的脚先出来了。
头先出来是顺产,脚先出来就是难产,这肯定不行。我两只手都伸进去,试图扣着孩子的肩膀和脖子,把他一点点扭翻过来。在这过程中,孕妇疼得哀嚎不止。
这是我第一次遇到难产,在凉爽的防空洞里,我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如果长时间难产,大人会出血而死,婴儿在孕妇腹中长时间不出来也会窒息。
就在两相胶着间,洞外突然传来几声枪响。
我开始以为是守在洞口的战友枪走火,没想到枪声未落,洞外就传来战友的催促声,让我快点,有敌人摸过来了!
我不停地说快了,但实际上婴儿依旧卡在孕妇腹中,进退不得。
我心里着急却不能说,只能仔细回忆,我所学到的关于分娩的一切知识。
07
我在国内曾跟随老军医学习,怎么给孕妇接生。
第一次是中午,军队里收到消息,当地少数民族寨子里有一家妇女即将分娩,要军队派军医过去救治。烈日炎炎下,我还没来及细想,已经跟着老军医到达孕妇家的茅草屋。
孕妇的丈夫婆婆满脸笑容,将我和老军医一起迎进了家里,还早早准备好了脸盆、热水、毛巾。
天气极热,孕妇躺在宽大的竹床上,大汗淋漓,婆婆不停为她揩汗。由于婴儿的躁动,母子咬紧牙关,忍受疼痛,没有呻吟。她下身没有穿裤子,双腿平直。
我匆匆扫过一眼,整张脸都涨红了。
老军医当即走近孕妇检查,他用手摸了摸凸起的下腹说,还好是顺产。
老军医叫我名字。
我当时站在十多米远的家门口,还没有反应过来。那是我第一次见次见到妇女生小孩,心中胆怯又尴尬,屋子里弥漫着一股与平时不同的气味儿,我下意识地用袖子挡了挡鼻子。
老军医呵斥着催我快过去。
产妇阴部露出了婴儿头发,老军医用左手指伸进了婴儿胎头上部,问我看见了没有,这叫助产。我强忍着将目光移开的冲动,点了点头说,看见了。
“抬起双腿,稍用力。”老军医指导孕妇,边指导还在不停地给我讲,孕妇所抬双腿要适度,说着,他还不停地比划着位置。
我假装自己像平时一样在学习枪伤刀伤的包扎,认真地将步骤记下。
半个小时后,老军医要我用右食指伸入胎头旁,要我用左手轻轻的托住胎头。我照办了。
下午两点,传出婴儿啼哭声,一个男孩诞生了。
我还没看个明白,老医生又现场指导,孕妇生产,分几种情况。因胎儿在腹中头大四肢小,所以头先出来是顺产,脚先出来是难产。
如果头先出来是脑袋朝下,需要拽着他的胳膊帮它转一下让正面朝上,拽着肩膀和脖子把它拉出来。
如果是脚先出来,则需要医生将手伸进会阴,除了防止产妇宫口撕裂,还要帮忙调整婴儿的位置,让它出来一只肩膀,全身斜着出来。
介绍了几种婴儿刚出生后不哭的原因,他告诉我,可以用嘴吸汾泌物,倒提婴儿双脚,轻轻拍……等等。
当时我只是看,记了一些理论,没想到真正上手起来,会是在战场上。
夜幕降临,空中飘着一片雾气,月亮被遮住了,连星星也变得很暗。
洞外除了越来越近的枪声,还能听到灌木叶子被掀开的哗啦声、人的说话声,这些都是朝着防空洞来的。
我在洞内能听到洞外的战友卧倒在地时,枪托磕在石头上的声响。
这说明洞外的情况已经非常紧急,来人的距离很近了。
孕妇丈夫很着急,不停地摧我们快走。他突然用汉语告诉我们:“敌人要抓你们,你们的战友已经全部被飞机炸死,没有人来救你们。”
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我手上的动作不能停。
08
洞口处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有人跑上来。
敌人就上来了?
“罗卫生员,罗卫生员……”有人大声喊道。
我骤然松了一口气,是二排长的声音,他带二排来增援我们了。
原来,敌人以为我们全连已被敌机炸乱,要趁机抓几个活的回去领赏,刚好我们去寨子接生,就被敌人跟踪。
但是,寨子里的人因为我们救了他们,所以向连队报告了情况,这才让我们免于一难。
我终于从产妇身下抱出了一个女孩。我用纱布把口腔清理干净,提起她的腿,拍了几下,女孩哭起来了。
婴儿的母亲被生产时疼痛折磨得狼狈而憔悴,向我道谢时,脸上带着泪,却止不住笑。
我端详着这个婴儿,她皮肤是紫红色,脸上长着皱巴巴的纹路,像个小老头,抱起来很小很瘦,只有五斤左右。
这个新生命又让我想起了黄西林。婴儿很轻,他却很重。他在生前救治了很多战友,尤其是对我很好。我还没来得及为他做什么,他就牺牲了。
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
最后,我又在山洞待了二十分钟,把孕妇的胎盘清理干净,等没有出血后,才告诉产妇,你没事了,母女平安。我说的是中文,也不知道他听不听得懂。
母亲抱着孩子,和他丈夫一起,不停地朝我作揖道谢。
其他一些陌生的寨民也在我身边围成一圈,虽然不是他们的孩子,但并不妨碍他们和孩子的父母一样喜气洋洋,朝我们连连感谢。
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的话,但从他们的眼神和笑容里,他们想表达的感激,我每一个字都能听懂。
我走到洞外,一抬眼就看到三具尸体,正是刚才跟踪我们的探子。
我们为孕妇接生之后,获得了当地人的信任,这附近再也没有间谍出入,看来我的冒险是值得的。
但想害我们的间谍不会完全消失,很快我就遇到了一个。
09
完成了黄友林的遗愿,如今能承担接生任务的,只剩我一个人了。
我也不再觉得不好意思。因为我们的帮助,当地老百姓逐渐信任了我们,会主动告知哪里有可疑人员。
甚至有村民告诉我周边敌人驻军的线索,战友们根据线索,端掉了那个窝点,缴获了大量武器装备。
一连很多天,敌人的飞机再也没有给我们造成伤亡。
两个月后我们到达一个有一百二十户人的寨子,在离寨子四公里处的森林里宿营。我和两个战士一起往周边走一走,看能否遇到老百姓。
我们朝山坡一块包谷地走去。包谷地有十多亩,苞谷已长成一人高。山坡顶上树林旁,有一茅草屋,右侧是一块十多亩地的旱谷地,旱谷苗已成一尺多高,茅草屋是主人为看地盖的。
此时,天空随风飘来一片片乌云,黑压压在滚动,突然响起几声炸雷,接着哗啦哗啦下了大雨。
我们迅速朝山顶草屋跑去躲雨。
“哎哟、哎哟……”当我们跑进茅草屋时,突然屋后树林,传来女人的声音。两位战士让我隐蔽在苞谷地里,自己包围了过去。
这时,一直在痛苦叫喊的女人,踉踉跄跄走进屋里。
这个女人身高约一米七,腹部略凸,头戴黑帽子,蓝色衣服,黑裤子,脚穿胶鞋。这是敌军的服装,是敌人!由于衣服淋湿了,我看见她腰间凸露出一把手枪。
“莫奔莫卡(老挝语缴枪不杀)!”一个战士将枪对准她大声喊到。
她掏出手枪举起双手,“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下,地上流出来一滩血水。
不好,我看出来她是个孕妇,而且快生了。我赶紧吩咐战士们,去找干柴烧火为她保暖。他们马上找了柴火、茶壶和水桶。
我让孕妇双腿抬起,开始接生。一切顺利,是个男孩,母子平安。
这时一名战士悄悄对我说,这回麻烦大了,她可是敌人。女子似乎猜到了什么,她惨白的脸上淡淡一笑,说出了汉语。她叫猜丽,老挝右派军队情报员,因懂中文,被派往侦察中国部队的动向,不料今天早产了。
说完,猜丽长长松了口气:“要杀要剐随你便,但我还是很幸运,感谢你们,因为你们为我救活了宝贝儿子。”
听了猜丽的介绍,我眉头一皱,“不管你是哪支部队的,我作为医护人员,抢救人的生命是天职,我只向你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讲,是中国军队救了你和你的儿子”。
猜丽开心一笑,点了点头,答应了。
我又说,你和孩子,都需要照顾,还要我们帮助你什么。
她想了想,拿出纸笔写了张地址,要我们送到寨子里,她家是寨子进口第一家,茅草屋,门前挂有一对牛角,她母亲在家里。
接过纸条,我要她保重,自己一定会做到。回到了寨子时,我们如约将纸条交给了她的母亲。老人又惊又喜,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当我们三人回到连队,已是傍晚。连长正为我们没有按时归队而着急,准备派人去找。我支支吾吾,把为敌人接生孩子的情况说了一遍。
连长一听,觉得问题很严重,马上把指导员叫来了。指导员听完,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最后笑了,拍着我的肩膀说:“小伙子,你做得对,作为一个医护人员,抢救人的生命是第一位的。”
更何况,这些间谍大多是当地老百姓,你抓走一个孕妇,她的丈夫,她的全家人都会想要杀了你。但也许多救一个人,我们可能就少了一个敌人,也就少了一次被轰炸的可能。现在至少在这里,我们是安全的了。
只是,指导员严肃地对我们说,这件事对内对外都不能说,以免误会。
此后,我更坚定了在战场要救人的决心。直到1970年2月,我们先遣连完成任务,退出老挝时,我一共接生了八个孩子。
但我越来越不分敌我的救治,让很多战友不理解,终于有一天,我被公开质疑了。
10
1973年,我已经是一名排长,获得了去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外语的机会。别的战友们很羡慕我,但我没有去,我不想学外语,只想学医。
1979年,我又被选入参加对越自卫反击作战,已经升为了军医。
在越南挎着小手枪的罗医生
我的医护所设在离阵地八十米处,和其他四个卫生员一起,几乎算是顶着炮火给战友治伤。
清晨时分,战斗进行异常激烈。我抢救了十二个伤员后,阵地传来消息,副连长身负重伤,由于敌人火力封锁,无法抢救下来。
我当机立断,顾不上敌人机枪扫射封锁,匍匐前进,爬行四十多米,将副连长抢救下来,背到了救护所。
副连长被敌人的机枪打中脖子主动脉,我心里清楚,即使我是医生,仍然救不了他。
他握住我的手,脱下手表,发出微弱的声音:“谢谢你,罗医生,请将这只表交给我妻子……”话刚落音倒在了我怀里牺牲了。
就在这时,两个战士抬着一个伤员来了。那人躺在担架上,手臂在流血。
也许是看到我衣服上的红十字袖标,伤员用中文大声喊道:“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问是怎么回事,战士告诉我,这个人是俘虏,一个越军连长。
见是俘虏,想起刚抬下去牺牲的副连长,我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往担架上踢了两脚。
越南有抓到我们解放军的俘虏,待遇很差,本来伤势不是很重,及时救治就可以康复,但是越南人故意不给治疗。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我故意晾那个俘虏几天,也没有人会说什么。
但我转念又想,如果我这么做,我们又与越南人有什么不一样?
况且,作为一名医生,救死扶伤是自己的职责。眼下我们在战场下,不是敌人,是伤员和医生的关系,我理应救治。
我让战友把这个人放下来,解开了两个急救包,弯下腰为越军连长包扎了正在流血的伤口。包扎完,我顺势摸了一下,给这个越南人俘虏说,让他放心,他不会死了。
俘虏愣愣地看着我,不说话,眼眶红红的,全是泪水。
我拍拍他肩膀,示意战友将他抬下去。
这时候,突然有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战友大声嘲讽道:“大家都看见了,罗医生抢救我们的伤员算立功,但他现在抢救俘虏,那可什么都不算。”
我想反驳,自己救人根本不是为了立功,但最终没说出口。
此刻,担架员把俘虏放在地上,不肯抬他。俘虏受伤很重,只好央求担架兵,要他们帮忙抬一手,他现在无法走路。
指导员直接走过来啐了一口,拍了拍自己的枪,吓唬他,不走路就把他枪毙。
我赶紧制止指导员,毕竟他是伤员,还是该抬就抬。
担架兵听到我的话,这才不情不愿地把人抬走。可我知道,我的这个行为战友们是无法理解的。
每当战友牺牲在我面前,我也想为他们报仇。但我报仇的方式不是拿起枪,而是更努力地为人治病,治更多的人,哪怕是敌人。
因为我知道,战场上除了杀戮还有一种武器,名叫善意。
我至今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
11
1979年,我终于离开战场,一回国正赶上部队裁军,被迫选择转业。离开部队那天,我请求领导,将那只跟随我十多年的药箱带回家。
从学医开始,它就跟着我,在我身边十多年,边角处已经有些粗糙破旧了。第一次拿到它的时候,它还只是一个空药箱,现在里面已经被各种急救药品装满。
在战场救治伤员、在部队巡警看病,或者帮在寨子里帮妇女接生,都是带着这只药箱。它就像我身体的一部分,没有它我就好像少了一样东西,整个人空落落的。
领导痛快地答应了我,这个药箱太旧了,部队已经准备换新的。
我庆幸自己是医生而不是战士,枪不能带回家,但药箱能。
我乘上了从昆明开往湖南的列车。在回家的列车上,正好赶上有妇女生产,我靠着这只药箱,又帮助一个孩子平安降生到世间。
回到家乡几年后,我被调往县卫生局工作,直到2010年退休。
不论被调到哪里,我都会让这只从部队带回来的药箱陪伴自己。不论是上班,还是业余时间,只要老百姓有人叫我看病或接生小孩,我都会义务出诊。
在家乡的罗医生
在老挝接生的故事,我很少和人提及了,因为好像没什么好提的。就像战友们多年后聚会,带来的有立功证书,有用打下的敌机残骸做成的小手枪、碗筷。
而救人,是没有勋章。
不过回到家乡接生以后,遇上孕妇紧张,我总能够安慰她们:“接生我最内行了,我在外国也接生,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有几十岁了。”
我想,我还是应该再回老挝看看,坐一辆汽车,沿着当年我们修的路,去找找我接生的那八个孩子。
不过回到家乡接生以后,遇上孕妇紧张,我总能够安慰她们:“接生我最内行了,我在外国也接生,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有几十岁了。”
我想,我还是应该再回老挝看看,坐一辆汽车,沿着当年我们修的路,去找找我接生的那八个孩子。
这些生命,就是最好的勋章。
12
去年罗医生和战友重聚,每个人都带了自己最有意义的纪念物。大部分都是立功证书、荣誉勋章,再不济也是用打下的敌机残骸做成的小手枪、碗筷等,以表明自己军功卓著。
但罗医生只带了那只老药箱。
这就是他与别人不一样的地方。大多数人回忆起战场,都会自动切换成一台战争机器,罗医生却始终把自己当做是一名医生。
他在老挝的战场待了两年,没有杀过一个人,反而是在不断救人,无论对方是谁。回国之后,他从医五十多年,所接生的婴儿不下一千例,所救治的患者更是数不胜数。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事,他做这些不是为了勋章,只是为了对得起自己少年时立下的志愿——要挽救生命,为世上减少痛苦。
他做到了。
(本文人物均为真名)
编辑:马修
插图:小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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